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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离恨刀(三) ...

  •   煌煌的工房在村子的尽头,周围并没有其他的宅院。与风阕想象中不同,这位避世隐居的大炎族人的工房一眼望去完全没有奢华考究的世家风范,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低矮的小土房旁边是是个简陋的茅草棚,棚中放着风箱火炉等物。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不怎么方便见客,煌煌一抹额头,露出有些局促的笑容,道:“我爹说,铸剑重意而非形。寒舍委实是寒酸了点,委屈大侠了。”
      估计这大炎家这一支所铸之物,往好听了说就是在外观上都把恣意洒脱不拘小节体现了个十之七八。若是说得直白一点,那便是成品大概粗鄙离奇,入不得一群孔雀一般的世家公子的眼。
      风阕爽朗地笑着道:“先生说笑。我叫风阕,先生直呼我姓名就好。”
      二人进入屋中。煌煌取来一个布帘,在案子上抖开,露出一排形态各异的精巧工具来。风阕此前从未见过如这般的奇异工具,好奇道:“敢问这是何物?”
      煌煌道:“家族所传,不足挂齿。”说着伸出一只手,巴巴地看着风阕,“可否将那柄离恨刀……”
      风阕忙解下刀递了过去。煌煌用那些工具在刀身上敲敲打打一番,又摸出一面凸面琉璃镜细致地将那刀身从头看到尾,神情严肃并不说话。风阕在一旁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只道是这锻造世家的手段果然非常人所能参破的。过了好一会,煌煌才终于从刀上收回了注意力,将刀归鞘又递了回来。风阕不明就里地接过,刚想出言询问,却听得那人自己开口喟叹道:“果然如先祖记载。此刀初成之时因形势所迫,先祖并未来得及按照原本的计划将其锻造完全,余生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每每提起必然面露不甘神色,却又寻不到此刀下落。煌煌冒昧,不知可否求得阁下一个成全,圆了我一族这个百年夙愿……”
      无论是幼时从那家族长者口中、还是禁地拿到这刀时,风阕都未曾听说这柄刀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慌忙起身道:“如此便劳烦先生了。”
      煌煌感慨道:“说实话,我也从未想过竟然会在这样的机缘之下见到它。能不能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明日日出之时有了万全准备再开工。”
      风阕忙道:“那就不打扰先生了,风阕明日再来拜访。”
      他离开工房的时候已近日落时分。回到客栈,风阕却被眼前见到的景象惊呆了。正对客栈大门凭空出现了一张早些时候并没有见过的造型古朴的厚重木桌,站在桌边的掌柜的和烛楼姑娘系着围裙,一个分碗筷一个布菜。主位上坐了个粉面团子一样的女娃娃,看模样也就七八岁,见风阕进来,一双提溜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也不怕生。风阕一个恍惚,又后退了一步,撤出了门槛,扭头看了看那块仍在风中招摇的“客栈”招牌,这才一脚踏实走了进来。
      见风阕回来,烛楼姑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解下了围裙,俨然一副当家女主人一般的语气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风阕又是一个小小的惊悚,在他看到一脸正经的离止端了个汤碗一步一顿地从后厨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时候,这小小的惊悚瞬间攀至顶峰——这大概就是诗中有云的到乡翻似烂柯人,只不过是去铸剑工房看了个热闹,回来天都变了。
      放下汤的离止啪嗒啪嗒地过来,拉住风阕的手往桌子边牵。风阕任凭那孩子牵着自己,在一个空位置上坐下。烛楼也坐了下来,抄起筷子,点了点这一桌子造型摆盘虽算不上精致美观、但胜在实惠量足的菜肴,有些得意地说:“一个人吃饭实在是冷清,反正掌柜的一家也是要吃的,我便提议不如大家一桌吃了,人多热闹。是不是啊离止。”
      烛楼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做到风阕对面自己身边的离止说的,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离止有些羞涩地笑笑,点了点头,任由烛楼在自己头上摸了一把的时候脸颊上还飘上两朵意义不明的飞红。风阕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姑娘究竟是给自家这个狼崽子一样的小玩意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没从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困惑的复杂心境中品出一个“孩子大了不中留”的苦涩滋味来,却听得一旁坐在主位之上那个小丫头细着嗓子、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句:“叔叔也是我家店里的客人吗?看起来很穷,我们这里不能住霸王店的。”
      在风阕手边最后落座的掌柜的略带歉意地说:“客官勿怪,这是小女谨儿,今年八岁。她娘亲去得早,我一个人带着她,有点宠坏了。”
      一般没见过让这么个小奶包子饭桌上坐主位的,由此看来确实是宠坏了。风阕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客套两句,只见那小东西夹了一筷子肉,颤颤巍巍地朝着风阕伸了过来,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风阕忙递出碗,看着那小家伙把肉丢进自己碗里,不由得一怔。那小家伙堆出一脸真诚的笑褶,眼睛都快挤没了,摇头晃脑道:“但是叔叔长得好看,霸王店就霸王店吧,谨儿请客。”
      打一棒子给颗枣,这小东西嘴还挺甜。风阕在江湖上闯荡的久了,一个人风餐露宿的时候有,和狐朋狗友醉生梦死销金窟的时候有,但像这般颇有生活气息的饭桌,他还真就没怎么上过,哪怕是年少在家的时候,用餐时间也是按等级位次规规矩矩地坐好,恪守着食不言的家规无声无息地风卷残云,今天这一顿饭倒是吃出了许多新奇的感慨来。
      用过了晚饭,收拾了桌椅碗筷,烛楼姑娘自告奋勇地带着两个小鬼去外面玩。掌柜的南风提了把小孩子玩耍用的木剑,一个人孤孤零零地站在那丢着沙包的三人之外,看背影有几分落寞。见风阕过来,南风也只是微笑,并不说话。风阕与那人战成一排,低头看了看那人手中明显被冷落了的木剑,又看了看一旁笑闹成一团的三人,也朝着南风会心一笑。
      谨儿小丫头倒是守得住八岁稚童该有的天真烂漫,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玩闹得很是尽兴,笑得口水都快流了出来。可一旁没比谨儿大上多少的离止明显就要拘谨的多,瘦削的身子稚嫩的脸偏偏要努力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牵动嘴角,旁人眼中看来倒有几分略带心酸的滑稽。风阕突然想起自家大哥小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德行,任凭还缺着牙的风阕在一旁闹翻了天,那当时其实也只有十二三岁的人却只是板着脸轻声丢下一句“当真胡闹”。
      大概在一旁看着孩子追逐疯跑的家长们很容易进入相同的心态,这会风阕竟然觉得和店老板之间那道彬彬有礼的万丈坚冰似乎有了一点开化的架势,忍不住出生感慨道:“孩子小的时候还是活泼一些好。我家大哥年轻的时候也同那个小鬼一样,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一张木脸更是化不开。有时候我都怀疑他这辈子是不是都没开怀笑过。”
      南风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剑,轻声说:“谨儿的娘也是那样的性子。”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下,又道,“还要特殊些。亡妻也曾是世家之后。祖上二百年前曾有一人妄图以手中利刃与天地抗衡,落了个不怎么好的下场还连累了这一支,被逐出了家门。她父亲心气高,自诩名门之后却每每遭人讥讽打压,郁郁不得志连带着对儿女也苛刻起来。自小见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再活泼的孩子恐怕也不太容易笑得心无芥蒂了。谨儿不像她娘,生下来便不知道大人之间这些龃龉。我能护她一日便是一日,能护十年便是十年,一直护到再也护不动了……那就到那时再说吧。”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风阕还没成家,虽然现在带了个半大孩子到处乱跑,可毕竟相处时日不多,尚不能体会这番为人父的心思,便只是听着没有吭声。南风似乎是在反刍自己方才的话,过了一会又突然说道:“谨儿和她娘确实是不太像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夏竹那双碧水一般的绿色眸子里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笑意,听说在那个家族中碧色眼眸被视作不祥之兆,正是因为那位先祖。谨儿的黑眼睛随我倒是好事情了。”
      风阕突然一个激灵,有些僵硬地转过脸来,问道:“敢问夫人氏名?”
      南风淡然一笑:“那名先祖曾以手中一柄镶金刀鞘的宝刀试图劈开天地气机,犯下这等重罪被逐出家门,又怎敢妄言家族名号”
      天色彻底暗了。丢沙包的三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游戏。南风接住一头扑在自己身上的女儿,眼神复杂地看了风阕一眼,丢下一句“入夜天冷,客官自己小心”,便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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