《南风暖暖》柳林风声

18、排名不分先后

　　那番谈话导致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颜暖先前那股献殷勤拍马屁的热情迅速消退了，因为很显然，在她掌握了对方弱点的同时，南风也摸清了她的套路，对她的软磨硬泡已经基本免疫。既然策略不灵了，颜暖便又恢复到她那副不冷不热、忽冷忽热，没心没肺、没遮没拦的本性。
　　其实对南风，她还是能理解的，她尊重他的独立和坚强，甚至有点佩服他的固执。但同时她又感到不满和不快，因为他把自己当作别人的累赘和负担，把自己当成一个麻烦。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挺矛盾的，因为无论如何他总是个病人，总会有自己一个人无法应付的时候，他避无可避；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对他说你一个人不行这样的话吧。也是了，他凭什么就要接受她泛滥的爱心，让她在左右伺候着！这事关男人的自尊心，是很严重的问题，是她无法反驳的问题。
　　可是……虽然明明将这些事想得很清楚，颜暖还是会觉得不高兴、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而她在不高兴的时候一般都会摆脸色给对方看，也就是拉着一张脸不理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叫做冷处理。

　　第二天，南风一觉醒来，在床上躺了半天也不见颜暖敲门骚扰。心知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出现一下了，松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隐隐的失落。浑身懒得一点劲都不想使，自己也不知怎么了，不是不舒服，只是没精神，没这个劲头去想事情。于是只窝在床上一动不动，迷迷糊糊中又睡过去了，等一个回笼觉睡醒，时间已近中午，他一直赖到感觉肚子饿了，才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原本从屋里出来，看到的定然是某人满面春风的殷切状，又是主动上前搀扶，又是嘘寒问暖一番；可如今，出门一看，某人只是翘着二郎腿、抱臂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并且看得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这种对他的刻意无视也做得过于明显了一点，而且前后反差过大，倒让他又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他犹豫一下，还是挑了话头，“颜暖……没去上班？”
　　“今天星期六。”眼睛都没眨一下，更没有看他一眼，某人只是很冷淡地应了一句。
　　“哦……”南风顿时有点尴尬。休息了一阵，连日子都过糊涂了。更要命的是，感觉像是他在没话找话。“……吃饭了吗？”
　　“没。”颜暖总算看他一眼，“饿啦？”
　　南风老实地点点头。
　　“我也饿了。”
　　南风一愣，“那……怎么不做饭？”
　　“心情不好怕做出来不好吃。”颜暖没什么表情地说。
　　南风不知说什么好，又听她像是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
　　“而且不是不让管么，正好省心……”
　　这话可说得有些过分，但南风只是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我来做吧。”
　　这下轮到颜暖一愣，不过她可不松口，于是也不以为意地点个头，“那你自己做吧。”
　　南风笑一笑，似乎比她更不以为意。洗漱之后，慢吞吞地走进厨房，到处留有她忙碌过后的混乱痕迹。南风心里叹一声，边收拾边琢磨着该做点什么东西吃。
　　虽然一向不太能接受她的殷勤，可久而久之也逐渐习惯了她做的饭菜，现在忽然又要他自己动手，竟有些不知吃什么好的感觉。
　　心里的空荡感愈发明显——但可能只是因为肚子饿。其实这也是可以预料的事，不然的话还能怎样呢。虽然这里明明是他家，虽然明明是她欠着他房租，虽然她明明没必要也没理由生气……但南风就是这样的人，总认为是自己说的话惹她生了气，而不会去计较其它。
　　只是，除了态度的变化，连待遇也变了，这落差可真有点大。
　　弯腰从米桶里盛出一碗米，直起身子，感觉心头一阵发紧。他伸手揉揉胸口，吐出一口气，接着打水准备淘米。一扭头，却看见颜暖站在厨房门口，正瞪眼瞧着他，一脸的不可理喻。
　　“别做了。”
　　南风一愣，没理解她的话。“稍微等一下，很快就好……饿的话先吃点饼干垫垫吧……”
　　颜暖几乎要翻白眼，上手就抢去他手中的锅。“别做啦！出去吃！”
　　南风又是一愣，“出去？”
　　“我请客！”
　　南风有些意外，“可……我都打了米……”
　　“哎呀，你累不累？都说了我请客！”颜暖不耐烦地把他往外拽，“你走不走得动？走得动就走，赶紧的！再晚人就多了！”
　　南风貌似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晕乎着被颜暖拽出了门。临出门前还不忘再说上一句：“米已经泡上了……”
　　“泡就泡嘛，明早做泡饭吃！”
　　南风惊讶地看着颜暖，有点搞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一出门，颜暖立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刚刚在家时的一脸官司都不见了，反而笑意盈盈、心情大好的样子。她嘴上催得急，步子却不快，而是体贴地跟着南风的步子慢悠悠地走，还关切地问他会不会太累。
　　这才是女人善变。一忽儿如临寒冬，一忽儿又如沐春风，南风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发问：“颜暖……干吗要出来吃？”
　　“没什么……就想出来吃一顿嘛，”颜暖笑眯眯地说，“家里的饭菜做烦了，懒得弄了……你没吃烦吗？”
　　“没有啊……”
　　颜暖看他一眼，“你也该出来走走啦，老躺着也不行，多活动活动，身体好得快。”
　　南风点点头，原来是这个原因，她倒是想得周全。“……咱们去哪儿吃？”
　　“这附近有家挺好的店，我吃过还不错，环境也好，卫生，也不贵……主要是它那里不炒菜，都是蒸煮炖的菜式，正适合你。”
　　原来她连这也考虑到了。南风忽然有些感动。“颜暖……谢谢……”
　　颜暖一笑，“客气什么！我在你家住了这么久，请房东吃一顿也是应该的！”
　　南风微微一愣，忽然觉得不对劲。这顿饭如果不是为了献殷勤，那感觉上……就像是散伙饭了吧……他正思量着要不要再跟她谈谈搬家的事，可颜暖好像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立刻抢过话头：
　　“快点走吧，饿了！”说完，她凑上前，一下挽住了南风的胳膊。
　　南风呆了一下，可颜暖却像模像样地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完全没有丝毫顾忌，倒是一副怕他走不动的样子。
　　“颜暖……”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维持这个姿势，“……又把我当熊猫？”
　　颜暖哈哈一笑，“知道给你点什么吃了——竹筒饭！”
　　嘴里说笑，手上却不松劲。于是南风也晕乎乎地任她挽着，再没有机会发表不同意见。

　　走到饭馆门口，里头的人已经有点多。两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定，正商量着要吃点什么，颜暖忽然一扭头，盯着旁边一桌的人看了几秒，然后忽地离开座位站起身来，一下凑到人家跟前。那桌坐了个年轻男人，手里捧着杯饮料，自她进门后也是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招呼。此时见她走近，便立刻站了起来。
　　“阿刘！”只听见颜暖惊讶的叫声响起。
　　“颜暖？”那人也是一脸惊讶。
　　南风好奇地看着那两个人，看来是遇到了老熟人。只见颜暖与对方寒暄了几句，便招招手，把人请到了他们这桌来。
　　“没想到这么巧，吃个饭都能遇到……今天这顿我请啦！”颜暖笑说。
　　那人也笑，“我吃完了你才说要请客，明摆着想省钱嘛。”
　　说笑间，那人客气地跟南风打了招呼。南风点一点头，将对方打量一番：染了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衣着看上去和街上那些跳街舞的小年轻很相似，脖子上手腕上丁零当啷地挂了不少类似洋钉铁链的物件。南风作风老派，素来不搞这些复杂又花俏的东西，此人虽然年纪与他相仿，打扮上却完全是两种风格，倒是和颜暖偶尔的夸张卡通造型有些相似……可能她的朋友都是这种时尚个性的古怪风格吧。
　　正思想间，颜暖伸出拇指指一下身边的人，大大方方地介绍说：“这是阿刘……我第一个男人。”
　　这话实在太具震撼力，一下子把南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吃惊地看着他俩。而阿刘险些把刚喝进嘴里的饮料都喷出来。
　　“咳咳……颜暖你！……”
　　颜暖哈哈一笑，“慌什么，你女朋友又不在这儿。”
　　阿刘咳嗽完了，挺尴尬地对南风笑笑，“我们是大学同学、大学同学……那个……这位是？”明显是忙着转移话题。
　　还不待南风开口，颜暖先说了：“我室友。”
　　阿刘立刻一副见面荣幸的表情，“哦！怪不得，我看着就像，幸会幸会……”
　　南风一愕，赶紧澄清：“不是的，我们是……”他停顿了一下，“同事。”
　　“哦……”阿刘又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个办公室的‘室友’啊……”
　　颜暖斜一眼南风，又斜一眼阿刘，“不然你以为？”
　　阿刘嘿嘿笑道：“你一说‘室友’……我还当是你的同居密友呢……”
　　颜暖一翻白眼，“你怎么还是这样，就会用下半身思考问题。小心女朋友甩了你！”
　　阿刘面部肌肉明显抽搐了下，“颜暖……你也还是这么毒舌……”
　　颜暖颇不以为然地挑挑眉，“要吃什么？我去点。”
　　“我不要了……还有事得先走……”
　　颜暖顿时双目一瞪，“不给面子是不是？”
　　“不敢不敢……”阿刘话还没说完，又被颜暖打断。
　　“坐着！我去去就来。”这家店得顾客自己去柜台点菜交钱，颜暖说完就飘走了。
　　阿刘扛不住颜暖的气势，于是很不情愿地继续坐着，见南风望着自己，只好讪笑几声。“这么几年了，她这脾气一点儿都没变啊……”
　　南风觉得有些好笑，虽然搞不清这人究竟和颜暖是什么关系，但见他这副受了压迫还没脾气的样子，估计也是在她那里吃过苦头、见识过厉害的。他想要问问他是否真是她以前的男友，但又觉得不好出口，不然真要被误会了。正自憋得难受，对方却先开了口。
　　“我说……你们真只是同事？”
　　南风一愣，却见阿刘毫不掩饰好奇之情，又问：“我看不止吧？”
　　南风犹豫一下，只是笑笑。确实不止同事关系，他们还是房东与住户的关系，并且在一起住了很久……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话可不能随便说，何况……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久了。
　　见他不答，阿刘就当是自己说对了，立马一脸钦佩地看着南风，“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能把她搞定！不过……别说兄弟没提醒你……这女人很难弄的！”他上下打量南风几眼，“像你这样斯文型的，怕是抓不牢她啊！”
　　先头听他那样说，南风还想再作解释，谁知他越说越夸张，到后来竟叹起气来，好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南风不由得笑起来。“没有吧……”
　　阿刘一见他笑，当他是不信，立刻起身坐到他旁边。“我说真的！颜暖这女人，太有个性，一般人绝对搞不定她……以前大学的时候我们一个班的，我头脑一时发热想要追她，到她宿舍去找她表白，结果差点被她用画板砸出来……”
　　南风一愣，原来此人竟是颜暖当年的追求者……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像颜暖这样条件的女孩，长相也不错，性格又豪爽，定然会吸引一些男孩子的目光。
　　又听阿刘接着诉苦：“后来女皇好不容易开恩，答应跟我约会……可一共才交往了几个礼拜，约会了五六次……好嘛，连手都没让我拉一下！没几天就说要分手，理由很个性……”
　　此时南风也听得好奇心起，原来他真是颜暖以前交往过的男友——虽然时间很短好歹也算名正言顺，却不知为何没能走进颜暖的心里。
　　阿刘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她说，跟我交往，对我不公平……因为她心中有个重要人物排名表，第一位是她的父母，第二位是她的好朋友，第三位是她的几个表兄妹，第四位是……总之我连前二十都轮不上！”阿刘说到这里有点愁眉苦脸，“而且你知道吗……连她喜欢的电影明星位置都比我靠前……就连她好朋友养的猫都能排进TOP 10！我真是，连只猫都不如……”
　　真没想到这人与颜暖的恋爱史这么具有喜剧感，南风忍不住笑起来，“这理由……还真是很个性……”
　　“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说我在心中把她当女皇，她却只把我当个路人甲……说这样对我太不公平，然后跟我一挥手——拜拜了！” 阿刘叹道，见南风在笑，又忍不住吐苦水，“你说说，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人又能干，嘴巴又坏，还整什么排名……谁受得了啊……”
　　谁知南风却是微微一笑，“我倒觉得，排得后面一点，也很好。”
　　阿刘一愣，“啊？哪里好了？”
　　“这样，要是分开了，就不会太难过……毕竟在心里不算很重要的人。”南风淡淡地笑一笑，“如果位置太靠前，却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一定会很痛苦。”
　　阿刘有些意外地看着南风，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逆向思维。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很认真地拍拍他的肩。“老兄……说真的，虽然你一点不像颜暖喜欢的类型，不过……我很看好你！你要加油，搞定那个野蛮女人！”他说着一握拳，做一个加油鼓劲的动作。
　　南风哭笑不得，“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没关系，我支持你！”阿刘说着，又眨眨眼，低声道，“而且你的待遇比我好多了……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南风顿时噎在那里无言以对。知道他指的是颜暖挽着他的事，此时却有些无从解释的感觉。又见阿刘冲他坏笑，他不免尴尬，不知颜暖的朋友是不是都这样古里古怪……
　　幸好此时颜暖点完菜回来了，见两人聊得正欢，便好奇地问他们说些什么。阿刘讪笑几声，立刻起身要走，并且这一次不管颜暖再瞪眼威胁，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溜了。走之间还冲南风使个眼色，搞得南风啼笑皆非。
　　“真是的，害我多点菜了……”颜暖抱怨。
　　“没关系，可以打包。”
　　颜暖看一眼南风，他正看着她微笑。颜暖心里直犯嘀咕，不知他心里转的什么念头。
　　“他跟你说什么啦？说我坏话了吧？”
　　南风摇摇头，面上笑意却更浓。
　　颜暖撇撇嘴，“那家伙，到现在还是这么不知所谓……谁家女孩子找了他可真是倒了大霉……”
　　南风笑出声来，“别这么说……我看他人挺好的。”
　　颜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就这么个家伙，还算是我头一个正式的男朋友……”
　　“这么说，你交过很多男朋友了？”
　　“那是！多了去了……”颜暖信口瞎吹，“只可惜啊，到最后和那些家伙，不是拜拜了就是成了死党……”
　　南风又笑，这倒是挺符合她的性格。
　　颜暖看他一眼，忽然好奇地问：“你呢？交过几个女朋友？”
　　南风哈哈一笑，“没你那么受欢迎。”
　　“不可能吧！连阿刘那样的牛粪都能找着鲜花，就你这样的，怕没市场？”见南风只笑不答，颜暖更是追问，“啊呀，搞不好你其实是一情场高手，平时深藏不露而已啊……”
　　南风笑，只是摇头。
　　“那也不可能一次都没谈过吧？”这都什么年代了，颜暖不信。
　　南风却摇摇头，“……这种事，太伤人，也太伤神，没这个精力去应付。还是一个人比较轻松。”
　　话虽如此，可精力充沛的颜暖却不觉得这算理由。“痛并快乐着嘛，就当积累经验，受点伤也值……”说到这里她忽然领会到什么，“我说，你这么消极，是不是你的初恋经历惨绝人寰啊？难道是……被甩了？”她半开玩笑地说。
　　南风笑笑，“是啊。”
　　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颜暖心里不由得一惊，不会真被她不幸说中了吧！但他却始终微笑着，只是笑容变得轻淡了些。
　　颜暖想了想，继续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是谁这么没眼光，敢甩了房东大人？”
　　“不甩才奇怪。”南风一笑，“谁家的女孩子要是找了我，可能会比找了阿刘还倒霉吧。”
　　颜暖愣了一会儿，“喂……你还跟阿刘比……你没救了啊！”
　　南风笑起来。
　　此时服务生端上了饭菜，两人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颜暖抬眼偷瞧坐在对面的人，他慢悠悠地喝着汤，好像已经忘了刚才的玩笑话。可颜暖却觉得，如果她没猜错，他说的那些，恐怕不单是玩笑这么简单。
　　或许真的是，感情受过挫，再加上身体原因……
　　难怪他总是不会和人太接近，总是那么静静的、淡淡的，离得远远的，好像和谁都没有太大关系一样，就好像——刮在黑暗中又消失了的风一样……
　　她不由得一愣，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想起那首诗里的句子来了。
　　忍不住又抬眼看他，他正好也抬起头，见她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便对着她笑了一笑。

　　……
　　你是刮在黑暗中又消失了的风，你是去了不再回来的风。
　　你爱过希望过，但没有结果。
　　你追求过而且几乎抓住，但世界比你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