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璟/胤煜]不复景年之一李煜》两元一串

2、贰

　　宋建隆二年六月中旬，父皇驾崩归天。
　　是日天下大赦。

　　我身着缟素站在城楼下看着他的灵柩被抬起送往陵墓，送行的队伍缓缓行进，两道百姓跪在地上却是意外的静穆，低下头去不知悲喜。我最后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便负手回至宫内。
　　陈设依旧。莲子桂花梅菊，一样不少。
　　我把盏着父皇生前最喜爱的夜光盘虬玉杯，斟满酿藏十年的桂花酒，然后一饮而尽。

　　登位那天，座下大臣掀袍而跪，万岁之词好似惊天游龙，直冲云霄翻腾而跃，惹得心头一阵快意。
　　若是如玄宗太宗那般的盛世，我想，当下情景定是更为壮伟动人。心念所趋，竟忘记是在殿堂之上，自己更是一朝新登帝王，散散将过长的袖子挽起，左手托于腮旁，右手轻轻点桌。
　　戏里看人，戏外看人皆是不一样的光景。台下如何评判当时我的桀骜散漫不知程度如何，三番五次之后便也明白父皇当日之意何感。
　　大势所趋，确非人力可扭转乾坤。
　　于是嘴角一勾，将奏折掷于一旁。身边太监兢兢而立，噤声待命。我缓缓站起，走过他时柔声问道：宫内最妩媚的宫女，是哪一位？

　　云雨过后我给每个临幸过的宫女取了封号，名字曾一度多到无法一一记起。所以我索性将她们全部废谪，编成一队歌姬，日日笙歌。
　　有臣下跪在殿外三天三夜，为求我一念反思，被廷杖三十板，送回。曾有一日我兴起去金殿走上一遭，拂袖在镶金桌上轻轻一抹，带起一层烟雾，呛鼻惊人。
　　殿上又有匾名曰勤俭明理，本想拆下，又念废工多事，便只好作罢。
　　从此不再回殿早朝，那殿名也渐渐被我遗忘。

　　也曾有一段时间，我是怀念过周后的。
　　小周后虽然继承了她姐姐的美貌，却无法拥有其过人的贤淑才智。走过庭院的时候，赋歌撒墨的时候，总会隐隐浮现她的样子，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也常于懿陵放一素兰，以泄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之愤闷。
　　每每见她之时却总会拉扯一段痛楚，于是特意回避，不愿再见。

　　我十岁之时大宋王朝早已建立。让南唐此等小国在此残喘苟延如此多年实在于我意料之外。
　　北方有后梁等国觊觎，南方有后汉等民，各方都来势汹汹。后唐不过是一介小国，在江诸封口浪尖摇摆不定。
　　不知宋旁卧榻之侧，可容他人鼾睡？……罢，罢，如此扰人清幽之事，不想也罢。
　　将酒饮下，吩咐王总管将局势牛皮图收起，走至窗前。
　　当年父皇极目远眺，寒冬腊月只能见到几缕残雪枯枝，好生孤寂苍寮。现今八月莲池中菡萏曼立，更有窅娘舞云歌姬鼓瑟，青丝如云，眉如远黛。天上有孤雁和之，却是艳靡非常。
　　只有眼前那抹梅树枯枝，父皇死后竟无再开花。我又斟满一杯琼酒，轻轻倾斜，尽数倒于梅树枝底，又折一枝，轻置于檀香木盒内，以木槿衬之。

　　开宝六年，赵匡胤灭南汉，置我国于三面夹击。于是明服暗战。
　　次年十月，宋兵来犯，东西中路皆为猛虎之势。
　　我军虽暗备之前，却猝不及防。

　　守将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身戎装，英气非常。他冲进殿内报告此消息的时候竟忘记卸下武器，玉龙剑身流畅，是把绝世兵器。
　　当时我正与舒文君下棋，旁有绿婢轻吟风月，只闻到一阵浓郁血腥，不由皱眉斜瞥他一眼。
　　他掀袍在地：陛下，铜陵，芜湖全线失守，我舰几乎全灭。我怔了一怔，揽了揽额上的散发下定一子，并没有理会。
　　他便咬着下唇这样单膝而跪。
　　再落一子后舒文君起身浅笑，陛下技高一筹，舒文认输。我挑了挑眉，依旧是温婉绿婢轻霁清清浅浅的思凡曲，玉质棋子敲击木盘的叮当脆响。
　　他又说了一遍，请皇上增派援军。
　　我托腮静静看着他。
　　这不算是一个惊人的消息，而是我等了它太久，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我起身望向窗外。
　　从即日起，朕授你镇海节度使，统领水军万人北上歼敌。平身吧，速去赴职。
　　他叩头后速速拜退，被我喊住。
　　朕还不知，你叫什么？
　　他挺直俊朗的身躯，愣了一下。
　　郑彦华，陛下。
　　我缓步走下金丝编织的朝凤地毯，吩咐所有人退下。御园内秋叶轻颤，我拨枝而立。
　　郑彦华，你可知，这个国家摇摇欲坠之时，仅有几个能如你一般挺身而出之人？
　　而我这时，却正需要你这样的将才。
　　我要你用鲜血铺就的那段时间，来好生酝酿准备。
　　为父皇私心而未完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