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34、 第二十九章

　　姑苏城外的官道上，薄雾弥漫，朦朦胧胧的世界一片淡白，特别的清冷，数匹马疾奔而来，马蹄在晨曦淡淡地雾霭中敲击出空荡荡的回声；马过之处，尘土飞扬，十几个飞骑的身影从风沙飞扬的城门外闪过，当风再次吹过的时候，那十几个影子已随着一骑风尘消失在城门之中。

　　“真是可怜啊！”路边围观的一位老大娘看着远处渐渐驰来的白色队伍，忍不住叹息一声。

　　“可不是吗？”她旁边一个浓眉大眼，一副正直的憨厚样子的年轻男子接过他的话，“那夜见到慕容家公子和叶家小姐的人，谁不夸这是天成佳偶啊？只不过一夜时间……唉……”最终说不下去，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当日还是盛大的排场，迎新人；现在却是如此惨然萧条的出殡，真实世事无常啊！”人群中一位老人家也不忍感叹道。

　　“吟风哥，我们要不要告诉慕容家那小子，叶家小姐没有死呢？”站在二楼上，远远地看见丧队前面那匹高大的白马上年轻男子木然的表情，蓝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忍不住转头问向身边的白衣公子。

　　柳吟风视线落在大家上，淡淡地摇摇头，“不用了，即便我们说了，也未必会有人相信，何况我们并不知道叶家小姐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被何人所救?”

　　“吟风哥，这次你可错了！”蓝衣公子嘴角勾出得意的弧度，“只要我们说，一定会有人相信的，你可别低估了你现在在江湖上的地位啊。”

　　柳吟风微微皱眉道：“笑然，我们若要站出来说话，就要有足够的证据，岂能仗着身份地位之类的东西去瞎胡闹。”

　　“可是……”龙笑然还想要说话，看到柳吟风微微紧蹙的眉，还是识相的住了口。

　　沉默良久，又开口道：“可是，从那具尸体，应该也可以找出不少的证据吧？”

　　“可惜，慕容家的人是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放下手中的白玉盏，柳吟风起身站到二楼的栏边，眺望着远处城门方向，似乎若有所思。

　　“对哦，毕竟慕容家……”龙笑然了然的点点头，脱口而出说了几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生生地住了口。

　　一阵尘土飞扬，有些静寂的街道上马蹄上异常的清晰，龙笑然诧异的抬眼望去，但见街道尽头数匹马狂奔而来，转瞬间便到了送殡的队伍前，街上众人一片哗然，都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闯出的一行人。

　　当先的一人，黑衣劲装，一脸凝重，右眼边上的一道剑痕尤为明显，从面相看来，却是一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率先在距离送殡队伍前的三丈之处勒住了马缰，眼里虽然有着止不住的倦意，但是在看见对面白马上神情萧瑟的男子时一张坚毅的脸立刻变得有些狰狞愤怒。

　　“慕容凝皓！”那黑衣人喊了一声，声音中有无法掩饰的悲愤和阴戾。

　　白马上的男子听到有人唤他，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到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挡在送殡的路上，眼里隐约划过一丝不快。

　　刚想要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重重的一扯，从马上跌落下来，然后胸口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伴着心里的痛苦，那疼痛，仿佛一把利刃一般，慢慢的将胸腔割成两半。

　　抬起头看着揪着自己领口的人，红色的血止不住的从喉间汹涌而出，滴到他白色的丧服上，异常的妖艳。

　　“咳咳……你是谁？”慕容凝皓喘息着，有些愤怒地的问道。

　　“哈哈……我是谁？我是谁？”那人将拽起来，突然听见他的话不禁笑起来，只是那笑容中的苦意那么明显，笑声中有掩饰不住的苍凉之意，突然感觉到领口又一紧，那人脸部利落的线条就在自己眼前放大，“慕容凝皓，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待我女儿的？”

　　一句话在慕容凝皓听来却宛若惊雷劈下，怔然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依稀与记忆中的某张容颜重合，那是七年没有见过的叶世伯，“叶……世伯？”不确定的叫出声来，慕容凝皓感觉全身都没了力气，若不是领子被人提着，他真的要当街倒下了。

　　“那人是？”远远的望着街上发生的一切，龙笑然不禁一声惊呼，“九翅飞鹰叶公正！”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似乎不敢置信，“那……叶无双是他的女儿？”

　　柳吟风默默地注视着那人，眼中划过一丝震惊，这人……竟然还活着？他记得六年之前自己曾经在苍山见过此人一面，那一次惊心动魄的往事，每一忆及，虽不及当时在场来的激烈，却也不禁令他心底有一丝的惊悸。

　　那日自己偶然去苍山采一味药材，在山间丛林时却听得远处有兵器相交之声，出于少年的好奇，他顺着那声音走至林中深处，却见得林中的空地之处已经躺了七八个浑身是血的人，看状况似乎已经都没了气息。

　　另有十几个手持刀剑铁勾身上不同程度有伤的人围着一个人，而被他们围在中央的是一名约三十四五的黑衣男子，手执九尺青鞭，挺身昂立，面色冷峻的看着众人，衣衫破败，显然身上已多处受伤，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已经将黑衣完全浸透了。

　　那一战是恶战，至少在他看来如此。

　　那男子在浑身浴血的情况下力战那十几人，青鞭飞舞，矢矫变化，凌厉绝伦的昆合鞭法，凄迷的血雾中，鞭到一处，便要生生的带出一些血肉，凭着坚强的毅力，硬生生的又杀掉了几人，最后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待到众人群起而攻上的时候，他却趁机扬起一阵药粉，所有的人应声倒地，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身体也应声而倒。

　　他从树上跃下，走到场中那修罗地狱，检查是否还有生还者，检查之际他发现，被长鞭扫过的那几人，脊椎竟然生生的被扫断，这样凌厉的鞭法，不禁抬眼望向那已经倒地的男子，却发现他的眉毛轻轻的动了下，立刻闪身过去，发现那人还有微弱的气息，脸上右眼边的一道剑痕，其深见骨，上宽下浅，少年忆起，这是刚才被一个人凌空一剑，自顶击下，正在对付周围几个人的男子无法躲避，硬生生的用脸承受了这一剑。

　　检查了一下那人的伤势，发现他身上多处受伤，还是极重，若不及时处理，怕是真的性命不保，身边正好带了草药，帮他止血之后，又给他服下了‘玉露丸’保命，只是脸上的伤口需要清水来洗涤一下，径自的起身去寻找水源，待他回来之时，那男子已经没了踪影，不禁摇头感叹这人强大的毅力，同时又有些惋惜，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活下来？却未曾想到今日在这里遇见。

　　“吟风哥，你在想什么呢？”龙笑然从到有些愣神的白衣公子面前，出声问道。

　　“啊，没什么。”柳吟风回神，轻应一声，低头向大街上望去，不免心中又一惊，原来在自己愣神之际，慕容老夫人也已经赶了过来。

　　看着街上成拉锯之势的两方人马，柳吟风突然觉得心底有一丝无力之感浮上心头。

　　“开棺！”叶公正怒瞪着对面慕容家的人，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吩咐身后的人。

　　几人上前，却立刻被慕容家的人挡了下来。

　　慕容老夫人挡在棺前，劝慰道：“叶大侠，无双已经去了，你就让她走得安心一点吧。”

　　叶公正眯起眼睛，压抑住眼中的悲痛和悲愤，看着慕容老夫人，沉声道：“老夫人，咱们两家是世交，我一向敬重你，可是我女儿嫁入你慕容家的当日就在火中身亡，你如何向我交代？”

　　慕容老夫人脸色微变，随即换上无奈的惋惜，“这都是意外啊，谁也不知道我慕容家一场喜事竟然办成了丧事。”话落伸手微拭眼角，一脸哀戚的看着棺木，叹息道：“叶大侠爱女心切，想要看女儿最后一眼，这我也能理解，可是……”顿了一下，她回头继续说道：“可是无双她是死在火里的，况且无双走的时候还是清白之身，若是就这样当街贸然开棺，你让孩子……情何以堪？”

　　似乎被她说动了，叶公正看着那黑色的楠木棺材眼中闪烁着不忍的犹豫，眼睛深处一抹疼痛似乎要深入骨髓，沉默了半晌，终于侧身让到了一边。

　　“叔叔！”一个少年自马背上跃下，疾步奔到叶公正面前，悲愤的喊道：“难道就让堂姐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吗？”

　　“叶大侠请放心，无双之事，我慕容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等叶公正反应，慕容老夫人立刻威严保证。

　　慕容凝皓上前一步，跪在叶公正面前，“叶叔叔放心，等安葬好了双儿，凝皓愿意一命抵一命。”

　　看着面前跪着的毫无生气的青年，叶公正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凄凉的无力，当年就是看见他们玩得好，他才提议把自己的独生爱女嫁过来，却不曾想落得今日的下场，不禁仰天长叹，“罢了罢了，不过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还希望慕容家给我一个交代。”那叶家少年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被叶公正用眼神阻止了，他狠狠地瞪了跪在他们面前的慕容凝皓一眼，不甘心的退到一边；身后随行之人也都一一策马推到边上，给送殡的队伍让出一条道。

　　“一定的！”慕容老夫人保证道，上前扶起慕容凝皓，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 ※ ※ ※

　　起丧的队伍重新开始上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出现的朝阳早已不见踪影，低低的云层斜斜的下压，柳树垂下的暗影婆娑的摇曳，一丝看不清、辩不明的萧索席卷了整片大地。

　　“慢着！”远远的一声厉喝传来，却是女子的声音。

　　众人朝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入眼的却是看不透的人群，然后人群渐渐自主的让开一条路，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一步一步的向街边走来。

　　“那是？”人群中不禁有人惊呼，“叶家小姐？”

　　“唉，你别做梦了！”旁边的人推一把那个人，“且别说叶家小姐现在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你又在哪里见得叶家小姐？”

　　旁边的人已经吓得呆住了，指着那袭白衣之人惊得说不出话来，“鬼！鬼……”

　　叶公正看着那人群中站立的身形单薄的白衣女子，嘴唇几动，却是说不出话来，但见那女子未施粉黛，一张清丽的容颜此刻却是极其苍白，齐腰的长发只用一根晶莹透亮的碧玉簪轻轻挽住，此刻，她也正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眸子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叶公正颤抖着走上前去，扶住女子的肩膀，“你……你是双儿吗？是你吗……是吗？你没死！”

　　“爹！”女子喊了一声，‘扑通’一声屈膝跪在他面前，泪如雨下，“对不起，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啊！真的是叶家小姐。”众人哗然，好事者立刻将街心围个水泄不通。

　　“叶家小姐不是在棺材里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大街上。”

　　“是啊，是啊，就算是诈尸也应该从棺中诈啊，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然，慕容凝皓却始终一个字也没听到，自从那个白影出现在街边的时候，他的视线就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无意识的提步向那个白衣女子走去，‘唰’！在距她还有七步之遥的时候，一把长剑横在自己身前，抬头就对上少年那一双充满警告意味的眸子。

　　“浔弟，别……”叶无双看向这边，赶紧出声阻止。

　　对上她的目光，慕容凝皓看到那双如水的眸中隐隐有些许歉意。

　　叶公正牵着女儿的手走到慕容老夫人面前，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老夫人不知为何，有些慌乱，随即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叶无双，“老身也不知道，这倒要问无双了。”又扫视了一遍街上，继续说道：“既然双儿没事，这殡也不用出了，有何事我们回去谈吧。”不容任何人开口，慕容老夫人向身后挥一下手，所有的人立刻打道回府，煞是整齐。

　　叶公正迟疑了一下，随即上马，拉过女儿的手，叶无双也跃上他的马，和父亲共骑一匹马，当马和慕容凝皓擦身而过时，他才回过神来，迅速的跃上自己的白马，向慕容府疾驰而去。

　　“吟风哥，那叶家小姐竟然真的活下来了。”望着远去的大队人马，龙笑然不可思议的说道：“君狐狸说她服的可是鹤顶红啊，那可是世间剧毒，见血封喉的啊，竟然……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鹤顶红并非无药可解，见血封喉，也只有和着鲜血喝下去的才会立时毙命。”柳吟风低低的叹了一声，继续说道：“一般来说，喝了鹤顶红之人，只要及时封住大穴，然后洗胃，再配以药草把脏腑、静脉之间的毒素拔出来，还是可以活的下来的。”

　　“洗胃？”龙笑然惊呼一声，“那是怎么弄得？”

　　“给中毒者灌以可以抵抗毒素的药液，然后的用竹筷子刺激咽喉后壁，让他呕吐；如此反复多次，直至排出的洗胃液变得清晰无味为止。”柳吟风淡淡地解释着，脸上划过不忍之色。

　　“啊，这么恶心啊！”龙笑然低叫一声，随即俯身就开始干呕，突然想到什么，他又转过头来问道：“吟风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柳吟风低眉淡淡一笑，“你忘记了，当年云轩的姐姐把《卓氏医典》留给我了，我这些年闲来无事，也研究了一些，好多医术和解毒之法那里面都有记载的。”

　　“哦。”龙笑然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又仿佛叹息般的说道：“想不到这世间除了吟风哥，竟也有人可以解这鹤顶红之毒。”断了一下，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加了一句，“难道那人也看过《卓氏医典》？”

　　闻得此言，柳吟风想到什么，脸色大变。

　　难道是她？

　　“吟风哥。”龙笑然轻唤他一声，“我们赶紧去找君狐狸吧，看看云轩那小子是不是在他那里。”

　　“恩。”柳吟风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两人飘然从高楼上跃下，离开了这个喧闹繁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