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安拾欢天

18、弄鬼

　　晚上的风有些大，一直刮打着窗户，宁玘玦被风吵醒了，睁眼望去，他还在自己宿舍，但是同宿舍的那位却不见了踪影，仔细想来，似乎这一天都没有见过那位。
　　不过这也正常。
　　都怨范思明把一切都揭开。
　　桌上的蜡烛已经点了很久了，蜡油一直滴下来，火花也越来越小了。
　　起来把蜡烛熄灭了继续睡觉吧。
　　刚有这样的念头，宁玘玦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起身，全身都硬梆梆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在床上，无法动弹。
　　耳边的风呼呼吹着，似乎能灌进他的耳朵里。
　　眼前的蜡晃晃燃着，明灭间看不清楚前方路。
　　这是……鬼压床么？
　　鬼压床的念头才冒出来，宁玘玦心里就油然生出一种悸动和恐惧。
　　宁玘玦是不相信怪力乱神之事的，那都是胡说，虚无之事。
　　但是现在，身子确实沉重无法动弹，四周又阴森可怖。
　　“郎君。”
　　宁玘玦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唤，声音很轻，但是离得很近，好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声细语。
　　宁玘玦想爬起来，想马上离开这鬼地方，但是他的身体却一点不能动。
　　“郎君。”
　　声音仍旧轻飘飘地在耳边飘荡。
　　“什……什么……什么人在此……在此胡闹？”宁玘玦回了一句，但是明显底气不足。
　　“郎君。”
　　仍然只有这一声“郎君”！
　　宁玘玦咽了一口唾沫，“范思明？”
　　范思明的名字一出口，宁玘玦便想到了同窗之前传的闲言碎语，“跳河”“眼睛鼓起来了”“人都泡发了”“眼睛就是不肯闭上”“料想是……”
　　料想是……死不瞑目。
　　他会不会恨我？
　　他是不是在阴曹地府诅咒我？
　　“好冷。”
　　耳旁骤然响起一声低喃，宁玘玦惊慌之下大声喊叫起来，他拼了命想要爬起来，但是却无力起来，“你是……来找我……偿命的？”
　　“陪我。”一双僵硬冰冷的手盖上宁玘玦的脖子上，“陪我……陪我……死。”
　　“不要！”宁玘玦又气又惧，“范思明！你都死了，何必拉上我！我又不曾……不曾愧对你半分！”
　　“不曾？”那道声音隐隐竟然还发出了疑惑的声调来，“怎的……不曾？……”
　　“那些事情是你我心甘情愿，我没有招惹过你半句！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来找我！”
　　宁玘玦的话音有些颤抖，“你不能……不能全部怪在我的头上！”
　　宁玘玦耳旁似乎有一声轻笑，笑得太短了，以至于宁玘玦是疑心自己听错了。
　　接着，身上的压力渐渐减少，身旁的“人”似乎也离开了，房内明明灭灭的烛火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宁玘玦翻身起来，大口喘气，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
　　宁玘玦想不明白，第二天想找先生换一间宿舍，温先生沉着脸帮他换了，当天夜里，宁玘玦又被冤鬼缠身，却仍然只是重复之前的话。
　　如是三天。
　　宁玘玦的精神有些不振，晚上睡眠不好，又心惊胆战，宁玘玦的精神很是不好。
　　但是让宁玘玦心情更不好的是，先生说要为范思明设灵堂，送他最后一程。
　　隔日，书堂就设起灵堂，两位先生坐在两旁，同窗学友站了两排。有些学友认为临考在即，参加丧礼不祥，先生却要所有人都出席。
　　简短的丧礼之后，温先生站了起来，“范思明虽然平庸，但他待人真诚，对什么人都很诚心。宁玘玦。”
　　宁玘玦正醒着盹，骤然被点名，有些吃惊，慢吞吞走出队来。
　　温先生看着宁玘玦，“你欺他骗他，心里可有半分悔意？”
　　宁玘玦冷笑一声，“温先生，这是我们的私事，何劳您操心？”
　　“你对妻不忠，对友不义，难道不怕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么？难道不怕往后冤魂敲门找你索命么？”温先生诚恳地问了他一句。
　　宁玘玦一甩袖子，正要回嘴，忽然耳旁响起一声“郎君”来，宁玘玦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温先生看宁玘玦的样子，再补了一句，“不过你也不要怕，新死冤鬼不会害人，待到时日久一些，那冤鬼，也许能白日出来找你算账也说不得。”
　　“郎君。”
　　宁玘玦挥了挥身边，冲着空气喊了起来，“范思明，你别……别跟着我！”
　　“郎君。”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撩拨我！”宁玘玦挥着手，不知道在推拒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没有拒绝你而已……谁要你的真心，你滚！”
　　这回温先生没有说话，底下的学子却议论纷纷。
　　宁玘玦似乎听到了什么，很是不耐烦，“滚开！你们凭什么议论我的是非？温先生自己和徐先生两个人不也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你们怎么不去骂他们？”
　　钟念慈听到这一句，心中一个咯噔，料想不妙，转头看楚怀修，楚怀修皱起眉头，才要开口，却听温先生敛了神情，先开了口，“我和他两心相悦，没有辜负欺骗任何人，你配和我比么？”
　　温先生这一句话等于承认了他们的感情，一下子揭在青天下。学子之间冒出惊疑的声音来。
　　“先生！……”
　　温先生道：“其实我之前就知道范思明和你的事情，只是我们由己及人，以为你们会好好相处，因此没有过多干涉，哪知道你会做这些事。”
　　温先生目光灼灼，“尽管我们的感情和你们一样，不被多数人所接纳，但我们问心无愧。宁玘玦，你能做到问心无愧么？”
　　宁玘玦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应话。
　　问心无愧么？
　　他家中有良妻，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和范思明有什么明天和未来，只是从窑子到客栈的区别，只是枕边人从花娘换成范思明而已，只是漫漫长夜两个人各取所需而已……
　　范思明的“需”，究竟是什么？
　　一些被遗忘的东西慢慢爬回了宁玘玦的脑中。
　　“晓玉，你吃这个，特别好吃。”
　　“面目可憎。”
　　“晓玉，我跟你说……”
　　“好冷，陪我。”
　　“晓玉，这里是我到过最漂亮的地方，你喜欢吗？”
　　“死不瞑目。”
　　“晓玉，我以后想在这里住下来，你就一直陪着我，好么？”
　　“怨灵现世。”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盼你知。”
　　“不得安宁。”
　　一时范思明细细碎碎的话语在耳旁响起，一时又是夜夜梦中重复的低喃。
　　宁玘玦抬起头，茫茫然看向四周，“是我害死了他？”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温先生顿了一下，望向众多的学子，“我和徐先生，确实是两心相悦，这种事情不必瞒你们，却也无须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因此未曾言明。各位如若认为有什么不妥，那是我们道不同，便即此刻分别，他日不必再见。”
　　“温先生。”卞斯率先开口，徐先生默默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挡在温先生身前。
　　卞斯:忽然很想翻白眼是什么情况？
　　卞斯行了个礼，“徐先生，我是来找您做学问的，不该过问您的私事，您是和温先生在一起也好，是妻妾成群也好，似乎和我关系都不太大。今后还请您二位，继续教导。”
　　有了一个卞斯开口，后面的同窗陆陆续续表示了无所谓或理解，也有人认为家风不正的，自知无需和两位先生争吵，告辞离去。
　　钟念慈看着徐先生送分道的学子出门，温先生安排留下的学子重新授课，似乎他们的危机解除了。
　　钟念慈拉拉楚怀修的袖子，指了一下宁玘玦，“大哥，宁玘玦……”
　　楚怀修笑了一下，“你不必管，他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天下午，楚怀修拉着钟念慈找徐先生告别。
　　钟念慈尚且有些茫然，“大哥，我们就这么离开么？那不是和早上走的那些人？……”
　　“不一样，”楚怀修拦了钟念慈下面的话，“怎么能一样？我是真心祝两位先生百年好合，但是小九，咱们两个百年好合的事情，也要上心啊。”
　　钟念慈脸一红，刚要说话，就被楚怀修敲门声打断了，钟念慈略带不甘，掐了楚怀修一下。
　　徐先生开了门，将客人迎进屋里，又将门掩上，“修明，宁玘玦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楚怀修在桌边坐了下来，“能怎样？这几天连着折磨，脑子本来就不好了，早上温先生那两句话再刺激一下，疯的差不多了。这件事情我已经转告他乡里知晓了，听说王家已经决心和离了。”
　　徐先生点点头，无可无不可，“也好，这也不错。”
　　相比已经过世的人，钟念慈更加担心徐先生和温先生，“那徐先生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徐先生笑了一下，“他安土重迁，陪着我东奔西走，寻一处桃源，十分不易。今次还要谢谢腾飞，若非他率先留下……”
　　徐先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向楚怀修，“你们两个？……”
　　楚怀修捂住了自己的脸，“别说，我和他的这次和解能让我郁闷一辈子。”
　　徐先生点点头，“毕竟还有卞夫人那一层联系，你们亲近一点总是好的。”
　　楚怀修放下手，看向徐先生。
　　徐先生知道踩了他的雷，低头默默喝茶。
　　钟念慈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了一下楚怀修的手。楚怀修一愣，还没回过味来，钟念慈就把手抽走了，楚怀修反手把她的手攥在手里，“跑什么？”
　　钟念慈脸一红，拿眼睛示意一下徐先生，徐先生低头咳嗽了一声，长袖子举起来躲在里面喝茶。
　　温先生推开门走了进来，“怎么这么安静呢？”
　　钟念慈连忙起身迎接温先生，门外阳光正大，却有一人身披连帽斗篷跟着温先生走了进来。
　　徐先生问，“怎么样，都安顿好了？”
　　温先生点点头，指了一下座位，“坐吧，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