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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章 无 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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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天际已经微微泛出光亮,林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抬眼望去,朦胧一片,整片天地仿佛罩了一层轻纱,清风拂过,那片薄纱随着风势飘落,又若烟云一般,飘渺无际。
卓琪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丝丝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她不禁抓紧了手里的衣衫,睫毛上沾染的颗颗水珠晶莹剔透,却依旧遮掩不住她眼睛里的不安和焦急。
到底去了哪里?真的不要我们了吗?卓琪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可是此刻没人给她答案。
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却又在一瞬间停下步子,定定的盯着眼前白色的轻纱,似乎要用眼睛要把这片朦胧撕破。
刚才那阵风中,竟然有淡淡的血腥味,她是一个医者,天生对这种味道很是敏感,一定不会错,是血,心在瞬间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怎么会有血?
她睁大眼睛向前望去,然而空荡荡的竹林里,迷蒙一片,不见一个人影。
“嫂夫人,凌兄在这里呢。”一个陌生的声音穿过层层屏障穿入耳中。
听到这句话,站定的女子蓦地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秀丽的容颜唰地苍白,睁大的眸中溢满了惊恐。
凌兄,凌……
怎么会有人知道?自从十年前他们在这里隐居,他们早已经摒弃了原来的姓名和身份,十年中,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云寻、裴琪,他已不在是当年那个名动江湖的清风客,而她亦不是回生谷的少谷主了,可是为什么,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站定良久,她忽地抬手扶住身旁一棵苍翠劲竹,深深吸了口气镇定心神,迅速的向声音飘来的方向掠去。
远远的望见躺在地上的那袭白衣,心突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再也不能跳动。
平日里雪样的白衣沾满了污迹和泥痕,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依稀可见是白色的软袍上开出的朵朵艳丽,那么触目惊心。
急切的喘息着,脚下的步子就是不能够移动一分,手中那原本为他携带的白色披风顺手滑下,仍旧落在那肮脏的泥土中,沾染了污迹。
“琪……儿……琪儿……”微弱的呼唤顺着风声入耳,轻盈的宛若风雨中微微摇曳的叶子。
那声呼唤一瞬间又唤醒了她僵死绝望的心,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把伏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轻轻揽入怀中,然后,就这样看着他,看着怀中气息奄奄面色惨白若死的人,看着他死疏离的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寻……哥哥……”
她轻声唤了他一声,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滴到他苍白的脸颊上,溅起一朵朵粉色的莲花。
怀中的男子微弱的动了动,空茫望着她,一瞬间那双及其空茫的眼神竟然奇异般的温柔起来,他努力的抬起手,轻轻拂过女子额前垂落的发丝,修长秀气的手指触及了她的眉心,然又极快的掠过,忽然开口道:“你……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要来……走,快走!咳咳……”微弱的气力推搡着女子,因为在一次触动伤口,嘴中迅速的涌出红色的液体。
卓琪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怀中的人,不顾男子的挣扎,她掏出随身的丝巾轻轻为他擦去嘴角不断流出的殷红的血迹,目光中,有难以言表的痛苦、茫然、悲哀和绝望。
“两位还真是伉俪情深啊?”一旁的男子再也看不下去,出言讥讽。
卓琪蓦地抬头,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青衫男子,“是你……是你伤的他?”卓琪定定的望着他,抱着凌寻的手不住地颤抖,声音冷彻如冰。
远处的男子微微冷笑起来,“是我又如何,难道嫂夫人要报仇吗?”看着卓琪紧紧握住的手,他依旧毫不在意,“我劝嫂夫人还是省点力气,想着怎么救凌兄吧,相信‘神农之女’这个声誉可不是白来的吧?”
“你……”卓琪一瞬间脸色苍白,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下去,她咬住苍白的唇,低头望着怀中毫无生气的男子,心中狠狠一痛,仿佛被人当胸一击。
迅速的从衣襟中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洒在男子胸口那致命的伤口上,血流的终于缓一些了。
她缓缓的起身,轻轻的扶起怀中的人,让他伏在自己背上,再也不理会身后的人,慢慢的向前走去。
“怎么?嫂夫人这样就想离开?”身后传来一句讥诮的声音。
卓琪压抑住心中的悲愤,费力的转头冷冷笑着,“那么阁下还有什么指教吗?”
“人可以让你带走,但是——把钥匙留下。”夏宇枫不再迟疑,迅速的说了一句,眼前的女子他还是忌惮的,‘神农之女’卓琪,医术比之其父‘神农之父’卓木杨不相上下,但是毒术比其父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他是有备而来,身上带着可以避千毒的南海神犀,但是防不胜防啊。
“钥匙,什么钥匙?”卓琪不解的问了一句,夏宇枫却是脸色一变,难道凌寻连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告诉?
九大世家的存在一直是神秘,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具体的消息,九大世家,或许是江湖中的武林世家,或许是朝中重臣,或许是商贾巨富,又或者是乡下农户,为了不让这个秘密外泄,所以从很久以前九大世家的先祖就规定,九大家族只可以内部联姻通婚,决不许和之外的成婚,若子弟中有违反的,轻则终生囚禁,重则取其性命。
当年凌寻受伤去回生谷求医,却为想到遇上今生的情劫,为了卓琪竟然舍弃了自己的未婚妻子,但是凌家念其才华只是囚禁而已,却为想到他竟然逃了出来,当时九大世家穷尽心力追杀他,却未想到大燮皇朝千年之际的末世风雨毫无征兆的降临,只得临时放弃,这些年一直忙于皇朝之事,却也渐渐忘记了。
可是夏宇枫却没有放下,究其根本就是自己的嫉妒和私心在作祟,千里追踪,十年时间,终于让他找到凌寻的藏身之处了,那么他又如何会放过这么绝好的机会。
“不知道么?”夏宇枫低下头,轻轻的低语,似在对卓琪说,又似乎在对自己说,只是那双眸子中,瞬息闪过捉摸不透的光芒。
卓琪不再理会他奇怪的神情,眼前这个人她并不认识,她也不想知道他是谁,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带凌寻回去医治,希望不要留下什么后患才好。
转身的瞬间,一道清丽无比的剑芒袭来,带着淡淡青色的寒光,仿佛将空气都割裂了几分,只觉得背上人的身体猛然一震,随即顺着她的背滑了下去。
卓琪震惊的转身,只见清光摇曳之处,红色花朵一朵一朵的绽放在眼前,那是……斩日剑!
刻骨铭心的记得那一刻,回生谷一道清光乍现,带起片片清影,陌上的繁花仿佛被风卷起,漫天纷纷扬扬,五彩的花瓣映着耀眼的阳光,轻舞飞扬,美得让人炫目。
在漫天的花雨中,那袭白衣缓缓走出,缤纷的花瓣落悄悄的落在他的衣襟上,宛若雪地中绽放的朵朵红梅,俊美的脸上淡泊而宁静的笑容让人望之安心,明亮的黑眸隐隐含笑,就那样望着她。
初次相见,她就深深的沉迷在那水样的眼眸中,沉溺在那一片清光划出的绚烂世界中。
可是如今,她就那样默然的站着,静静的望着,那片清影仿佛一个看不见的荆棘牢笼,死死的将她罩住,一分一分的收紧,那些坚硬的刺,就那么生生的扎入肉里,然后再拔出,每一次都要带出血,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血肉分离的痛楚。
清影笼罩的那张俊颜,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极深的一抹灰色闪在那曾经熠熠生辉的黑眸中,那一双疏离的瞳里一片死寂,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白衣变得更加肮脏,黯淡的没有一丝光泽。
死亡的潮水从凌寻那里汹涌而来,转瞬间呼啸着将她的世界完全吞没,而她似乎也在那深不见底的海底,丢掉了呼吸。
夏宇枫没有一丝迟疑,在女子发愣之际,一道碧色的艳影随着他的身形再度飙射而出,化作一丛怒放的剑华,在他的周围蓬炸而开,绿意森森,剑光带着一道看不见的剑气,迅速的向卓琪的方向旋来。
漫天光影中,卓琪抬起头,苍白秀气的瞳中闪过一瞬冷冽的杀气,两枚细针出手,一枚细针就是一道光影,一团烈火,仿佛她将所有的力量都注解在这两枚针上,全身都陷入寂静中,绝没有一丝力量外泄。
竹林中静谧的可怕,偶尔吹来的清风浮动叶子,却也发不出一丝声响,天际边那抹绚丽的朝霞越来越红,越来越艳,金光狂挥,吞噬着林中已经少得可怜的弥白,漫成一道一道的光线。
光华剑影消去很久很久,那抹伤却早已埂在心头,再也不能除去,只剩下残留的气息,破败的轻雾,兀自缭绕蒸腾,慢慢的飘上天际,随后被风吹散,林中的空气里飘散着一丝死亡的味道。
卓琪伏在冰冷的地上,不顾胸口血气翻腾,努力的转头看着旁边的人,终于强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迅速的渗入泥土中,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苍白的面容上却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
卓琪使出全身的力气,双手支撑着身体,慢慢的向他爬去,身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那么近的距离,她却几乎拼尽了全部的力量才到达,伸出不住颤抖的手帮他拭去嘴角的红色,却越擦越多,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白皙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血迹,她不知道这些血是谁的。
她努力的在自己的衣襟上擦着手,衣衫一片狼藉的时候,终于将手擦干净了,再次伸出手,极力的触上他安睡的容颜,可是周身的力气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提不起半分,她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依然无法触碰到半分。
深沉的无力感迎面扑来,一瞬间将她激得粉碎。
不甘心,绝对不甘心。
匍匐在地上,用肩膀往前蹭去,终于和他挨在一起了,将自己的脸努力的贴上他的,一阵冰冷迅速的从他的肌肤上蔓延到她的,那冰寒的感觉迅速的渗入她的皮肤,一分一分的深入骨髓,向她的心神侵蚀而去,瞬间便到达心中那个最柔软的地方。
她伸出舌尖,帮他将脸上的血迹舔舐干净,最后覆盖上那早已失了温度的薄唇,她努力的贴近他,似乎想用自己仅余的生命重新唤回他的气息,用自己仅剩的温热重新温暖他的身体,又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身体和他融在一起,血肉相容,再也无法分开。
卓琪如水的长发流泻下来,覆了她和凌寻一身,苍白的脸上溢出一丝迷离的微笑,轻盈的声音宛若对情人私语呢喃一般,“再也不用分开了,没有人再可以把我们分开了,即使死亡——也不可以……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终和这漫天白雾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散的无声无息,没了踪影。
云梦山间,轻风卷着落叶,漫天飞舞,仿佛奏着一曲悲歌,两行哀戚,三分无望。
夏宇枫静坐地上,靠着一棵竹子,脸上的表情冷漠而锋利,狠戾而无情,方才卓琪那两针生生的透过漫天清影直射他的心脉,用尽全力才躲开这致命的一击,那两根银针——虽然没有射进胸腔,但是准稳的射入双腿,极其泠洌的寒气瞬间侵入经脉,顺着血液流入心脉肺腑。
他蓦地咳嗽起来,肩膀不住地颤抖,似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毒!夏宇枫的眼里放出了不顾一切的光芒,他迅速的掠到那两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身边,不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将凌寻和卓琪全身搜了个遍,却没有任何收获。
再次起身,还没站起来身子却轰然倒下。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腿,再一次站起,依旧颓然倒下。
心——一分分灰了下去。
不再迟疑,不再犹豫,伸指封住身上几处大穴,点截了自己膝部的血脉,一声惨厉的叫声响起,回荡在竹林中,生生不息。
竹叶扑簌簌的掉落,宛若一场延绵不绝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