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潇潇，谁叹》仲心宛琴

4、殇斥

　　一直折腾到午夜，冷若寒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他已无力呼喊，不断扭动着冰冷的身子，冷汗淋漓，有时甚至浑身抽搐起来。高烧使得他额头滚烫，方文轩不断用冰水敷，温度却丝毫没有退下去。
　　到了接近子时的时候，冷若寒的病情更是严重到呼吸困难的地步。以至于有几次他的呼吸中断，若非韩子衿抢救及时，便连性命也保不住。
　　方文轩也开始无措起来，这小小的孩子是他最重要的“护”！是他的神！可是现在这孩子却挣扎在死亡边缘，随时可能死去。他心痛欲裂，却没有办法。
　　望向同样心忧欲死的韩子衿，声音中竟有了呜咽与哀求：“子衿，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若寒他……他快撑不下去了……你的医术呢？快救他啊……”
　　“这……这……”韩子衿急得直跺脚，袖底的青芒浮动，可原本的杀气却全被焦急代替了。他望着痛苦不堪的冷若寒，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这……这哪里是病，这是中毒……这是剧毒的七夜流星啊！”
　　“七夜流星？”方文轩的心，在那一刹碎去了。他怎么会没听过，这将人苦苦折磨七天，然后才夺命的剧毒！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狠毒，竟将它加之于一个八岁孩子的身上？！“怎么会……是谁？是谁下的手？”
　　“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没有妙曼游离，我们只能看着若寒死！”韩子衿已急昏了头，上前紧紧搂住冷若寒，恨不得将他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可是妙曼游离是天下奇花，便是我师父也只有一株……怎么办？怎么办？”
　　“妙曼游离……我去找，我立刻去找！”方文轩第一次尝试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看见那苍白孱弱的幼小生命，一分一分地接近死亡，将他的心也拖入恐惧，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交换，只求冷若寒可以平安无事。“子衿，你守着若寒，我去找妙曼游离，我去找！”
　　还未等韩子衿开口应答，方文轩已经夺门而出。他要立刻去找妙曼游离，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要救回冷若寒！他的理智与冷静全都崩溃了，大冕护廷将军方文轩，已近颠狂！
　　偌大的杭州城，大小药铺不下百家，又是子夜时分，药铺都已经打烊，黑灯瞎火的。几阵冰凉浸骨的夜风，吹得空旷的街道上吱吱咯咯得响，仿佛鬼哭狼嚎，连月亮也镀上了无情的冷漠。
　　无助的方文轩一家又一家地敲开药铺的大门，口中只是重复：“妙曼游离……妙曼游离……”抛却了所有的尊严与从容，向着药铺掌柜一一哀求。然而，得到的却只有否定的答案以及一声声冷嘲热讽。
　　深更半夜，遇上了好脾气的大夫，还能劝上这无助的少年几句，若遇上了火气大些的，直接便把方文轩赶了出去，骂骂咧咧只当他是疯子。方文轩跑遍了杭州城内的药铺，却没有一家有这稀世的妙曼游离！
　　方文轩已几乎绝望，但他还不想放弃，他的若寒还在痛苦中煎熬，危在旦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决不放弃！筋疲力尽地敲开一家药铺，方文轩恍惚间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再也没有了丝毫翩翩公子的高贵，蓦地跪在了老者的面前，喃喃：“妙曼游离……求你给我妙曼游离……”
　　老者扶起方文轩，怜悯地望着这已经神情恍惚的少年：“可怜的孩子，杭州这样的地方，哪里会有这么珍贵的药材啊……好孩子，放弃吧……这里是不会有的。”
　　“不！”方文轩混乱中唯一清醒的念头，他立刻叫了起来，两行清泪自他眸中滑落，然而他的目光在散乱之后依旧坚定无比“我一定要找到妙曼游离，就算用我的生命换也没关系！妙曼游离……”
　　“可是……”注视着倔强而焦急的少年，老者似乎被打动了，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一声浩叹：“既然如此……浣纱阁的云姑娘素爱收集药材，她也许会有……只是……”
　　“云容容？”老者话音未落，已被方文轩打断，他似乎于茫然中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也不及多想，身形如风般向浣纱阁逸去。或许是太过欣喜与焦急，一向温文有礼的方文轩竟不及向老者道谢。
　　风中，只余得一声苍老的叹息；“……造孽啊……”

　　虽然已过了子夜，余杭第一美姬云容容仍未入睡，默默地倚在浣纱阁上，任凄凉的夜风吹拂她单薄的身体。偶尔，她浅浅一笑，令到冰轮也黯然失色。
　　阁下的西子湖已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安安地睡在月华下，如同绝色的少女。云容容望着那一片静谧，心也如同梦一般宁静。
　　“你不能上去，上面是小姐的闺房……”婢仆的呼声忽然打破了这一份安宁。云容容微微攒眉，款款转过屏风，正欲问出了什么事，蓦地房门被人猛力推开，一袭白衣闪了进来。
　　“啊！”云容容低呼了一声，定睛细看，才发现闯进来的人竟然是方文轩！可是这已非白天那个白衣飘飘，风流倜傥的少年佳公子。他的眼神散乱而焦急，面孔惨白，仿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云容容悚然动容，失声道：“方公子？”
　　“云，云姑娘？”方文轩霍然抬头，英俊的面容显得焦急无措。他毕竟还年少，看到云容容，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依靠。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几乎是在哀求：“求你，求你给我妙曼游离……若寒快撑不下去了，云姑娘，请你给我妙曼游离……你若有何吩咐，方文轩力所能及，愿以死相报……”
　　“方公子……”衣袂听了个大概，见方文轩倒身要拜，忙上前扶住他，道：“方公子，你不要这样……妙曼游离……小娟，快去取来！”
　　守在门外的侍婢应了一声，转身向药库去了。云容容扶着极度混乱的方文轩坐下，又亲手为他倒了一杯水，柔声安慰道：“方公子不要着急，小女子的确珍藏了一株妙曼游离，已命侍女去取，请公子稍候片刻。”
　　方文轩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取过水一饮而尽，略微冷静下来：“深夜冒昧打扰，请姑娘勿要见怪，实在是因为若寒……”
　　“方公子不必如此，我还未睡……”云容容微微笑道，丝毫不见有不快之色。轻轻用纤指捋了捋秀发，她温柔的妙音再度响起：“不知方公子可否告诉容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
　　“若寒，若寒他……”方文轩只要一想到那正痛苦不堪的孩子，就再也坐不住，蓦然跳了起来。可是，没有妙曼游离，他的若寒，他的神……金戈铁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少年英雄，最年轻的护廷将军方文轩，竟然哭泣！
　　在一个女子的面前，两行清泪滑过面颊，方文轩默默抽泣着。
　　抛开一切，方文轩，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云容容叹息般的摇了摇头，将自己的锦帕递给方文轩，看他拭去泪水。“如果方公子也不再坚强，谁又为那孩子撑起一片天空呢？”
　　“这……”方文轩无言以对……
　　说话间，侍女已取过一方小小的木盒，毕恭毕敬地交到云容容手中。
　　云容容打开木盒，只见红锻之上，一株玲珑小花宛然在目，花成八瓣，无色透明宛如水晶雕琢而成，散发出幽幽冷香。正是稀世珍宝妙曼游离！
　　云容容并不迟疑，将这一株妙曼游离交给了方文轩，美丽的眼睛中带着如男子的豪爽大方，根本不在意这一朵小花是万金难求的。“方公子快些赶回去吧，你是袭予的朋友，容容自当尽力帮助，若还有何需要，只管说就好了。”
　　“多谢云姑娘，多……”方文轩欣喜万分，不住地道谢，他将妙曼游离紧紧护在心口，仿佛捧着自己的生命。然而，正当方文轩准备离去，却忽然脚下一软。
　　或许是刚刚透支了太多的精力，太重的焦急与担忧压垮了少年稚嫩的肩膀。一阵晕眩，方文轩竟然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手中的木盒颓然跌落在地，“啪”地一声，那一刻，他真的恨自己，无能为力！
　　“若寒……”这是方文轩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