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二十八章 纠 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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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天际微微有些发亮，太阳隐匿在水平面下不知道何时才能蹦出水面，姑苏城因为傍水，城中淡淡的雾气还没有完全退去，本来这个时候，很多人应该还是在睡梦中吧。可是此刻，大街两边早已是人山人海了，这种热闹，还是在七日之前慕容家娶新娘子的时候才有的。
几日前慕容家的公子新婚，却不曾想想大婚当夜新房忽然着火，新娘叶家小姐叶无双惨死火中，尸体已经在家停放七日，今日终于要出丧了。
慕容家的正厅中，晨曦的但光透过镂花门窗投进房间，一片惨淡的斑驳。
前几日还是张灯结彩的地方，此刻挂满了白绸纸幡，厅内一片静寂，唯有沙漏上的沙子轻轻流泻的声音。
数十个家丁静静的站在大厅两边，一色的白衣素缟，面色平静，大厅中央，鲜花围绕的黑色的灵柩周围，一圈长明灯微弱的火焰依然在跳跃，星星点点，映在棺前跪着的慕容凝皓脸上，一片诡异。
那个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年轻公子，此刻面色苍白憔悴，下巴上一层青青的胡茬更显得他有些邋遢，清亮的黑眸中此刻一片黯淡无光，衬着面无表情的面容，那仿佛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只是那么跪在那里的一尊石像。
慕容老夫人拄着拐杖，就那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睛里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无奈，隐约还有那么一丝决绝的狠戾。
“老夫人，少爷，时辰到了。”管家上前一步，一句话打破了厅中的沉默，但是他的声音却也是极轻的，仿佛怕是惊动了什么似的。
慕容老夫人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屈身扶起已经木然的孙子，向周围的家丁点点头，几个人迅速的移到棺前，将白绸绑好，楠木长棍穿过白绸打出的结环。
“起丧！”管家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大厅，显得格外苍凉。
看着棺木被抬起，慕容凝皓木然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焦急，甩开奶奶的手扑到棺木上，喃喃道：“没有，时辰没到，不要把双儿带走。”
抬着棺木的家丁都无奈的看着少爷，眼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同情和微弱的悲伤。
慕容老夫人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指着沙漏的地方，说道：“皓儿，时辰到了，你自己看！
慕容凝皓慢慢的转过头，看到那慢慢流逝的沙子，默不作声冲到沙漏前，揭开上面的盖子，伸手在沙漏盘中抓起一把沙子，就往沙漏瓶中放去，可惜在他的手到达瓶口之前，手中的沙子就从指间如水一般细细密密的流回到沙漏盘中。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慕容宁浩似乎很不甘心，重新伸过手去，紧紧的握住一把沙子，收拢手指，再次向瓶口举起手，到达瓶口之时，手中依旧只有所剩无几的几粒沙子；又试了几次，依然如此，似乎他越是想抓紧，手中的沙子越是流逝的快。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慕容凝皓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下来。
那是人的手无法抓住的东西啊，无论是沙子……或是他真正想抓住的时间，还有……已经消失不见的她。
双儿，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这样走了。
连一刻的时间也不愿意留给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可是你为何如此恨我？为何？
年少的约定真的敌不过时间的变迁吗？我们真的就这样回不去了吗？
回头视线落在那里的木棺上，慕容凝皓恍惚的看见，那年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少女。
七年前，慕容凝皓十六岁；那年的偶遇，或许本来就是一场天意难违的巧合；又或许本来就是一场不能逃脱的宿命。
在他十六岁的年华里，万千矜持终究敌不过回眸倾城的一笑，敌不过一句：我是叶无双，就是天下无双的意思。
那一年，刚刚建立十年之久的东陵王朝遇见史上以来最严重的天灾人祸，漓江大水，沿途三省十六州尽数被淹，内寇四起，到处烧杀劫掠，边境的那些小国，也开始频频不断的攻打边境，不知道为何，异常沉静的奶奶忽然间变得很是急躁，但是仍掩饰不住她从心底溢出来的高兴，年少的他曾几次看见奶奶秘密的将一箱又一箱的银子让那个贪婪的姑苏知府搬走，当他向奶奶问起的时候，奶奶只是淡漠的摇头，说该让他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他知道。
过了不久，奶奶带着十六岁的他一路长途跋涉，到达川西蓉城的叶家，也是在哪里，他遇上了命中的劫数，那个少女。
初到叶家的那几日，奶奶非常繁忙，时常不见踪影，他一个人每日在房中闲来看书，那一日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自己心里也有些烦闷，便径自离开了清水小筑沿着长廊慢慢的游走，叶家实在是太大了，走了不远就发现自己迷路了，回不去只得在花园中游荡，等着见到丫鬟或是家丁可以送自己回去。
正当他百无聊奈的坐在花园的假山上望天时，却听见远处传来的歌声，清越婉转，那歌声犹如黄鹂的鸣吟，却又比之轻盈；犹如潺潺的溪水，却又比之清澈；那歌声牢牢的系住了他的听觉，不知不觉提起脚步，向河对岸走去。
晌午时分，河水绕岸而去，拂着浓烈而明媚的阳光从柳荫花影下滑过，星星点点，清晰而眩目。
长长的柳条下，一抹靠在柳干上的清丽身影落入他的眼中，那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提裙低望脚下潺潺流水，神态憨美且轻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并不是想要引起少女的注目，只是看到她，就想到刚刚在房中看到的诗句，不知不觉中，已经轻吟出口。
“啊！”发现有人，少女惊呼一声，一抹红晕浮动在她清美的脸上，不过只是瞬间，立刻恢复镇定，定定的盯着他，柳眉微拧，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名所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却让慕容凝皓忍不住一怔，只能淡淡的笑道：“我是到叶家做客的客人，偶然听到歌声便一路寻过来的。”
“呀！”女孩一声惊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女孩几步跳到自己的面前，也不顾忌的伸手扯着自己的袖子，叫道：“你是慕容奶奶家的孙子吗？”
下意识的点点头，就看见一抹微笑在少女如花般灿烂的脸上慢慢绽放，夏日里一丝清凉的微风带来了不知名的花香撒向她，就连空气里的淡淡的热气也让人微微遗忘了，“我就知道，哈哈，爹爹还不让我去找你玩，这下被我给逮到了吧！”少女转头冲着他笑的一脸得意，黑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形，格外的好看。
忽而又问道：“慕容家的哥哥，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清水小筑。”不知道少女想干什么，只能顺着她的滴露回答问题。
“哦，那里啊？”少女微微垂眸，似乎在思考，“离得不是很远吗？”
“小姐……小姐……”不知道少女说的什么意思，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大声的呼唤。
“啊！”少女一声惊叫，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个皱眉，“不好了，要被逮到了。”只是瞬间，便提着群摆沿河岸边奔向迂回曲折的走廊。
看着少女即将消失的身影，他刚想伸出手去喊住她，让她告诉自己回去的路，却不曾想那少女在猛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大声冲他喊道：“我叫叶无双，就是天下无双的意思，我会去找你玩的！”话音刚落，又立刻回头向前奔去。
慕容凝皓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那抹身影轻盈地绣鞋点地，扰乱了曲折的长廊边上柳枝洒下的光线，似乎也扰乱了他的心境。
※ ※ ※ ※
不知道那日是怎么回到清水小筑的，只是看到书上那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脑子里反复却都是那个少女娇俏的笑容，轻灵的身影，情窦初开的少年自顾烦恼着，却不知道那少女已经宛如被风吹进心扉般的在他的心里生了根。
那少女也没有骗他，第二日他在院中柳树下的藤椅上看书之时，书页上无缘无故的多了一朵红色的小花，不禁抬头看去，就发现门后弹出一颗小脑袋，右手指尖还捏着一朵花正要作势朝自己扔来，少女对上他的视线，调皮的吐吐舌头，索性也不躲了，整个身子都露出来，就那样站在门口微笑的看着他。
他站起身来刚想出声唤她的时候，就看见那少女转头看着门外的墙后，微微皱眉之后又跺跺脚，伸出手去似乎在拽什么东西，良久，一个高挑的的少年被从墙后边拉出来，有些不情愿的站在少女身边，那少年大致十四五岁，眉目清秀，神情谦恭却有些害羞，仿佛非常腼腆，此刻满脸薄怒的看着少女，微微抬头看向自己这里，复又垂下眼眸，脸上晕起一片红霞。
少女也不在意，拉起少年的手蹦蹦跳跳的朝他这边本来，在他面前停下，少女转过头一脸得意的对少年说道：“子昊，我没骗你吧，慕容家的哥哥真的住在这里呢？”
“小姐。”少年有些局促，只是着急的看着少女，“回去吧，要是被宋嬷嬷知道，会挨骂的。”
“不回去，不回去！”少女撅起嘴，转身坐在躺椅旁边的石凳上，瞪着少年说道：“我就是不回去！”
慕容凝皓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少女。
少女拿起桌上一个桃子咬了一口，转头看着慕容凝皓，笑道：“慕容家的哥哥不会赶我们走的，对吧？”
“恩？”慕容凝皓不明所以的看着少女，却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少女跳起来，拽着他的衣角，高兴的叫道：“我就知道！慕容家的哥哥是好人。”
慕容凝皓一脸挫败，若是他刚才摇头的话，难道被这少女定义成坏人了吗？
少女松开他的衣襟，跳到那个叫子昊的少年身旁，“子昊，今天我说了算，就在这里和慕容家的哥哥玩，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小姐……”子昊有些担心的看着少女，少女抬头瞪了他一下，子昊一个畏缩，垂下眼眸，不再说话了。
她拉着子昊的手走到慕容凝皓身边，介绍道：“慕容家的哥哥，我是叶无双，昨天就告诉你了，这个是我的好朋友，叫陆子昊！”似乎想了一下什么，少女又抬头问道：“慕容家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慕容凝皓谦和的一笑，“我叫慕容凝皓。”
“哇！”少女又惊喜的叫一声，“你名字里也有个‘皓’啊，会不会和子昊是一样的啊。”
慕容凝皓转头，向少年说道：“不知道子昊的‘昊’是哪个字？”
“恩。”似乎没有想到会问道自己，少年怔了一下，随即解释道：“我的名字是取自《诗•小雅•巷伯》里‘投畀有昊’之意。”
“哦。”慕容凝皓了然的点点头，笑道：“那就不巧了，我的是《楚辞•怨思》中‘曳彗星之晧旰兮’的皓字。”
“哎呀，你们两个干嘛啊？文绉绉的！”少女跳到他们两个中间，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直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不是一个字不就行了。”
慕容凝皓微微摇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转头看见那少年也是，一脸无奈的看着少女。
自那以后的日子，少女经常带着那少年来清水小筑找他，由于年纪相仿，几个人很快成了好朋友，他们家虽是商贾世家，然他对经上却没有多大兴趣，却是及其喜好读书，那少年也是，两人常常下棋，谈诗论词，每到这个时候，叶无双就在旁边捣乱，两人也不约而同的对这个少女慢慢地宠溺起来。
有时候她搅得厉害了，慕容凝皓就作势要去抓她，追着她满院子跑，少女的一边跑一边笑，满院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追的急了，少女就把站在一边看着的少年拽出来，躲在他的身后，冲自己做鬼脸，一脸的得意。
那些日子，大人们都不知道再忙什么，有时候他甚至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奶奶的身影，不过有叶无双和陆子昊陪着，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待了近一个月的时候，奶奶突然出现，告诉他三日后要启程回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少年的心里突然就有一些黯然、几分失落。
回家的前一夜，少女带着那少年又来找他，三个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安静地看着夜空，数着星星。
“要是凝皓哥哥不回去就好了？”少女忽然仿佛叹息般的低吟了一句，“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恩。”他旁边的少年也闷闷的应着。
少女忽然坐起身来，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在这黑夜中及其耀眼，看着他们说道：“我们来做个约定吧，无论如何，我们三个永远是好朋友！再过几年，等我们长大了，在一起携手去闯江湖。”
“恩！”
“好！”
两个少年同时相应，三只手掌交叠在一起，许下了年轻的誓言。
那个时候，毕竟他们都太年轻了，命运的轨迹原本就是一场莫测的未知，虽然他们都在一步步的向约定的那个目标前行，可是似乎很早以前，那个未来就已经被断定，或者说他们的这个约定被否定了。
回家的路上，奶奶告诉他，已经为他定了一门亲事，本想开口争辩拒绝，可是在听到奶奶吐出叶家小姐叶无双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出奇的沉默了下来，隐约中心里划过一丝甜蜜。
等待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很努力的练着武功，等着有一天和少年时代的两个朋友一起去闯荡江湖，可惜七年以来，都没有他们一点消息，当他都已经快绝望的时候，奶奶告诉他，可以着手准备婚礼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直在做梦，直到看着镜中身着喜服的年轻男子时，他才终于相信，原来沉淀在心底七年的思念，七年的悸动，七年的约定，还是会浮上心尖的，心中堆叠起的那层沾满灰尘的屏障正在慢慢碎裂，脑海中那个少女如花的笑靥慢慢的清晰起来，那样的往日、那样的明眸、那样的思念……
记忆重重叠叠而来，宛如轻纱，一重重的在眼前挽起，那些往昔，也越来越清楚的呈现在眼前。
七年后的那日，她成了他的新娘，和他一生相伴的人。
恍惚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又沉浸到那个冗长而华丽的梦境中了，她真的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了吗？她真的能和他永远在一起么？
心底划过七年后那双冰冷如霜的眸子，慕容凝皓不仅抬手摁住眉心，原来终究只是一个梦，从七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做梦，在这场冗长的梦境中，所有的人都是清醒的，只有他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沉浸进去，毫无保留的沉溺了。
七日前的那夜，重逢时，一场大火，模糊了过去未来所有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二十八章 纠 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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