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柳林风声

17、合约到期

　　在颜暖看来，南风在家养病的这段时间是一个特殊时期——尤其是对她这个随时可能再度流离失所的人来说。
　　其实像照顾病人这种事是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但她却主动向徐放请缨，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南风……说到底，还是为了弥补自己那天的口无遮拦吧。
　　颜暖这人一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话做事多少有些百无禁忌，但她并不是没分寸的人，那天的确是没想到会被南风听见她的话。她说要搬走，确实有真心的成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她是怕了，怕了这个身体虚弱还有心脏病的家伙，怕他万一再像那天一样病倒，怕以后还会再发生更为复杂的状况，怕自己也会陷入到这种复杂的境况中去。
　　但那只是当时的感觉。事后再想，似乎也犯不着害怕，即便事发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可她还不是照样应付过来了吗！很多事都是如此，让人害怕的只是事先的揣测和预想，等事情真的发生了，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面对时，反倒不为其害了，于是该怎样还是怎样。
　　现在的颜暖就是这样一种心态。说实话她觉得有点委屈，南风连赶人的话都说出口了，可她还得厚着脸皮留在他家，因为她和徐放一样，不放心南风一个人住，而且她就算真要搬走，一时半会儿也没地方去——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走！
　　于是为了好好照顾病人，同时也是为了能够继续留在这里，她算是倾力而为，全心全意地为房东大人服务。除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牢牢地盯住病人的动向，更是自掏腰包，修电闸、买食物……还得攒钱赶紧把拖欠的房租补上，免得被人捉住把柄扫地出门。说是献殷勤也好拍马屁也好，总之就是要把房东大人哄得开心了，让这位好好先生再也不好意思提起要她搬走的事。
　　当然，除了这些个私人小目的，最主要还是希望南风能够快点恢复健康。

　　虽然是百无禁忌，可一想到他的病，颜暖还是免不了有些郁闷。
　　……原本说了周末要请他看电影的，这下也去不成了……难怪他看电影会嫌吵，难怪他吃东西要忌口，难怪他不抽烟不喝酒……作为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虚弱到这种地步？！……
　　颜暖颇为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只在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她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慵懒姿势，但只要南风房间的门一开，她就会立刻跳起来。
　　“南风，起来啦？”
　　南风从屋里出来，冲她笑一笑，点点头。休息了几日，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脚步仍有些虚浮，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颜暖立刻上前搀住他的胳膊。
　　“怎么样？没不舒服吧？”
　　南风愣了一下。这几天来她总是这样在客厅里候着他似的，一见他出现便不由分说上来搀扶他，好像把他当成了手脚不灵便的老头子一样。他至今不能习惯她的殷勤，于是想要小心地抽回僵硬的胳膊。“我还好……”
　　可颜暖却牢牢地扶住了他。“去厕所吗？”
　　知道是去厕所还要扶着……南风有点尴尬。“没事的，我自己能走。”
　　“没关系没关系，我扶着你好了！”
　　南风哭笑不得。“我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颜暖却哈哈一笑，“别啰嗦了啊，要不我给徐放打电话，跟他说你又在逞强，要他来看着你！”
　　听她这样一说南风只能苦笑，他在家养病以来，徐放总是一天几个电话打给颜暖询问他的情况，她要真把他叫来，估计自己连下床都不会被允许了。于是只好任由她搀着走进洗手间，南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颜暖……我不是熊猫……”
　　谁知颜暖却嘻嘻一笑，“怎么不是？瞧这俩黑眼圈，我看着挺像国宝的……”
　　南风一愣，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眼下的青影十分明显，再加上苍白的面色和淡紫色的唇，模样比较凄惨。又听颜暖笑着说：
　　“不过，你这只大熊猫是苗条版的。”
　　他不由得笑起来。
　　见他展颜微笑，颜暖不禁窃喜。让南风因为生病而郁闷的心情重新开朗起来，这也是她设定的目标之一。只要房东大人心情好了，应该就不会再提起要她搬走的事了吧！
　　不过事情可没有她设想的那么顺利。

　　养病养到后来几天，颜暖发现南风是个闲不住的人。好几次她因为怕吵醒他而轻手轻脚地悄悄推门进他的房间，却发现他并没有在床上休息，而是坐在电脑前敲字。这让颜暖有些不满，身体才刚恢复过来，他又开始找事做了，俨然一副日理万机的大企业老总模样，他到底知不知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南风。”
　　南风扭头看她，两只熊猫眼的青影看上去稍稍消褪了一些。
　　“怎么不休息？干什么呢？”
　　“工作。”
　　“你哪来那么多工作啊？病好了再干不行吗！”
　　“没关系，我已经好了……”
　　“哪里好了……”颜暖不满地瞪着他，“再累病了怎么办？”
　　他笑一笑，“这个活儿要得比较急，本来前几天就应该完成的……”
　　要不是生病的话，原本也不至于这么拼命赶工吧……看他的神色有些黯然，颜暖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于是立刻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徐放。“跟徐放说一声嘛，再拖两天……干脆让他自己来干好了！这人真是，怎么老给你这么多活儿，真会压榨人……”
　　“不是公司的工作。”
　　此言一出，颜暖不由一愣。“怎么？是……你接的私活儿？”
　　南风点点头。
　　这倒是没想到，颜暖眨眨眼，难怪了，公司平时明明没什么业务，他还总是那么忙。“咦……没想到啊，你还挺有经济头脑……是什么大业务？赚得多吗？”
　　“没有……都是些小企业的小活儿，和公司的工作差不多。”
　　“啊……那不是在给竞争对手干了？”颜暖惊讶，又忍不住玩笑，“我要告诉徐放！”
　　“他知道。”
　　颜暖又是一愣。
　　“有几件活儿是他帮我联系的。”
　　颜暖惊讶地瞪大了眼，“南风……你很缺钱么？”
　　“还好……”南风微微笑道，“最近手头有点紧，反正公司的工作也不多，干脆趁空闲时间赚点外快……”
　　“哦……”颜暖点点头，从床上拿过他的外套搭在他肩上，“赚外快可以，可别太累了。”
　　“谢谢。”南风把外套穿上，对她笑笑，又扭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颜暖看他这么用心工作，歪头想一想，忽然笑道：“其实你也算是半个地主啦，至少比我富裕多了……好歹还有栋房子，实在不行可以把你的房子卖了，少说也能卖个三四十万……”
　　南风扭头看看她，只笑不答。颜暖于是自顾自往下说：
　　“这房子虽然老了点儿，又太小，不过结构不错，地段也好……”她抬头环顾一下周围，“而且老房子都结实，不像现在新造的那些公寓楼，都是豆腐渣工程，好看不耐用……”
　　南风笑，“你要改行做房屋中介？”
　　颜暖嘿嘿一笑，还想往下说，谁知南风却看她一眼，忽然来了一句：
　　“颜暖，你的房租……”
　　颜暖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件事。她忙抢过话头：“房租我会补上的！我已经问朋友借了，可她现在手头也没钱……等发工资好吗？工资一发我就给你……”
　　见她急急忙忙地表态，南风忍不住笑起来。“我是想说……你的房租，先别给我了。”
　　颜暖愣住。“怎么……”
　　“我不收了，算了。”
　　钱的事还能算了？一个手头很紧的人居然会这么大方？颜暖既惊讶又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也欠你钱……这一阵的伙食费，修电闸的钱……还有你的手机，也被我摔坏了……”
　　“哦……”颜暖想起她的手机来，那次跟他一起摔在地上，不会亮了，“那个，只是小毛病，已经修好了！”
　　“那也该我赔……反正，房租就算了吧。”
　　要是在平时，他说出这话来能让颜暖兴奋死。可此刻她却只是愣着，感觉上，他说这话是为了跟她两清似的。
　　“南风……”她想对他说什么，可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果然，南风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找房子了么？准备什么时候搬？”
　　结果还是躲不过这一下。颜暖愣了半晌，还想狡辩。“我……什么时候说要搬啦？”
　　南风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上次不是说好了么。”
　　“……我不是说了我不是那意思！”
　　“可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本来合租就不太方便……万一出点什么事，是很难说得清……确实挺麻烦的……”
　　颜暖不由得咬牙，十分希望他此刻忽然失忆，忘了那天她说的那些话。只可惜他偏偏记得非常清楚——简直太清楚了！她忽然有些冒火。
　　“你……这算是赶我走啊？”
　　“可……”南风迟疑地看着她，“你上次不是说……我以为你是想搬走……”
　　颜暖一时语塞。这才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回她算是做了恶人了！她心念一转，改变策略，知道南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立刻做出一脸苦相。“南风……我……不是想搬走……我就算想搬也没地方搬啊……你让我去哪儿啊……”
　　见她刚才还怒冲冲地瞪着眼，这会儿却是一副可怜相，南风暗自叹气。“我不是赶你，就是……”他停顿几秒，“我觉得，你有空的时候还是去找找房子吧。”
　　还是这么句话，颜暖真觉得自己被这个固执的死脑筋打败了。她愣了半晌，忽然小心翼翼地探头到他眼前看看，此时的表情又变成了歉疚。“南风……对不起……”
　　南风微微一怔。
　　“我那些话，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怕出事，或者怕麻烦……我就是……当时心里发慌，才会顺口那么说了……”她诚心诚意地道歉，这回不是策略。
　　可南风却没说话。颜暖看他一眼，又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南风……生气啦？”
　　南风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还对她笑了笑。“我不会赶你的，你先住着，什么时候找好了房子再搬就行。”
　　说来说去，还是要她搬走啊……颜暖这才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位仁兄了解得不够，他虽然看着脾气好，可却是外圆内方的人，跟他似乎很难绕弯子，而是一条路就通底了——哪怕是条死胡同。颜暖心里转着念头，却没什么主意。她虽然外表强势，内里却不是南风那样固执的人。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想多说了，既然他没说要她现在就搬，那就先把这事儿搁一搁，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转机。
　　她老大不高兴地闷了好一会儿，可想来想去，总是自己理亏，于是又道歉：“南风……上次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可……我说的那些话……”
　　“不是因为你那样说，是我自己这么想。”南风垂着眼默然半晌，“好好的一个人，有手有脚，能工作能挣钱，就算有点小毛病，也不能总让人照顾着吧……徐放也是，你也是……我很谢谢你们……可我不想再麻烦别人了。”他抬眼看着她，用他漆黑的眸子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一个人也行的，你们别管我了。”
　　说完这些，他转过头面向电脑，不再开口。而颜暖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