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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离恨刀(四) ...

  •   烛楼姑娘蹦蹦跳跳着与风阕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他两眼,伸出右手在风阕眼前晃了晃,好奇道:“扛刀的,你怎么啦。”
      风阕猛然回神,先是看见了烛楼,一低头又看见了正怯生生抓着自己袖子的离止。小孩看了看风阕,又看了看烛楼,眨了眨眼睛,打着手势示意自己先回去了,小跑了进了客栈。烛楼歪过头看着离止消失在楼梯上,老气横秋地感慨道:“挺好的孩子,就是有点老成,再活泼一点就好了。他是不能说话吗?”
      风阕随口敷衍了一句:“天生的。”
      烛楼若有所思地拖着长音“嗯”了一下,随即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口中念叨着“入夜了快进来关门落锁,别给掌柜的添麻烦”,拽着风阕返回大堂。风阕转身上门栓的时候,听见那小姑娘在身后问道:“扛刀的,我还没问过,你究竟为什么想要去虚海看看?”
      风阕心里转了几个个儿,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干净利落地处理掉门锁,口中道:“就是想去看看。你又为什么要去虚海?”
      这便不动声色地把问题又原样推了回去。
      烛楼坐在一张桌子上,双手撑着桌面,两条腿不住地来回晃荡,轻声道:“我想去看看自己还没见过的海。”
      风阕一怔,下意识地就回了一句:“可是‘虚海’不是海。”
      烛楼一抬眉毛,声音也扬起了几分:“我知道。但它既然叫这个名字,我就要去看看。我自小在船屋上长大,这镜离界大大小小的水系我都看了个遍,唯独这‘虚海’还没见到过。经常听人提起也不尽兴,这次我一定要去亲自看上一看。”
      风阕觉得有趣,索性拉过一把椅子,在烛楼身旁坐了下来,又问:“看过之后呢?”
      “看过之后?”小姑娘一愣,显然是没料到风阕居然问了这样的问题,“看过了就看过了呗。看过了就再去看看各地的大山,大山也看过了就去看看平商的大草原、永极的寒冰谷、泰启的黄金树海。有趣的地方那么多,有趣的事情那么多,有趣的人那么多,就算花上一辈子,我也是看不完的呀。”
      说这话的时候,烛楼大大的双眼亮的惊人。那是年轻人才会有的眼神,满怀着憧憬与期待,还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混合出一个年少气盛的意气风发。停顿了一下,烛楼又道:“当然,还是要先去看看虚海。扛刀的,要不要一起走?”
      这话出口,还没等风阕回答,她先自己抢着说道:“算了。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的理由太沉重,和你一路影响心情。”
      风阕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姑娘说得倒也没错,自己去虚海的理由确实不比这姑娘来得洒脱。可在初入江湖的时候,他也曾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全是踌躇满志的豪情。
      “你……害怕虚蚀吗。”风阕突然问。
      “我怕虚蚀干什么。”烛楼奇怪地反问道,“虚蚀自然有旻海之塔里的神官镇压,害怕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杞人忧天嘛。”
      站在她的角度看恐怕还真的就是杞人忧天。烛楼说完这话之后自己停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幡然醒悟道:“扛刀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永安氏的人?”
      这是两人初见的时候,风阕一个不小心说漏嘴了的。一听这话,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眯着眼睛默默地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花等下文。
      烛楼又一拍手,道:“我来的路上听说旻海之塔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你带在身边那个不会说话的小离止该不会是个苍穹氏的人吧。”
      风阕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哪儿可能呢,我想的真多。”烛楼自嘲了一下,“不过不管他是谁,总之谢谢你们啦。”
      说完便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蹦跳着回房间去了。
      风阕慢慢起身,将自己那把椅子归位。
      谢我们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风阕不等天亮便匆匆赶去煌煌的工房。煌煌衣服穿了半边,在冰天雪地之中露出右边的臂膀和大半个胸膛,早已等在院中,神态肃穆。风阕远远望过去的时候担心这铁匠着凉,走进了才意识到这用石灰砌了一圈低矮围墙的小院之中竟然远远比他想象的要温暖。火炉里烧着一团金灿灿的火,颜色鲜艳得有些诡异。不等风阕发问,煌煌自己解释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华鸾翎’,温度比一般火焰要高一些。传说是那神鸟的一根尾羽,三百年前从天而降的时候曾经引发了一场天火,几乎烧秃了一座山,九名妖师合战七天七夜才收服了这一根尾巴毛。后来一些机缘巧合,这火便流入我家,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要是风阕还猜不到眼前这看似温和憨厚的汉子就是大炎家这一代的神匠,实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煌煌从风阕手中接过离恨刀,将刀鞘放在一边,对着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又看了看刀身,轻声说:“这柄刀合该是集我大炎家数代神匠心血之作。当年永安世家一先人与当时的家主交好,狂言求一把可斩断天地间气运流动的宝刀。家主亦是年少气盛,不识天高地厚,便参照前人手记的心得,摸索着打了这柄刀出来。后来听说那永安家的刀客当真用这柄刀去劈山断海却力有不及,最后落了个惨淡凄清的结果。家主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常言是自己学艺不精,造不出一把像样的刀,临终前留下遗言,说困境之中讲求一个顺势而为,最妙的便是借力打力的圆润。刚极易折,若是仅凭着一腔气盛硬去扛,最后总也逃不过一个强弩之末。这句话祖父参了六十年,父亲参了四十三年,符文画了改改了画,只求补足先人的遗憾。却不曾想被我在此处遇见了这柄刀。”
      刀匠结满老茧的粗糙大手轻柔地抚过刀身,像是触碰着心爱的女人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一般,眼神复杂。风阕听着这话,恍然间想起昨日与那烛楼姑娘讨论内功气息的时候,那姑娘的家传所学也是这么个借力打力的精髓,一时间有点走神。煌煌停顿了一下,又道:“按说这柄刀既然在你的手中,这请求便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不知大侠可否容许我为其加上我族几代人心血所成的符文?”
      风阕忙道:“事到如今先生还在说这样的话,风阕斗胆请先生施为。”
      煌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刀放在华鸾翎的炉上,双目微阖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都发生了变化。只见那人伸出二指,将全身气力贯注于指尖,缓缓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痕迹。炉中正旺的火焰仿佛受到指引,腾跃而出,跟随着那个人的指尖在距离刀身还有一段距离的空中一点一点显露出金色的图案。
      竟是暗符。
      附有明符的器物并不算太少见,但也大多就是些简单别致的小玩意儿。可绘着暗符的器物风阕却只是听说过,还从未亲眼所见。风阕只觉得此处气息流动异常,仿佛天地间那看不见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一物统统向此处涌来。他心知眼前这人哪怕运错一笔都会遭来反噬,极为凶险,暗自捏了一把汗。煌煌以双指为笔,神火为凭,当空绘出如此花纹,此等心志坚定堪称恐怖。那人手上的动作眼见着越来越快,额角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从炉中受到牵引而出的火焰也从丝线一般的细细一条变成如同金色织锦般的一片,在半空中舞动着,蔚为壮观。直到最后,那人手上的动作快到肉眼几乎分辨不清,金色的符文早已经连成密密的一片。风云变色,阴沉的乌黑云层中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之声,那人终于是一声大喝,收笔,又抄起一旁的一柄同样雕有复杂花纹的锤子,重重地砸下。
      咔嚓一声。一道紫电直劈而下,警告一般落在不远处荒原的方向,将那方才还晴空万里的澄碧硬生生撕裂两半。有激越高亢之声自离恨刀处扩散开去——
      刀成。

      风阕回到客栈的时候,那深藏不露的掌柜的正端了个陶瓷茶碗,搬了把椅子在门口喝茶看天。见风阕回来,掌柜的也不起身相迎,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淡然道:“可还成功?”
      风阕道:“不能更成功。”
      那掌柜的又问:“那人还好?”
      风阕道:“还好。只是有些力竭,说自己先睡一会,打发我离开了。”
      掌柜的道:“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早儿便走了,离开的时候让我转告你,说指不定在虚海边还能遇见,有缘何处不相逢。”
      风阕笑了笑,道:“好。”
      他结了账,用厚衣服将离止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牵了那匹白蹄子枣红马,也离开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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