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22、第十七章 浮 尘

　　暮色渐沉，一弯新月勾起漫天流霜，倾遍大地。

　　湖面上一片轻雾缭绕，唯独那弯素月不曾随水逝去，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微寒，映着空中月色洒下的流霜，一片清冷。

　　两里之外的姑苏府琉璃岸边，却与此地的寂静截然不同，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偶尔夹杂着悠扬的乐声，尽是繁花热闹之象。

　　“龙公子，时辰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君宇突然开口。

　　龙笑然点点头，起身整理好衣衫，又恢复成俊逸飘然的佳公子，“那走吧，君公子可别忘了装饱银子啊，本公子赏花历来可是一掷千金的，到时候别让本公子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啊！”

　　“龙公子不用担心，这点小钱，君宇还是有的！”微微冲一个男童示意一下，那童子立刻递上一叠不薄的银票。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那！”龙笑然撇过头，啧啧赞叹一声，“云轩，你先待在这里吧，我和君公子去去就回。”

　　“不是去赏花吗？我也去！”云轩立刻起身，闪到龙笑然身边。

　　“咳……咳……”龙笑然不自然的咳嗽几声，“那个……云轩，你还是待在这里吧。”

　　“不要，我要去！”少年坚定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你不适合去！”龙笑然不自然的说道。

　　“不就是赏花吗？我为什么不能去！”云轩依然坚持不懈！

　　“云轩公子，你确实不适合去。”看不过去的墨衣公子在一旁笑道：“好了，莫失莫忘，莫离莫弃，护云轩公子周全，若是有什么闪失，为你们试问！”

　　“是，公子放心！”几人同时答道。

　　龙笑然看云轩还是倔强的神色，突然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但见云轩刚才还是淡然的面上瞬间变了色，有些震惊、呆愕、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愤怒，然而瞬间清俊无邪的面容却是羞得通红，微微起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好了，小子，乖乖的待在这里等我们回来！”龙笑然拍拍云轩的肩膀，以示安慰。

　　向君宇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轻身一跃，几个回合便消失在重雾之中！

　　“龙笑然，你个大坏蛋！”远远的，少年的一声怒骂飘荡出去！

　　＊ ＊ ＊

　　不多时，两人已经落脚在琉璃岸边，湖岸边际的几颗柳树正直挂絮之时，清风拂过，白絮飘飘，犹如烟雾蒙蒙，雪花纷飞，似仙似幻，美不胜收。

　　沿岸之处还摆有几株兰草，微许开了些花朵，偶尔有零星的花瓣飘落地上，点缀铺陈一地的白色。

　　岸边画舫云集，灯火相映，莺歌燕语，琴瑟相应，好不热闹。

　　“君狐狸，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环视一周后，龙笑然转头开口问身边的墨衣公子。

　　君宇微微皱眉，似乎对他这个称呼很反感，沉声道：“今日君宇是请龙公子尽兴的，还是公子先挑吧！”

　　“哈哈……”龙笑然大声笑起来，“凛月公子虽与烬阳公子齐名，可是君狐狸你太不了解我了，在下一向秉承的原则是，只要是花，来者不拒！”

　　君宇无奈的皱皱眉，道：“既然这样，那就请吧。”

　　龙笑然一拂衣袖，潇洒的向那停泊的画舫走去！

　　刚走几步，站在岸边迎客的姑娘老鸨瞬间迎上来簇拥着两人，互相推搡拉扯着。

　　君宇的剑眉皱的更紧了，反倒是龙笑然一脸的悠然自得，笑得好不惬意。

　　“两位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啊，这样的公子当然要美人陪了。”老鸨一边打量着他们的衣着，一边向着湖边的画舫喊：“紫黛、绿衣，快出来接客，今晚可来贵人了。”

　　的确，两人均是这世间少有的翩翩公子，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两人往这里一站，气势浑然天成，宝蓝衣衫的龙笑然神采飞扬洒脱，意态不羁豪放；而他身边的墨衣公子一身华贵，雍容贵气自付天予，让人望而生畏。

　　而岸边此时正在上演争客的一幕，那边的姑娘出来两个，这边的立刻涌出三个，一时之间岸边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色美女俱全。

　　龙笑然在一堆美女的包围中，还能坦然自若，赞美一下这位姑娘貌美如花，再感叹一下那位姑娘气质高雅，如同水中之鱼，游刃有余；倒是这边的君宇有些应付不来，自身又有稍微的洁癖，各种胭脂的香味冲鼻而来，让他有些难受。

　　猛然瞥见远处湖岸边单独泊了一艘画舫，轻纱曼舞，灯光柔和，自有一番风雅之趣。

　　也没来得及多想什么一个纵身，立刻脱离那群莺莺燕燕，转瞬便落在那条画舫的船头，冲这边喊道：“龙公子，君宇就选这条了，你好生尽兴吧！”

　　“那可不行！”话音刚落，龙笑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我今晚可要跟着你，君公子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何人在此喧哗？”一个清丽的声音自舱内传出，两人转身就看见轻纱下站立一女子，有些嫌恶的看着他们。

　　“哇！美女啊！”龙笑然忽然叫嚷起来，眼睛盯着从舱内走出的清冷艳丽的女子。

　　“美人啊！”龙笑然一个飞身，落在美人面前，绕着那个美人左看右瞧，边看边点头，“果是人间绝色！怪不得君公子逃开那堆姑娘，径直自取这里，原来是这里有天香国色的美人啊！

　　墨衣公子被他一句话说的甚是无奈，却依旧沉默着，打量起对面的女子。

　　对面的女子有一双清澈的瞳眸，只是此刻那眸中微有寒意，一头如子夜般的长发在风中轻舞，与长发绝然相反的皎皎容颜上也是愠怒之色，额际闪着一抹温润光华。

　　龙笑然止住步子，站在女子面前，笑容可掬的问道：“美人，可否将芳名告知在下。”

　　女子的面容平和一些，微施一礼，起唇道：“两位公子来的可不巧，这画舫已经被一位公子包下了，所以两位还是去别的姐妹们那里吧！”

　　“被包了呀！”龙笑然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不过立刻又盈满笑意，“姑娘，那位公子花了多少银子，我们付双倍的，我们君公子可是一掷千金的主！”龙笑然指着犹然站立船头的君宇说道。

　　“公子言重了！”女子轻移足下，后退一步，拉开和龙笑然的距离，款款说道：“云公子在三日前早已下了订金，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我们虽是烟花女子，岂能失信于人。”

　　龙笑然想要再次开口，却被一清脆的女声打断，“夕姐姐，有什么事吗？公子都等急了！”

　　但见舱中又出来一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却出落的灵逸脱俗，玉颊粉面，一张笑脸格外甜美灿烂。

　　“哇，又是一个美女！”龙笑然惊叫道，“你们这艘船中究竟有多少美女啊？”说罢下意识的朝舱中看去，但见金紗轻羽，薄雾淡烟，不尽真实！

　　“喂！”那少女冲龙笑然叫一声，一个箭步挡在他的面前，“你这人有没有礼貌，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哈哈……”龙笑然看着眼前小丫头鼓起的脸颊，笑出声来，“小美人不知道了吧，其实在下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只是见了美人，一时情不自禁而已，美人不要生气啊！”

　　“哼，油嘴滑舌！”少女皱一下鼻子，嗤声道。

　　“两位姑娘息怒，既然那位公子已经包下此船，我们也不好纠缠，就此告辞了！”君宇上前一步，淡淡地轻预，转头又向龙笑然说道：“烬阳公子，君某还是请你去别处风流吧！”

　　“唉，真扫兴！”龙笑然一阵懊恼，望天长叹：“我这是第一次被姑娘拒绝啊，还是当着你这家伙的面，真讨厌！”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以后龙公子会慢慢习惯的！”君宇低笑一声，低眸转着指上的玉扳指，似乎若有所思。

　　“呀！”龙笑然大叫一声，“一向温文尔雅的凛月公子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龙公子，走吧，别在这里大吵大叫了，打扰到人家公子的雅兴可就不好了。”君宇轻笑，然后转身，向岸边走去。

　　“两位公子请留步。”风过纱扬，玉帘轻叩，舱中传出清泠若水的声音，无声无息的坠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咦！”龙笑然一声惊讶，“难不成舱中还有美人。”说罢便要探手去掀那玉帘。

　　“不得无礼！”少女一个转身，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软剑，直取龙笑然。

　　“嘿！好厉害的美人！”一个微侧，和剑身擦身而过，丝毫未伤。

　　“九朝，退下。”舱内的人微微叹息。

　　“是，小姐！”那名叫九朝的丫头微微撅嘴，有些不甘的收起剑。

　　“两位公子可是四公子中的烬阳公子龙笑然龙公子和凛月公子君宇君公子？”珠帘内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淡定从容。

　　“幸辱赞誉，不过是区区俗人罢了。”君宇敛眉浅笑道。

　　“凛月公子过谦了。”帘中之人轻叹一声，沉默了下来。

　　气氛有一些奇怪，这是龙笑然的感觉。

　　“九朝，既然两位公子有如此雅兴，我们也不要辜负了人家，请两位入舱吧。”一句话轻盈若羽，转瞬飘散于风中。

　　“是，小姐！”九朝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伙之色，却又只有舱中人的吩咐，转身向他们做出恭请之意，“两位公子，这边请。”

　　君宇和龙笑然也不推辞，顺势移步走入舱中。

　　入得舱内，触目所及，但见地上淡蓝色的地毯好似一泓清水，两角的水晶吊塔中各然半截红烛，中间一盏水晶绣球灯兀自轻摆，斜影自映，舱内两边垂下的素纱轻轻缠绕在碧绫玉帘上，自别有一番清雅淡宁的格调。

　　原来这舱内又分内外两阁，中间仅用水晶帘子隔开，站在外舱，却看不到内阁的装饰。

　　“两位公子，请坐！”九朝抽出雕花圆桌下的凳子，恭敬的对他们说道。

　　君宇微微拱手，向九朝致谢，龙笑然倒也不拘俗礼，洒然一笑，自己拉出凳子在桌旁坐下，九朝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轻掀帘子走入里间。

　　借着他进去之势，依稀可以看见里阁之人，龙笑然触及的首先是那双眸子，那是怎样的双眸，清如水亮如星，寒如霜，一眼看去，仿佛可以看到清湖中那水晶似的瞳仁，隐隐透出浅浅的蓝色，却仿佛是隔着淡淡的一层流霜，遥不可触。

　　帘内的人随随意意起身，向身边的丫鬟示意一下，隔着两方天地的水晶帘子慢慢升起，君宇终于看清楚站在那儿的女子，静若深潭的心湖忽地无端吹起一丝微澜，一袭素衣，并无任何修饰，却衬得她如清莲临风，灵秀飘然。如云的秀发随意的挽成髻，几缕自然的垂至腮边，如玉地面容在黑发的衬托下，愈发的雪白，晶莹的近乎透明。

　　含烟似雾的眉，清泠若水的眸，灵秀丽挺的鼻，粉淡如樱的唇，莹白小巧的耳，这样的精致的五官组合起来，仿佛糅合了人间最精致的画卷，烟波皓月，艳阳和风，在这张脸上全然可以感受的到，看着她会让人醉倒，这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幅画卷，唯美的画卷，看着她未饮却要先醉了……

　　只是眉间自额际那触目惊心的几道疤痕让人不免心中叹息，实在是于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丝毫不配，似乎看出他们的惋惜，女子微红的唇角弯起，一抹笑意蔓延直整张玉容，笑的云淡风轻，似天地开启之初她便在笑，一路笑看风起云涌，一路笑至沧海桑田。

　　这一抹笑意连眉间的瑕疵也掩盖过了，让人移不开眼睛，果真是清华如月，风采绝世！

　　墨黑幽深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打量着他们，波澜不惊。

　　“可惜，可惜……真是可惜……”龙笑然摇摇头，一脸叹息的重复了几句。

　　“不知龙公子为何可惜？”女子盈盈一礼，在他们对面的凳子上款款落座。

　　“如此佳人，如此美景，在下却今日才见到，怎么能不可惜？”龙笑然看着女子，一脸的哀怨，就差捶胸跺足了。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胜了，却仍是淡淡地说道：“我还以为公子是为我眉间的瑕疵惋惜呢？”

　　龙笑然摇摇头，道：“不然，在别人看来，小姐眉间的疤痕是瑕疵，可是在在下看来，别有一番韵味，所谓人无完人，事无完美，方才见到小姐之时，已经惊为天人了！”

　　“烬阳公子品味果然独特，说话得体，怪不得许多女子都对公子无法忘怀呢？”女的话依旧温和而沉静。

　　“唉！”龙笑然一声长叹，“怕是今日见过小姐之后，再无他人可以入得了在下的眼睛了。”

　　女子轻轻摇头，却是不可置否，“公子言重了，天下美女何其多，以公子之容、之名，还怕没有美女相伴？况且小女子是有瑕疵之人，怎能入得了公子只眼？只愿不要污了公子慧眼才是。”

　　龙笑然深情地的望着女子，一脸诚恳的说道：“在下活了二十余年，这是第一次对姑娘表白心意，却不曾想对方竟然不信。”

　　“呵呵……”女子轻笑出声来，莫测的眼睛中闪过叹息之意，淡淡地道：“龙公子，这深情的样子可不适合你，还是风流比较合适一些。”

　　龙笑然一脸挫败的坐下，此时，九朝端出沏好的茶。

　　女子纤手柔柔一伸，执起白玉茶盏，向二人笑道：“两位公子请，不用客气！”说罢自己轻置茶盖，抿了一口。

　　青茶入口，君宇只觉得一股香气从喉间直入心底，不禁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茶？香而不浓、清而不冽、纯而不滑，如此特别。”

　　女子笑答：“凛月公子不愧风雅之称，这茶是集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而成，自有特别之处。”

　　“此茶何名？”君宇凝视着茶盏，轻问道。

　　“并无名字。”女子摇头，“不过最近方才得此茶，并未来得及取名字。”

　　“那叫‘结缘’可好？”君宇转眸，笑问女子。

　　“结缘？”女子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就依公子，叫‘结缘’吧。”

　　“唉……”一边一直插不上话的龙笑然长叹一声，“你们都是风雅之人，就我俗！”

　　女子盈盈一笑，“龙公子言过了，公子生性洒脱，豪放不羁，坦荡随性，着实是个可爱之人那。”

　　“是吗？是吗？”龙笑然一脸惊喜，急于向女子求证。

　　女子点头，“江湖中人都是如此评价公子的，想来自有道理。”

　　龙笑然笑得一脸诡异，“那么可容许我在随性一次？”

　　“这是何意？”女子脸上划过一丝惊诧，“公子有话请讲！”

　　“冒昧请小姐告知姓名。”他一脸诚恳的望着佳人，眼底颇具希冀之意。

　　“姓名么？”女子沉吟一声，“也对，我既然已经知道二位公子的姓名，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女子庆云菱，台州人氏。”

　　“哦，原来是庆小姐。”龙笑然似恍然大悟般称道：“那我称小姐云菱可好？”

　　女子轻点头，“公子随意，觉得舒服便好。”

　　“小姐！”九朝自内阁走出，在女子耳际低语一阵，女子望向他们，似乎面有难色。

　　君宇起身，拱手对女子说道：“今日有缘与小姐相遇，实属幸事，天色已晚，打扰甚久，就此告辞了，他日有机会，再来打扰小姐。”

　　女子亦起身，回礼道：“那我也不便留两位了，公子慢走。”转头向舱边的女子说道：“一夕，代我送客。”

　　“是，小姐！”一夕伸手掀开帘子，“两位公子，请！”

　　再次拜别，龙笑然和君宇起身离去。

　　舱内的女子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岸边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角的笑意渐渐抿去，转身走入内阁。

　　稍带寒意的春风划地而起，卷到水面上，吹起船上那长长垂的轻纱，月色洒在水晶玉帘之上，剎时玉宇澄清，火树银花，灿亮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