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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八章 浮 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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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哈哈……”一声轻笑远远的传出去,回荡在湖面上,激起层层涟漪,“君狐狸,我先到了,你输了!”
“那可未必!”墨衣公子说话之时已经单脚站立于五里亭的栏杆之上,临风而立,衣袂飘扬,正含笑望着站在亭口的龙笑然。
“哼!”龙笑然轻叱一声,道:“你犯规了,哪有人不走正门,翻墙的,所以,还是我赢了!”
扫视一圈,但见亭中只有两名小童,“咦,云轩那小子呢?”
“回龙公子,时间太晚了,莫失莫忘送云轩公子回客栈去了。”一位清丽的少女敛眉恭敬的答道。
“哦。”龙笑然了然的点点头,又微微的摇摇头,嘴角略噙笑意,“那小子,一点耐心都没有。”
君宇从栏杆上飘然而下,落到桌旁,微微颔首,笑道:“好,就算龙公子赢了,那么,龙公子有何要求?”
原来刚才两人在离开画舫之时,立下赌约,看谁的脚程快,输者要答应赢者一个要求。
“恩!”听得他的话,龙笑然唇角轻扬了扬,沉吟了一下,抬头看向君宇说道:“看你今天这么痛快,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便行。”
“龙公子请问?”君宇自行坐下,持起桌上的琉璃酒杯,轻轻啜了口杯中的酒,微眯起眼睛,却是落在远处。
“救走叶家小姐的人,是否就是今晚画舫中的那位女子?”龙笑然蓦地抬首直视对面的黑衣男子。
君宇嘴角扯出淡淡地笑意,微起薄唇吐出两个字,“不知。”
“不知?”龙笑然微微挑眉,眼色一寒,只是瞬间又刹然隐没,明眸隐隐泛起了笑意,“就知道你狡诈,不愧是一只狐狸,算了,既然君兄不愿作答,那么龙某也有办法自己查得到,就此告辞!”一袭蓝衣悠然转身,从栏上一跃而下,随风微动,便隐在了风中。
君宇看着那个影子迅速的消失在夜里,君宇低下头自行斟了一杯清酒,昂首尽数饮尽。
酒入喉间,喉中烈酒似火一般燃烧起来,蓦然忆起另一种味道,清亮的眼中浮出一丝迷离之色。
下次,一定要向她讨得一些茶来。
黑衣男子忽然起身,疾步掠至栏边,伸手将青玉壶中的酒尽数倒入湖中,那一滴滴碧色的酒水宛如天空上坠落的泪滴一般,月色下闪着晶莹的亮光,手一松,酒壶亦向水中垂去,只是刹那,便没在了湖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很快会再见面的吧,很快……很快!
* * *
月下,一袭白衣女子伫立船头,凝眸望天,澄净的瞳眸些许有些恍惚,峨眉之间,一朵莲花鲜艳欲滴。
“小姐,进去休息吧,太晚了。”九朝将一件蓝色羽绒披风披到女子略微有些单薄的身上,小声的劝慰道。
云卿伸手裹紧了披风,淡淡地摇摇头,“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想点事情。”
“那九朝也不睡了,九朝陪着小姐一起想!”小丫头站到女子旁边,同样眺望远处的水天。
“对了,那叶家小姐如何了?”云卿突然回首问道。
“小姐医术这么高明,她怎么会有事情呢?毒已经解了,就是身子还很弱,怕是过些时候才能醒来。”九朝转头忘了一眼舱内,胸有成竹的答道,忽又转瞬问道:“小姐,你那日为何要放掉叶家小姐,我们明明没有拿到钥匙?”
“为何要放掉她?”云卿喃喃的重复道,只觉心中隐隐一动,恍惚间似是有一袭白衣身影从眼前晃过。
“那位泠风公子武功虽然高强,若是小姐出手,也未必会输给他啊?”正在思考之际,九朝又加了一句。
是呀,以自己的武功,若全力一战,未必会输,可是当日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与那人动手。
“九朝,你以为我们抓住叶家小姐,慕容老夫人就会拿钥匙来换她吗?”顿了一下,云卿继续说道:“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的人,又何必会在乎一个外姓的孙媳妇。”
“恩?”九朝疑惑的看着她,“小姐,你是什么意思啊?”
云卿垂眸微微摇头,“九朝不必知道,我只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不要参与我们所做的事情。”
“小姐?”九朝怔怔的看着云卿。
云卿静静的看着九朝,目中带着深思,却有一句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保持你这颗单纯的心,那会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事。
良久,终于转过头去,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淡淡地说道:“这样也好,至少慕容家最近一段日子不会太平,我正好可以做些事情。”
“做些事情?”九朝疑惑的抬头,望着月光下小姐淡淡地眉眼,心下有些莫名的疼,她是越来越看不清楚小姐了,在幻雪宫的时候,只觉得小姐有些孤独和冷漠,如今的小姐,眼角却多了一分淡淡地忧伤和无奈。
“九朝。”微如叹息的声音散在静寂的夜中。
“什么事?小姐。”忽然听到轻唤,小丫头立刻回过神来。
“后天……”云卿忽然顿了下,“后天就是清明节了吧?”
惊诧于小姐问的这个问题,就找还是立刻回答道:“恩,再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了,一般都要去扫墓踏青的。”
云卿低下头,眼中的忧伤更是浓了几分,忽而淡淡地开口,“九朝,明日我离开一下,你和一夕留下,随时注意慕容家的动向。”
“恩?”似乎没有听明白小姐的话,九朝明显地怔了一下,继而回过神来,立刻追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云卿淡淡的摇摇头,“三日后,我自会回来的。”
“那我和小姐一起去!”九朝坚定的说道。
云卿看了她一眼,眼中划过微微的情绪,最终只是轻道:“不用了,你留下来好好照顾叶家小姐吧。”
“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云卿打断了,“不用可是了,我不会有事的。”
看到小姐眼角的些许为难之意,九朝瞬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点点头,“小姐放心,我们会打点好一切,等你回来的。”
云卿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执起九朝的手,淡淡地说道:“谢谢你,九朝!”
九朝脸色微红,赶紧抽出自己的手,笑道:“你是小姐,我是丫鬟,哪有小姐向丫鬟致谢的啊!”
云卿也不言语,只是看着她轻笑。
“对了,小姐。”九朝似乎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云卿,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你……今夜为什么要见那两个人?”
“九朝。”似叹息般的唤了一声,云卿摇摇头,“你不用知道那么多,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就可以了,知道的越多,于你,反而是种不幸啊。”
“恩?”不能理解云卿的话,可是心里明白,小姐是为了自己好,这个世间,对她最好的人,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其实只要能和小姐在一起,对她来说,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想到这些,九朝也就释然了,“好了,小姐,你今晚为应付那两个人,也累了半天了,去休息了!”不由分说拉起云卿的手就往舱中拖去。
云卿无奈的任她拖着,回首的瞬间,望见天际间的一轮孤月,月色很好,她的心情忽然也轻松了些。
* * *
风从山间吹来,带着微微的青草气息。
云梦山下道两旁种着清一色的杨柳,微风浮动,绿色的叶子和白色的柳絮轻轻摇曳,绿得蓬勃、白的婆娑,别有一番春意。
一袭白衣之人手里牵着一匹纯白的骏马,缓缓的踏步而来,如雪的白衣上不可避免的沾了些许的灰尘,有些疲惫的眼睛中依旧闪着清光,柔和淡漠。
柳吟风微叹了一口气,两天以来,马不停蹄的奔波,从姑苏城经过雁荡到达靖州,未曾在靖州城中做任何歇息,便一路来到云梦山下,这样的连续奔驰,怕是他的好友‘风扬’也是疲倦异常吧,想到此处不禁含笑看向那匹高大的白马,轻抚上他的鼻梁。
白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嗤嗤的喷了两下鼻息,又踢踢前脚,似乎在证明它还可以跑。
“呵呵……”柳吟风轻笑出声,“不用再跑了,我们到了。”
在姑苏城待了三日,并未寻得云轩,却忆起两日之后是清明节,他和师父已经将当年多发生的事情告诉云轩了,包括他的父母已经亡故,那么这次好不容易下山,云轩应该会去给亲生父母扫墓上香吧,如此想来,柳吟风便决定直奔云梦山,在凌氏夫妇的墓地一定会等到云轩吧。
本想将风扬寄在一户农家,自己徒步上山,却不知山脚下所有农舍早已荒废,似乎很久没人住了,这里,似乎只是一个空村而已。
山路又有些难走,只得将风扬自己放置在一片殷盛的草地上,风扬也是一匹灵性之马,是自己偶然在山间所得,已经陪了他十年时间,想必也不会乱跑的。
时辰还早,山间朦胧清洒着一层薄雾,柳吟风顺着山间的青石小道拾阶而上,小道两边都是斑斑尾竹,一路上的环境倒也十分清幽。
等到达山间的竹屋时,衣衫已经稍微有些打湿。
推门欲进,却发现屋内一片尘土兀自拂来,伸出左手捂住口鼻,轻挥右手衣袖,良久,那些纷飞而起的尘埃才缓缓落下,放下手臂,柳吟风这才发现这间竹屋因为良久没有人居住已经集了厚厚的灰尘,屋角都是蜘蛛网,一片颓败之色。
云轩已经七年没有回来,若是这次回家看到这番光景,不知作何反应?
想到此处,柳吟风走至屋后,拿起年久的扫帚,一丝不苟的打扫起来。
* * *
朝阳初升,洒下淡淡地晨光,给整座云梦山都踱上一层五彩的光晕,整座山安静而祥和。
一声清脆的鸟鸣突然自山脚下响起,急速地划过丛丛竹林,仿佛刺破了那一方宁静的空际,空荡荡的冷风从山上吹来,云卿觉得有点冷,很冷。
裹紧衣衫靠在山脚下村口的一棵古老的凤凰树上,这棵树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参天枝干,亭亭如盖。当初娘亲告诉自己,这棵树是三遍年前,村里的第一批移民从几百里外的城中来到此地,为了纪念而在村口种下了这棵树,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棵树吸收云梦山的灵气,愈长愈繁茂,村里人都说这棵树是会庇护这里的所有人的。
可是刚才,她已经在村中走过一圈了,本想远远的看下昔日的熟人,却不曾想这座村子,已经成为荒村,没有一个人,甚至于没有一口牲畜或是一只家禽,很多地方沉淀出厚厚的一层灰尘,蜘蛛网到处集结,木质的窗户门板也已经被虫子腐蚀出无数的小孔。
心中偶然想到什么,拂去桌边厚厚的灰尘,桌面上那一滴滴的暗红色的斑点仍旧触目惊心,紧紧的握紧拳头,眼中不可抑制的酸涩起来,原本以为心已足够冷漠,却不曾想回到曾经的这个地方,还是这般脆弱。
不要,她不要这般软弱下去,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报仇,才能保护她想要守住的人!
想到此处,云卿站直身体,白色的披风下,秀挺的身形明显地有些单薄,却站的依旧笔直,仿佛坚不可摧。
收拾好心情,云卿举步向山上走去,两日前,她离开九朝她们就是为了赶在清明节这天回来为父母扫墓,急急的赶了两天的路程,没想到这里的一切,早在七年前那场灭顶之灾中全部没了踪迹。
行至半山腰时,肩上的小幽突然冲着竹林中鸣叫一声,有些疑惑,云卿还是向竹林深处走了几步,透过层层竹叶望去,那里,一匹高大骏挺的白马正摇着尾巴优哉游哉的吃着青草,看见她的瞬间,似乎没有惊讶,只是抬头看了眼她,复又低下头去吃草。
难道有人来了?可是谁会这个时候到云梦山来呢?
抬头望向山腰竹屋之处,难道是他……微攥的手指竟微微发颤,只觉胸中有什么再也抑不住,似要翻涌而出。
不再迟疑,提气迅速的向山上掠去。
站在久违的“家”外边,看到竹屋中那忙碌的背影,云卿感觉到心都在颤抖,想要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间有些灼烫,似乎要把他的心脉灼伤。
“谁?”屋中之人似乎感觉到外边有人,轻声问了一句,感觉到没人回答,复又添了一句,“是师弟吗?
还是没人回答,屋内的人走出来,云卿躲在一簇绿竹后边,极力的隐藏着自己的呼吸。
只听得那人似乎有些自言自语,“没人,难道是我感觉错了?”似乎尴尬的笑笑,“也是,那么久没休息了,难免会有错觉。”说罢又自行回去打扫了。
是他!再看清楚了对方的样貌时,云卿心头一跳,发觉除了失望以外,竟也有些不知什么的味道,让她有些不自在。
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还在打扫竹屋,他口中的师弟又是谁?仔细的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远远地瞟了一眼那袭飘逸的白影,云卿清泠的眼底浮出一丝感激之色。
不再稍作停留,转身向山麓另一边走去,这里于七年前他们居住之时早已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升生机,多了几分荒芜。不再是嫩绿的青草铺满山坡,而是漫山齐腰的蒿草铺陈而去,不知蔓延到什么地方,杂黄疏碧,参差不齐。
久久滞留在山间,不愿前进,怔了好一会,才伸出玉手拨开乱草一步一步的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走去,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那块无字之碑,若不是这块石碑,怕是没有人会认为这里竟是一块安息之地。
疯长的蔓藤已经完全将坟头封住,密密麻麻,茧一样的包裹住整块墓地,攀附着石碑,继续蔓延,不留一丝缝隙,不知名的野花开满了坟头,妖冶而艳丽,记得在幻雪宫时,药石司的姐姐们都会用动物或是人的躯体作为养料来栽培各种珍奇药材的,她们说,那些是最好的养料;那么这里的花开得如此妖娆,是不是也因为下面沉睡着自己的父母?
伸手抚上冰冷的石碑,眼睛生涩,却终是流不得一滴泪?呵……已经不会哭了吗?前几年,已经把眼泪流光了吧。
不敢再回想从七年前开始的那段不见天日的时光,却每每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她低头,看着搭在墓碑上的素手,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似的。
微叹一口气,从腰际的袋子中取出在靖州城买的几炷香,轻轻点燃,插在墓碑前的蔓藤乱草间,七年了,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发誓一定要报仇之后再回来祭拜父母,可不曾想,此刻竟已这样的姿态伫立在父母面前,仇未报,因为他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云轩早在七年前也丢了,若是再次见到他,他会不会恨自己?
退出墓地,站在远处望着那片蔓藤集结之地,这样也好……云卿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们了。
父母是那么的恩爱,他们也是情愿这样安静的陪伴着彼此吧。
初春,清泠的山风吹来,疯长蔓延的蒿草,一片片起伏如波浪。
晨曦中,阳光有一种茫然的惨烈之感。
山风越来越大,吹起她斗笠下垂着的长长轻纱,从山上向下看,山下白雾茫茫,白雾尽头,一片空迷。
依稀有昔日的笑声回荡在耳际,却是越来越远,远的如同那再也回不去的昨日,再也无法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