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一掷》AITAI

3、九莲印（三）

　　“珠月姐姐，郡主……郡主砸完了吗……”

　　端茶的小丫鬟站在院里都快哭了。寒凌香爱吃蜜，每日这个时辰都是要进一盏蜜茶的，然而这次刚从宫中回来就开始砸东西，她没有珠月那样的闪避绝技，实在不敢近身。

　　珠月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呢，郡主弄丢的玉坠还没找着，哪敢进去触霉头。

　　“再等等……应该就快砸完了，茶给我，你去库房清点一下过会该填补的物件吧。”
　　“是！是！”小丫鬟如蒙大赦地跑了。

　　寒凌香也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火气，只觉胸中抑郁难当，不发泄出来势必气出心疾不可。

　　闺房中一片狼藉，能砸的都砸完了，她方才吁出一口浊气，大喊:“人呢？！都死光了吗！倒茶来！”

　　珠月抖抖嗦嗦捧着蜜水进来:“郡主，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玉坠找到了吗。”
　　珠月两眼含泪:“还……还没……”
　　“…………”

　　寒凌香烦躁地挥了挥手:“滚出去，又没骂你，哭什么哭。”
　　“是是是……”珠月抹着眼睛刚想退出去，就见一个修长俊朗的身影跨了进来。

　　——禄王，当今圣上的同胞幼弟，寒凌香的亲爹。

　　禄王对他结发妻子不可谓不情深，在禄王妃生前只娶了她一人，别说小妾了，连个通房都无，直至禄王妃故去，他才不情不愿娶了一房姨娘。说起这姨娘，原本也是王妃的大丫鬟，她重病之时怕幼女无人照顾，逼着王爷抬了自己心腹作良妾。

　　“阿彩？又在闹什么呢。”禄王显然已经对遍地狼藉的闺房很是习惯了，只笑着道:“莫生气了，爹爹猎回来一头狐狸给你玩，你不去瞧瞧么？”

　　“有什么好瞧，我自己也猎得着。”她十分不屑，然而瞥见禄王陡然沮丧下来的脸，只得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我去看还不行吗。”

　　男人这才又高兴起来，不住炫耀自己打猎时多么英武，多么悍勇，追着那狐狸跑了有十几里地才抓着……

　　——结果寒凌香到兽园一看！嗬！巴掌大的狐狸崽，尾巴毛都没长齐呢！

　　女孩立在原地和那狐狸对视了半晌，它估计是察觉到这人和抓着自己的男人不同，不是个好惹的，只得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跪伏下来，还摆了两下那秃噜了一节的尾巴。

　　寒凌香朝侍婢作了个手势:“喊厨下的人来看看，这畜生怎么个吃法。”
　　狐狸:“…………”

　　侍婢小声道:“郡主，狐狸味儿大，估摸不太好吃……”
　　“那就扒了皮给爹爹做个毛领……等等，做毛领该是不太够，镶在靴子上瞧瞧吧。”
　　“是。”说着便有两个小厮上来要逮那狐狸去扒皮。

　　狐狸大骇，在笼子里四处躲闪，尖叫道:“别杀我！你自己都快大祸临头了！放了我或许还能结个善缘！”

　　寒凌香:“…………”
　　她沉默片刻，问身边的丫鬟:“你听见它说话没有。”

　　侍婢:“…………”
　　他们郡主终于彻底疯了吗！

　　“没……没有……”她小心地答，“但，但是叫得很大声！”
　　“怎么叫的？”
　　“就……嗷嗷嗷……这样……”侍婢一脸强作镇定的扭曲。

　　寒凌香又看向那狐狸，它还在大喊:“放了我！放了我！你快死了你晓得不啦！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讲话！”

　　女孩神色复杂:“先不杀了，把这玩意带到我房里去。”

　　寒凌香只有一个优点。越是摸不清状况的时候，越是冷静。

　　她遣走了所有下人，眯着眼打量笼子里那只秃毛狐狸。

　　“你是什么玩意？山间精怪？为何让我听见你说话。”
　　狐狸被她盯得发毛，悚然道:“不是我让你听见，是你自己听得见……不对啊，你在我之前，没听到过其他开了灵智的活物同你说话么？”
　　“没有。”寒凌香冷冷道:“你最好别撒谎。”

　　狐狸都快哭了:“我没有！你阴年阴历阴时出生又身带煞气！就算不夭折，活到现在也该体弱多病才是，除非遇见过天德贵人…… ”

　　“胡说八道！本郡主从未……”寒凌香拍桌，然而话未说完，便觉眼前一片模糊，仿佛有大团金光汹涌扑来，如浪潮般将她拍得脑中刺痛！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要死了！”

　　她昏倒在地前，耳边听到的还是那只狐狸聒噪的声音。

　　***

　　寒凌香这一昏可不得了，当夜就发起寒热，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甚至连进气儿也少了！

　　禄王和皇帝急得跟什么似的，太医院所有御医都带着全副家当搬进禄王府，衣不解带地商讨对策。然而小郡主这病来得邪门，后两日更是连药都灌不进去了，他们思量半晌，咬牙进言:要不请国师来瞧瞧？

　　要知道太医院向来对这类方士十分不屑，这回是实在没招了，说句难听的，万一小郡主药石无医了，还能多拉个垫背的。

　　待到江云鹤踏进禄王府，已是亥时。
　　他捻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万籁俱寂中只听招魂铃一声脆响，四周蓦地弥漫起大片黑雾，如乌云盖顶般倾泻而出！

　　“让王府中所有人都避入屋子，不许出声。”他朝身侧带路的王府管家吩咐。
　　“是是……”管家尚不知发生何事，只觉周身阴冷至极，忙不迭跑了。

　　…………

　　寒凌香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她虚弱地张口唤了两声侍女，却毫无回应。

　　王府内充斥着一片死寂，她本能地觉得不妙，提气起身。手脚还有些发颤，女孩却无暇顾及，扶着墙踢开了房门。

　　没有一个人。就连值夜的小厮都看不见了。

　　“荀无！”她喊了一声。
　　这是皇帝送给她的天家暗卫，只服从皇室嫡系一脉，被派来她身边之后也只是每日守守闺房，寒凌香跟养条看门狗似的养着他，没成想难得想着用，人却不知跑哪去了。

　　然而婢女和小厮有可能躲懒，荀无也见不着人，这就肯定大有问题。

　　她略喘了两口气，走到院子里。院中树叶摇晃，影影绰绰，间或吹来一阵妖风。

　　真是见鬼了。她想。

　　她原本是不信这个世上有山精鬼魅的，然而仿佛是为了打她的脸，先是让她见到开了灵智的狐狸，现在又让她孤身一人在夜半三更醒来，不碰到妖邪作祟她自己都不信。

　　寒凌香在值夜的地方捡了个灯笼，拿火折子点上，想着这时候该怎么办。回到房间无异于束手待毙，去其他人的院子里只怕也空无一人，要出府吗，去皇宫？

　　斟酌间只听几声细响，她猛地蹙眉，回身便是一掌！

　　“是我。”
　　清清冷冷的声音如珠落玉盘，灯笼的微茫映着那少年英挺俊秀的眉目，让寒凌香霎时忘了一切，脑中只余五个不合时宜的字。灯下观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