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40、40

　　把大嫂放平睡下，欧阳侧身躺着，再也流不出眼泪。难怪他那样的重视和正祥哥和海东的友谊，实在是这“兄弟”二字，情也太深，伤也太深！手术之后他迷迷糊糊的一声“哥”，想必是这里的这个魂梦相依、却无法面对的大哥——唯一的、至亲的人。那时自己若是知道，海东若是知道，只怕也会一样难抑辛酸！
　　不如走吧，如果自己有幸可以给他幸福，跟着他远远的离开这十年坎坷，十年悲绝，也算是上天的一点慈悲。父母总是说她和姐姐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一听这话就烦。然而，这几个小时里耳闻目睹的人生风雨、岁月悲歌，让她突然之间就意识到人的成长成熟，原来是要付出难以计数的代价才能达到。甚至理解了很多以前视为说教、不屑一顾的大道理，也猛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可以肆意妄为挥霍青春的人，自己的肩上，早就应该扛起人生的责任和义务。

　　他们在家里住了一星期，让欧阳和大嫂都高兴的是，兄弟二人看来已经说透了过去的事，他们整日地泡在一起，下棋、散步、喝茶，还到河边钓鱼，那鱼长得也就不到二十公分，大哥还象模象样地买了缸子要养着呢。除了豆子仍然不冷不热，简直算得上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小薇，听你哥说你们马上要出国去？”
　　连这也说了？
　　“有这个打算，他说我年轻，还可以过去读几年书。”
　　大嫂的表情是既高兴又不舍：“那以后可就不容易回来一趟了。等你们有了孩子，记得送来我看看。”
　　“啊呀嫂子”，欧阳害羞地一低头：“那还远着呢。”
　　“记得常写信来，外国电话贵着呢，还是不要打了。”
　　刚要说话，林晖在外面叫她一声：“欧阳，饭糊了！”
　　慌忙跑进厨房，只是粥溢出来而已。
　　“别跟大嫂多说出国的事，她其实舍不得。我们明天就回去了，以后再来。”
　　她点点头。
　　站在院子里，话少如金的大哥终于指一下昨天刚栽的一棵小树苗，对他们说：“哥栽这棵树，有它在，就像见着你们一样。”
　　林晖抱住他，兄弟俩良久才分开。他让大哥站在大嫂的轮椅边，退出几步，郑重其事的跪下，向他们三叩首：“大哥，大嫂，养育之恩，永不敢忘！……我走了。”
　　欧阳薇看得呆住。
　　他站起身，拎起皮包，没敢回头，大步向门外走去。豆子立在门边，经过时，顿脚，在他肩上拍一下，再也没有一分的犹豫，出了门，让欧阳上车，自己也进去，对司机说：“师傅，去火车站。”
　　“要不咱们别出国了，你们一家好不容易能解开这些年的情结。”
　　欧阳薇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认真地想了半天，愿意放弃自己的梦想，为了他的梦想。
　　“算了，他们三口之家也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方式，重新组合就是重新适应，还是维持现状更好些。”
　　“那，我们常回来看看。林晖，你真的，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和我一起出国去？我怎么老觉得不太真实啊？”
　　“老太太我会妥善安排，不用担心。”
　　他扭头看着窗外：“我的一切，工作？职位？——这些不重要，这是我的战场，战争结束了。”
　　“可是重新再来，你还要——”
　　“我想过云游四海的日子。当年大哥让我滚出家门时，我就知道，一生奋斗已成空……成就和荣誉，功名和利益，是用来回报的东西，让他们为之骄傲和自豪。到了后来，却发现只有钱，尽可能多的钱，可以替我尽孝，钱是好东西，能保证他们颐养天年，能送豆子出国留学，如果他将来想的话。”
　　转过脸看着她：“欧阳，所有意外之中，你是唯一美好的！只怕你没有梦想，让我无从下手，既然有，去为它奋斗！无论何时何地，你要明白，你的人生对别人来说也许会有诸多的意义，但归根结底，属于你自己。人生中有太多的意外，错过今天的机会，也许就永远都没有下一个了，你懂吗？”
　　不太懂，他的话看似简单，却让她听得云遮雾绕。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勇气自己开口跟你说大嫂说的那些话。……上一次说起，还是十年前，离开家门和正祥哥一起闯天下。”
　　她抓住他的手，那双幽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