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4、4

　　两年交界时是销售淡季，欧阳薇也回到办公室做自己的本行了。
　　说实话有点后悔，原来那家公司虽然小，薪水比这里少一千多，可是哪有这么多事啊！现在是大公司了，忙得要死，部长是个难伺候的人，连早上给他冲杯咖啡都有讲究，咖啡粉要正好是杯子的三分之一，水温不要太高。欧阳琢磨了两天，发现水开了之后打开盖子凉上五分钟再盖好保温，就能令他基本满意，这个发现让她有些高兴。今天上午来了好几拨人，眼看快到午休时间，接到张敏的内部电话，楼下餐厅见。见部长起身走了，才收拾好东西下楼去。
　　电梯门一开，没想到里面是张敏和她的林头儿，还有小赵和三个看着眼熟的男同事。
　　“真巧！省得等你了。”张敏笑嘻嘻的挽住她的手臂：“咱们一起吃饭吧，本来想就咱俩的，结果多了这么多灯泡。”
　　那双黑眼睛看她几秒钟，视线就越过她的耳际向电梯门去了。
　　小赵一撇嘴：“头儿，听她说的什么话啊，咱们好心请她，反而不招人待见了，也不说说什么跟什么了我们就成灯泡了！”
　　几个人笑声未落，到了一层餐厅。各自取了食品，找座位安顿下来，林晖跟那三人说着些技术上的事，小赵问欧阳薇她的手镯哪里买的。那是戴旭伟送的订情礼物，两股玫瑰金绞在一起，时兴的式样。
　　她跟他自从上次见过他父母之后有十多天没见面了，怄气，他打过一次电话约会，欧阳没去，就没再打来。这会儿提起来，欧阳薇没好气地说：“路上拣的，小偷掏了包，只拿走钱，这个装在夹层里没看见吧，我拣了。”
　　小赵一脸愕然，张敏向她一眨眼。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欧阳薇拿出来一看——是她！跟大家说了声“抱歉”，起身走向餐厅大门。
　　“我是王兰霞，戴旭伟的女朋友，现在午休时间，能跟你见一面吗？我在你们公司楼下。”
　　他女朋友？那我算什么？！欧阳薇心里涌起一股怒气，还夹杂着一丝伤感，深呼吸一下，调整语气：“好吧，正好我在一楼餐厅，请你吃饭吧，饭菜一般。你进来吧，反正你认识我。”——是脓包总要挤掉的，早点也好，她想。
　　挂了电话，回过头走到刚才的桌子前，端起自己的那份：“对不起，约个朋友，我去那边。”
　　另找一张桌子，刚坐稳，王兰霞已经在餐厅门口了，欧阳冲她一摆手，她就直走过来。
　　“你好。”
　　“不必客气了，你吃点什么？”
　　“不用了，”她在对面坐下：“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吧，你跟他的父母见过面了，谈的不是太愉快吧？”
　　“她妈妈说订好了名家的婚纱，让我们五一结婚，婚礼地点在上海，婚后——”
　　“婚后你们都在上海定居，将来生了孩子你就做全职主妇，是吧？”
　　欧阳薇心里一凉，果然就象她上次所说的，关于自己和戴旭伟的事，她什么都清楚。勉强摁住怒气：“你怎么知道？”
　　“我跟你说过，你们的事他什么都不瞒我的，是他说的。说实话，要不是他父母真的走了这一步，我也不会来找你的。你也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女人，不想为难你，可是，如果不把话说透了，到头来我们两败俱伤，还不知道是谁高兴呢！”
　　“什么意思？”
　　“我跟他早就认识了，我们也早就同居了。他身上穿的戴的，没有一件不是我经手采买的，现在也是。他那么帅，我们是一见钟情的。本来这样下去就只等着结婚了，可是他父母不同意我们好，嫌我是农村出来的……农村出来的怎么啦？我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打拼，比城里人还努力！我浑身上下，哪一点比城里人差？再说，我初中时就在城里我大爷家住了，上了大学，虽然我上的学比你们差点儿，可是高考的分数一点不比你们少，北京的考个北大才五百多分，在我们那儿就得八百分还上不了呢！什么是公平？！我们好话说尽，可他们就是不同意。”她眼圈红起来。
　　欧阳薇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对面的女孩化着不算很淡的妆，衣着打扮很入时，很漂亮。不过，她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乡土气息倒是瞒不了人的，欧阳并不觉得这气息有什么不好，人与人本没有贵贱之分，她有很多同学都是一样来自农村，他们之中绝大多数虽然因为家庭的原因，没有所谓城里人的见多识广，但性格淳朴待人真诚，她很喜欢他们。再说了，即使是大城市里的人，也会有美丑善恶之分，坦白地讲，周围的女人相貌不如眼前这个女孩的大有人在。
　　“我们就商量对策，阿伟说他去另找个女朋友，哄住他父母，再慢慢跟他们说。……我是活见鬼了，就同意了。你是他找的第二个，第一个他父母还是不同意。……这半年下来，基本上你们每一次约会我都跟着，他跟你说的不假，是跟踪了才知道你住的地方的。我看着他带你去看电影，去游乐场，看着你们拉着手逛街，看着他给你送订情礼物——”她看着欧阳薇的手腕：“这个镯子也是我挑的，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吗？”
　　两行泪挂在脸上，她连忙从包里掏出纸巾，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时间长了，他也不说做他父母的工作，也不说打算和你怎么办。我问他，他倒是交待你们之间都说什么做什么，我见了你，看着你的表情，知道他没骗我。你当他是英俊潇洒的正人君子吧？他说先跟你结婚，过个一年半载的就想法子离婚，等再婚时，他父母就不会这么固执了。我不知道，我相信他这几年，结果却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还有两个兄弟呢，他爸爸在上海的产业不算小，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敢得罪父母。也许这真的是唯一的迂回之策，可是，你，”她盯着她：“真的愿意搅进来，充当那个垫背的角色？”
　　欧阳薇愣在那儿，她的话像炮弹一样把四周炸得寸草不生。
　　“我上次见了你，觉得很可惜。你以前没谈过恋爱吧？他说你单纯，果然是。我今天说的话你可以跟他说，反正你们说的话他也跟我说，我也不怕他说我搅黄了这事儿。你这么年轻，也漂亮，我要是你，就不趟这潭浑水了。”
　　说完，她轻轻的用纸巾拧了鼻子一下，把纸团往桌上一扔，起身走了。
　　“她干嘛？”张敏的声音唤醒了她。
　　“没什么，她，我想，我该谢谢她。”欧阳薇褪下那个镯子：“小赵喜欢它，看得出来。反正戴家也有钱，不稀罕这一点儿，送给小赵了，与其放这儿恶心我，还不如给她，总算有人会高兴一点儿。”说完了把它塞在张敏手里，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餐厅。

　　下班时没和张敏一起回去，推说加班，赖在办公室里。同事们都走了，天早就黑了，把明天的工作安排也做完，无事可干，站起来环顾四周。白天时这里每一个格子里都是忙碌的人影，现在只有房顶的灯光打下来，显得凄清不少。
　　该做什么呢？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又或许不该给，可是心里又希望听到什么似的。叹口气，决定把部长办公室打扫一下，省得他明天见到一点灰尘，万一工作不顺了，说不定会找碴。助理，听着挺好，其实就是保姆吧，差不多。
　　找到抹布，在水笼头上沾湿了，开始擦拭桌椅。部长的电脑忘了关，碰到鼠标，屏幕就亮起来。当作桌面的，是他老婆的头像，她是个越剧演员，长得很漂亮，桌面上是化了戏妆的剧照吧，愈发光彩动人。
　　听说部长很爱妻子，这几天她也看出来了，不管有多忙，有多少人围着他说事，只要他妻子打来电话，一概往后放，先接电话。也难怪，为了工作，两个人分居异地，快过年了，自然要商量怎么团聚吧。欧阳苦笑一下，别人的幸福现在成了石子，一块一块扔在她的心湖里，溅起一片片酸涩的水花。看看那个美丽的图像，越剧，她喜欢，茅茅那年来这个城市演出，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一张票，值了，余音不绝，绕梁三日。
　　她关掉电脑，站在窗前，夜色下的城市是冬日特有的安宁。
　　那个熟悉的旋律在脑子响起来。
　　“东风沉醉黄藤酒，往事如烟不可追——”这一句，极尽婉转凄美，她唱给自己听，一句终了，忍不住哽咽落泪。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为什么，重托锦书讯不回？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空悲哀。沈园偏多无情柳，看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
　　自己的声音消失之后，空荡荡的办公室显得更加冷清，想大哭一场，又觉得似乎不值得。几个念头翻来覆去了几次，倒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什么也想不出来了。擦去腮边的残泪几点，怔了一会儿，听到几下轻轻的叩门声，欧阳薇怀疑是错觉，还是扭过身去看。
　　门开着，林晖站在门口，拎着公文包，腋下还夹着一个大纸卷，是工程图纸吧。
　　“伤心时莫作悲声，否则就像酒入愁肠，更添伤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