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44、第三十四章（下）

　　世人都知道，大燮皇朝的皇宫，在十七年前覆灭的那一夜，沉进了镜泊湖中。

　　“是有些遗憾那！”君宇也叹息一声，道：“据说燮朝的皇宫，建在水上，宫中的亭、台、楼、阁、廊、谢等建筑都是风格迥异，各具特色的，站在宫中最高的建筑凌云楼上望去，可以看到重廊复殿，层叠上升，贯穿青琐；还有蜿蜒曲折的幽河宛若一条翠绿的飘带，萦带南北，横绝天汉；河上所建六桥，婀娜多姿，形态互异；东宫之处，还有沐静堂、宜兰轩、涟镜阁三座岛屿鼎足而立，曲水复廊，足谐其趣，后山后湖更是碧水潆回，古松参天，环境清幽……”

　　“君公子知道的如此详细，难道是曾经亲临其境?”君宇还未说完，苏隐出声突兀地打断了他，看向他的眸中依稀闪过复杂的神色。

　　君宇摇摇头，看向远处，轻声回道：“这都是听得人说的，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去看一番，只可惜……”

　　苏隐微微颔首，道：“君公子也是厉害，只是听别人说说而已，竟也能将大燮皇宫的建筑景色描绘的如此生动。”不给君宇说话的机会，转过头去看向柳吟风，“方才闻得柳公子的词中有一句，‘愁只是，人间有’，隐觉得……柳公子应不是‘愁’之人那？”

　　“只可惜吟风也是生在凡世，素来就躲不过红尘中的纷纷扰扰，所幸也就不躲了。”柳吟风收回栏外的目光，回视苏隐，淡淡地答道，那一双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却无波无绪、淡然自若。

　　“那真是可惜了。”苏隐颇为遗憾得叹道：“吟风公子是这么一个脱凡出尘之人……”忽又想到什么，抬首问道：“对了，不知道柳公子的师弟可找到了？”

　　“恩，云轩已经回来了。”柳吟风温和的回道，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浅淡如水。

　　“哦。”苏隐淡淡的应一声，眉梢微微有些起伏，顷刻才问道：“那么，两位可是到过城西的暮语园了？”

　　“未曾。”不明白苏隐是何意，柳吟风只是解释道：“云轩是我们在街上遇到的。”

　　苏隐有些惊诧的望着他，半晌方道：“云轩公子没有什么事吧？”

　　柳吟风摇摇头，“一切平安，谢谢隐公子关心。”

　　“哦，对了，隐公子怎么知道云轩在城西那个什么暮语园的？”一时好奇，龙笑然忍不住插口问道。

　　苏隐唇角一勾，有些掩饰的一笑，答道：“紫涧去城西办事，在那里见过云轩公子，我无意间又得知柳公子在寻访师弟，便如实告知了。”

　　“呵呵……”龙笑然愕然笑道，语气似讽非讽，“看来这姑苏城的一切动向都逃不过隐公子的眼睛那。”

　　苏隐也不生气，自饮一杯酒，抬眼瞥一眼柳吟风，笑道：“这世间只有隐欣赏之人，隐才会去关注他。”

　　闻言，龙笑然也转头去看柳吟风，只见他依然平静如初，目光泠然而缥缈，平静而温和，飘过亭外的碧水，扫过桌上的美食，最后落在杯中明暗变换的清影上，没有一丝起伏，好像并未听到隐公子示好的话一般。

　　这个人……是自己一眼就认定的人，只要待在他的身边，无形之中都会让人感觉到目明心静，清爽舒适；如果说，将来要颠覆什么的话，那么结局必定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收拾。

　　对上那双温和浅浅含着笑意的眸子，龙笑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中是跨越了长长的时空，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到底是怎么遇到的呢？很多时候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把这归结为命中注定，但是龙笑然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命运注定了他和柳吟风的相遇，还是他和柳吟风的相遇构成了他们命运。

　　柳吟风之于他，就是那把可以打开他命运枷锁的那把钥匙；那么他于柳吟风呢，是那把强加于他命运的枷锁么？

　　怎么办，我居然是那么的自私，心底涌上浓浓的歉意，龙笑然有些狼狈的别开眼睛。

　　看着三人之间暗藏的汹涌玄机，君宇却仿若局外人一般，雍容闲淡地酒杯在握，品尝着美酒，目光偶尔瞟向对面的目光平静的柳吟风，幽深如夜色，犹带一抹夜色的清寒，又饮掉一杯酒，忽然转头问向苏隐，“敢问隐公子，城西暮语园住的是何人？”

　　苏隐摇头喟叹道：“不知，只是据紫涧回报，那里似乎住着不简单的人。”

　　“哦？”君宇微微挑眉，凝视了苏隐一会，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究竟是什么不简单的人呢？”君宇呢喃的低语，似在问苏隐，又似在自问。

　　“那里的主人……似乎是……一位女子？”苏隐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若有若无的吐出一句话。

　　抬起头，就对上君宇有些迷惘、有些惊诧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欣喜的目光，再转头看向柳吟风和龙笑然，他们却是一脸淡然无谓，似乎对那个女子没有丝毫的兴趣，苏隐不禁暗暗诧异，难道真如那女子所说，她和柳吟风等人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奋力要求自己救柳吟风的师弟却是不争的事实，到底是为什么？而这君公子的反应为何又是如此奇怪，难道那个女子，是和这君公子是一起的？

　　“对了，苏公子这次来姑苏城，是为了何事？”君宇并未过分的去追究那个暮语园的主人，而是开口转移了话题。

　　听得君宇所问，苏隐压下心中的疑惑，抬首淡淡地笑答道：“只是一些生意上的问题而已，隐一直听闻姑苏城风景秀丽，美女如云，只不过借此机会来此一游罢了。”

　　闻言龙笑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心道：“明明就是为了慕容家的那把钥匙，偏生要用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抬头看见柳吟风向他微微摇头，想必他定是让自己不要冲动行事，回他一个安慰的浅笑，自己还没有那么笨呢，毕竟钥匙之事是不能声张的，而且，这苏公子的底细他们还不是很清楚，没必要现在就捅破这层纸。

　　“那隐公子可来得不巧了，这姑苏城最近可是很不太平的呢？”君宇小啜了一口酒，微微摇摇头。

　　“君公子可是说近日来闹得满城风雨的慕容家娶亲之事？”苏隐也不避讳，顺着君宇的话接了下去。

　　君宇淡然一笑，道：“看来隐公子都知道了，那么公子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玄机吗？”

　　龙笑然有些愤恨的瞪了君宇一眼，他怎么就偏偏要把话题往这上面扯呢？

　　“这件事么？”苏隐举起酒杯，却是迟迟不饮，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水，良久轻叹道：“这件事怕是参与的有心人不少啊！”话落一杯酒入喉，动作说不出来的流畅潇洒。

　　“哦，此话怎讲？”君宇仿佛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兴趣似的，立刻追问道。

　　苏隐玩味的放下酒杯，嘴角挂一缕微笑，看不出什么情绪，“第一个有心人救了叶家小姐的命，第二个有心人配合慕容老夫人演出了烧死他孙媳妇的戏，第三个有心人请来了新娘子的父亲，第四个有心人么……”

　　“第四个有心人如何？”听得他分析的头头是道，龙笑然不由自主的追问道。

　　“呵呵……”苏隐笑出声来，又斟了一杯酒，道：“第四个有心人等着看这出戏怎么收场，顺便出来谢幕啊。”

　　“看来苏兄对整件事很清楚啊？”君宇问他所言朗然而笑，“那么苏公子可否告诉我们，这几位有心人都是谁啊？”

　　“这……君公子可高看我了。”苏隐微微有些为难，叹息道：“其实这些，都是我个人分析后的一些猜测而已，或许都是不存在的人，又或许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我却觉得隐公子分析的很有道理。”一直没有开口的柳吟风突然接口，其他三人都有些惊诧。

　　苏隐微微挑眉，笑道：“难道柳兄和在下的看法一样？”

　　柳吟风的视线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双眸如迷雾后的寒星，仔细看去，却见那双瞳眸深处却是神采飞扬，顾盼之间，竟像有万千流云藏匿其中，再一看却又化作孤崖沧海，引人情不自禁地愈望愈深，竟一分也移不开视线了，“在下和隐公子的想法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在下的想法中还有第五个有心人。”

　　苏隐定定的望着柳吟风，那双潋滟魅惑的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赞赏与一抹欣然的笑意，“不知道柳兄的这第五个有心人在慕容家的这件事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柳吟风柔和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惜的神色，可是苏隐知道他并不是可惜自己所想的东西，而是可惜的是另一些东西，另一种他最看不起的东西。

　　“收拾残局。”良久，柳吟风轻轻的吐出四个字。

　　“这么说来，最后的赢家就是这第四个有心人了？”君宇若有所思的叹息一声，顺着柳吟风的视线望去，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流光碎影。

　　苏隐并未答话，只是勾起嘴角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然后转过轮椅到南边栏杆旁停下，抬首眺望不远处繁华的姑苏城。

　　“啊！”龙笑然惊呼一声，转瞬就已经站到了苏隐的身边，指着远处那片通红的天光，“那里……着火了！”

　　君宇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那方红光闪烁的天地，若有所思的说道：“慕容家似乎就在那个方位。”

　　一句话出口，没有人再接话，都默默的看着那片烧得艳红的天空，眼中划过各自不同的情绪。

　　柳吟风温和淡漠的黑眸中依然平淡如水，仿佛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只是那眸子深处，一丝难言的疼悯抑或是其他的感情慢慢的被压制下去。

　　龙笑然睁大清亮的眸子，那片红光在他的眼中放大，最终是有些挫败和无奈。

　　看了顷刻，君宇垂下眼眸，并未有丝毫的异样之情，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而最为潇洒的就属苏隐了，仰头喝下杯中的清酒，瞥过天际，水气氤氲的眸中不明不暗的闪烁着一丝潋滟的笑意，悠悠然如远处那片声色天地传来的音色一般飘摇不定。

　　那片火光然了半个时辰，才慢慢的暗了下去，怕是整个慕容府都毁在这把火里吧。

　　月色很亮，也很凉，如水般倾遍大地。

　　天际那里，只剩下残败的青烟，犹自缭绕上升，慢慢的飘上天幕，渐渐地消散在澄澈的夜空中，远远的，空气中飘来一丝败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