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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花人独立(下) ...

  •   “妈妈,你看,我写给爷爷的。”十岁的安子奉把手中的纸张在肖彤的办公桌上摊开。肖彤放下手中的工作,把安子奉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柔声朗读起来。
      “
      若什么都放在手心最好
      是不是拉住岁月的弹弓也不会崩掉
      要不是说再见却再也见不到
      我一定仔仔细细地闹
      直到听见你在那头也会清晰地笑

      若你的笑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我也不打算无厘头地去寻找
      泡沫总有碎掉的一天
      谎言和誓言在说过以后
      未完成的我也一定权当作思念
      陪着我好好地睡一觉
      也许到天明就好

      爷爷听见了,会说什么呢?”肖彤刮刮安子奉的鼻子俏皮地问道。“嗯······”安子奉的眉头凑到一起,学着爷爷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说道:“爷爷会说,子奉啊,唱给爷爷听吧~~~”“哈哈~~~”

      宴会散场,无法赶回学校的同学,秦叔都在酒店安排了住宿,并且明天一早有专车送到学校。在会场不见聂川,问过秦叔,原来一早就回安排好的房间休息了。是啊,他本来就很疲倦了,没看到最后也不能怪他。这样想着,安子奉也打算洗一个澡好好休息。可是,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吗,他好像连礼物都没有给我准备。算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只是同学而已。
      洗完澡,安子奉靠着窗户看外边的夜海。酒店的灯光打在海面上,微微漾着的波浪显得宁静而安详。
      “谎言和誓言在说过以后,未完成的我也一定权当作思念······”
      明显感觉到安子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肖彤开口轻轻叫了声:“子奉。”

      安子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害怕,还是感动。不想扭过头,怕这熟悉的声音毫无防备地不见了,可是冲动又是如此地强烈,硬拉扯着僵硬的脖子,饱含泪水地转动起来。
      “妈、妈。”安子奉转过身,看着眼前微笑的女人,穿的是她最爱的裙子,脸上的妆容和那具曾经被灼烧的身体一模一样。
      “对不起呢,就知道会吓到你的。”泪珠再次不受控制,涌出又消失,“怎么办?好高兴。好高兴又能和子奉说话。”肖彤像个孩子似的揉着眼睛。
      安子奉紧紧拽着拳头,指甲嵌得掌心生疼。
      “不会的,不会的。这是梦吧。肖彤早死了。她早就死掉了······”为什么声音会发抖?为什么想要去拥抱这不真实的幻象?直到身体被寒冷拥着,感受到长长的发丝垂在手臂上,苍白的脸庞挨着自己湿润的面颊,安子奉抱住眼前熟悉的人儿,再次叫了声:“妈妈。”
      “我就知道安骏在骗我,你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他非要说你已经死了。我知道了,熔炉里面的不是你,是一个替身吧。什么时候······大家开始在我面前演戏了?”
      “子奉不要怕,妈妈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哦。有好多话想告诉你。”肖彤抚摸着少年的背脊,不觉感叹岁月真是最无情之物了。
      “什么只有一个晚上了?妈妈你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感到抱着自己的手加紧了力道,肖彤笑着笑着,把泪水挡在了眼眶里。“十六岁的子奉是一个大人了。妈妈想在走之前,把安骏好好地托付给你。子奉,好好照顾爸爸。”
      没有听到回答,肖彤深呼吸一口气,化作一道烟雾退到了沙发后面。安子奉的泪水挂在眼角,一切就像慢动作播放一样,缓缓慢慢放下滞空的双手,苍白的嘴唇拉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望着站在不远处面带悲伤的女人。
      “既然只有一个晚上,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出那个恶心的男人!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拥着别人入睡,比孤单更欣慰!难道人死后真的可以做到这般地大度?!这不像你,肖彤。”细长的眉眼透着深深的绝望和冰冷。
      肖彤微微一怔:“那个女人是叫伊蓝吧。”轻轻用手梳着自己长长的卷发,肖彤再次温柔地笑起来:“有好几次,我从角落里望着那张因为安骏而憔悴的面孔,安骏生病了她会着急,安骏喝醉了她会为他煮醒酒的东西,安骏呼唤我的时候她会代替我出现,安骏欺骗她的时候她会笑着原谅。我就在想啊,这是不是代替我守护在安骏旁边的天使呢?要是子奉能接受她就好了。”
      “若想着有那么一大笔财富等着她,没有谁不会心动。”安子奉把手插进口袋,倔强的脸庞透出毫不妥协的坚毅。
      “那么子奉,你相信我摸过她的心脏吗?”摊开掌心,一颗鲜红的跳动的心脏在手心中向外喷涌着鲜血,看着儿子那僵硬且略带惊恐的表情,肖彤放大了自己的笑容,“安骏不爱她,她只不过是他饭局上顾客而已。但我想让安骏爱她,像当初爱我一样。伊蓝付出太多了,得不到回应的爱是痛苦的,爱上一个身披千华的人是需要勇气的。我从她的心脏里嗅到了像我爱着安骏一样的气息。她······”
      “不要说了。爱是什么?爱是不去挽留离家的儿子?爱是每天工作到凌晨两点回家?爱是从不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爱是·······就算失去也能找到替身补上,就像现在睡在安骏身旁的女人一样?!”安子奉戏谑地说着,十六岁的脸庞在灯光中透着凛冽的锋芒。看着女人怔忡的表情,安子奉觉得自己取得了胜利。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我病得很厉害。我······头痛得很厉害。我想让安骏和子奉记住我最美的样子。我不敢去照镜子。不过是三天而已,可是任何人的话语都像尖叫一样要挤爆我的大脑。我不敢出门,把自己裹在浴室里。我让安骏把厨房的门锁起来,我怕我会握着刀把扰人的声音切成碎片。可是浴室里有镜子,镜子里的女人在笑,她想伸出手来把我的头击碎。我不要这样,我要睡觉。如果我永远地睡了,或许、就、就不会再害怕了。”
      手中的心脏像水蒸气一样透明、升腾,接着消失不见。肖彤全身颤抖着,骨骼分明的手指拽着沙发,美丽的脸庞突然间扭曲起来。安子奉跑过去抱住肖彤:“妈妈,不要怕。子奉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就像所有的惊惧只是一场梦。肖彤把头埋在安子奉的怀抱里,声音再次温柔地响起:“子奉要好好地做一个王子。国王日理万机,是为了王子能有足够大的庇护去追寻自己所爱。子奉爱妈妈,也爱爸爸,某天会有一个人出现在子奉的生命中,子奉将会爱着她。爱一个人,有许多方式。安骏给子奉的爱,是无声的。时间久了,却在子奉眼中变成了漠不关心。安骏老是把话放在心底,花了一整天为你熬一碗鸡汤偏说是我做的,带着口罩和我逛街给你买衣服偏说是我选的,亲自学做了蛋糕却不敢在子奉的生日上推出来。国王的爱,总是这么的胆怯。”
      安子奉静静地听着,记忆里幸福的一幕幕不断从脑海中闪现,不知何时划过脸颊的泪水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安骏已经为我找了最好的医生,他也整夜整夜陪在我身边。可是我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断缩短,抵御三天的疼痛,耗尽了我一生的力气。对不起,我骗了他。我说子奉想去泡温泉了,若是子奉的愿望,他一定会去实现的。我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才化好妆,我穿着我最爱的裙子,微笑地目送你们出门。我也好想和你们一起去泡泡温泉,上一次一起泡温泉是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呢?头又疼起来,世界裂得七零八碎。我想写一点什么,这样你们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我在睡觉。我找不到笔,笔明明放在纸上,可是不见了。笔呢?笔呢?哦,我把笔和香水一起放在化妆盒里了。突然世界黑了,我什么都还没有写,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告诉安骏和子奉呢?好多好多······”
      肖彤哭得像个孩子,安子奉发现自己也泣不成声。

      那天下午,难得地看见肖彤为安骏理领带。
      不过三天而已,安子奉觉得就像过了一个世纪般。肖彤每天都在尖叫着,每每如此总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安子奉不敢睡觉,他怕肖彤,又为她心痛。肖彤不去医院,安骏只好把医生叫到家里来。肖彤清醒的时候安骏帮她洗澡,肖彤失控的时候安骏紧紧地抱着她。安骏把厨房锁了起来,里面的刀具变成了可怕的东西。当肖彤服过安眠药入睡的时候安骏会用手指沿着肖彤的脸庞勾勒那精致的五官。可是安眠药的作用并不大,疼痛会把肖彤从梦中拽起来,掐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睡觉。安骏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咖啡,他不让自己睡着,他抱着因疼痛而扭曲的身体,心里在悲哀地嘶鸣。他不让自己在肖彤面前哭,也不允许自己在安子奉面前哭,若自己先败下阵来,就看不见希望了。
      什么时候,子奉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啊。肖彤给安子奉递过一顶帽子,回头理了理安骏的领带。“对不起,这两天辛苦你们了。我觉得今天好多了,今晚你们去泡泡温泉吧,我在家等你们。”早上的时候肖彤告诉安子奉,安骏这两天疲劳过度,让他晚上陪安骏一起去泡一下温泉。安子奉挑了挑眉:“那你怎么办?”肖彤玩弄着自己胸前的头发笑着说:“我今天好多了,打算在家好好化一下妆。”“你不一起去泡温泉吗?”“我就不去了。外面太吵,我怕我会发······我是说,我怕吵得我头疼,你知道的,我也应付不来这种情况。”

      肖彤轻轻擦拭着安子奉的眼泪,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安子奉也擦了擦肖彤冰冷的眼角,撇撇嘴道:“你笑什么啊?”肖彤挽过安子奉的臂膀,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等哪天子奉也爱上一个人,说不定会理解我为什么会想让伊蓝陪在安骏身边了。我不希望安骏孤零零地出入各种会场,应该有一个爱他的女人挽着他,扶着他,陪着他,而我只要知道,他爱过我、爱着子奉就行。”
      “子奉。”肖彤抬头,“让伊蓝代替妈妈守护安骏好吗?”
      安子奉长长的臂弯把肖彤圈起来,沉默了好久,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划过嘴角。安子奉勾起嘴角,把肖彤紧紧抱着:“嗯。”
      “谢谢你,子奉。”
      “是不是,天一亮你就要消失掉?”
      “嗯。”
      安子奉的泪水再一次决堤了,他想不明白像肖彤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会得脑瘤,是不是上天太妒忌她所以要提前把她带走?
      “那,子奉,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给安骏写一封信,你能帮我交给他吗?”
      “好的。”

      五点,安子奉望着天边初现的启明星,感受着海风带来的还未散去的温度,手中紧紧拽着带有肖彤清秀字迹的信纸。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好好活着。

      红色的细线穿过长长的酒店走廊,绕过扶梯,从门下的细缝退回到聂川的手上,钻进手腕上的血管消失不见。缓缓睁开眼睛,一股悲伤与感激涌上心头。
      “聂川,谢谢你。”女人微微一鞠躬,从腰上取下一颗石头。石头在半明未明的屋里闪烁着朱红的光芒。
      “耗费了你的生命之息,你却只想要这一颗三川河中的赤石。此恩肖彤我无以为报了,愿你,身体健康。”
      “谢谢。”
      女人微微一笑,翩然向着黑暗处退去,一抹红化作无数樱瓣,把那孤独而幸福的笑容淹没在角落深处。
      泪还在滴落,聂川握着手中的石头喃喃道:“原来并不是穿红衣服的灵就有很深的怨啊。那个据说的东西,果然不可信······”

      九点,安子奉戴着一副墨镜踏入安骏的办公室。
      伊蓝温柔地招呼他:“子奉来了呀,你们父子先聊,我去给你们冲咖啡。”说着对着安骏微微一笑,出去轻轻掩上了门扉。
      “今天不是星期一吗?别说过一个生日就让你把学习忘记了。”安骏严肃地看着浑身散发着桀骜气息的儿子,心里暗想道:这孩子,怎么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拽。
      “这个,给你。等我走了你再看。”安子奉侧身,手从裤带里掏出一封信放在安骏的桌上。“我走了,爸爸。”
      看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安骏还沉浸在安子奉刚才温和的话语中。自肖彤离去的这一年,这孩子似乎没有好好地和我说过一句话。这是他写给我的吗?
      垂下视线,信封上赫然是熟悉而又娟秀的字体——“老公亲启”。

      亲爱的老公:
      我是肖彤哦。
      看到这封信你一定很惊讶吧。不过真好,这次一定要把我还没有说完的话告诉你。
      那先问问,有没有想我呢?嘻。对不起,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不能再在海边一起搭帐篷等日出,不能再挽着你的手出席各种场合了,你一定很寂寞吧。我就在想,要是我能找个天使守在你身边就好了。幸好伊蓝出现了。伊蓝像我爱你一样爱着你,你醉时她能扶着你,你发脾气她会逗你乐,她还老是想着要修补你和子奉之间的关系,却总是碰一头壁。我并不是在嫉妒她哦,有了她,我反而安心得多。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不要辜负她,要懂得珍惜手边的幸福。
      子奉也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事事不要与他太过计较,不要把事业之类的强加在他的身上。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虽然他流有你的血,但是滋润的却是不同的□□和灵魂。父子之间,沟通很重要。既然我不在了,那些关心的话只能由你自己说出口了。(当然,伊蓝也可以帮你哦。)
      子奉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就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我也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我想看他牵着一个人的手到我面前告诉我这是他的爱人,我想听他新出的专辑,想看他正在拍的那支广告,我还想给他准备好多生日礼物,十六岁的、十七岁的、十八岁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做。那么安骏,拜托你了,我的这些未做的事情,你帮我做吧。
      老公,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感情上,一定要笑着加油。
      最后说一句,我爱你。
      肖彤

      “笨蛋,当然想你啊······”安骏一遍又一遍看着手中的信,恍惚中又回到那年樱花飞舞的初春,她抱着黑色的小猫一路奔跑着,在雨中跌跌撞撞进入了他这个陌生人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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