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23、23

　　他的房子是顶层，带楼顶花园平台。欧阳薇听得这一说，开始憧憬一个种着紫藤萝的小花园，藤萝架下有原木的桌凳，最好再有一挂秋千，夏天的时候在秋千索上缠绕丁香花，自己有一袭白裙，可以穿着它荡秋千……
　　身边的女孩显然又沉入幻想，她的眼里是醉心的满足和幸福。林晖把视线移到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繁华盛景从来没有让他陶醉过，只是凭添惆怅。带她回去，真的要把从前的事告诉她么？如果能够逃离，不管天涯海角，愿意带她走。可是——逃不了的时候，有没有必要，让她知道？——让？！他摇摇头。不让？！也摇摇头。
　　见他神色凝重、兀自摇头，欧阳偎过来：
　　“想什么呢？”
　　“啊！嗯——没想什么，吃多了，有点胀。”
　　欧阳笑起来：“你不是小孩子了，还会吃撑，不羞！”
　　这是她的本事，常常会让他发笑。
　　“你马上就羊入虎口，还有心情笑我！”言毕觉得辞不达意，不仅不达意，还引人误解。不自在地咳一下，岔开话题：
　　“前面有家超市，如果你今天晚上住下，不要买点洗漱用品之类的吗？”
　　“你付账我就买，谁让你赚钱比我多！”
　　“好吧，给你当钱包。师傅，停车吧！”
　　超市在商场的负一层，手扶电梯出口两边是一长溜为方便顾客休息准备的塑料椅，离开电梯，林晖就坐在最近的椅子上。
　　“哎，”欧阳薇一回头，见他神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按在胸前，一副要累趴下的样子。
　　“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给你看着包。”他想笑一下，不太成功。
　　忙坐在他身边，在他额上摸一下，不热，还有点凉，就不知所措了。
　　“没什么，最近忙，总是反胃，累得吧。你去吧，我等你。”说完就闭上眼。
　　“都怪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跟你生气了。你歇一会儿，我马上就好。”说完就嘚嘚地跑开了。
　　他的嘴角忍不住闪过一个笑纹，过了片刻，压下这一波恶心的感觉，掏出手机：
　　“钟阿姨，我林晖。怎么样？——好。一会儿我带个朋友回家，晚上就不过去了,麻烦您给她做护理，谢谢。——对，不用给我留门了，谢谢！再见。”
　　没过一会儿，只见欧阳又嘚嘚地跑回来。
　　“不好意思，忘了带钱”，她微微有些喘，看看他：“你好点了吧？我们马上走啊，要乖！”说完抓起自己的包又跑开。
　　老天，我开始感受到你的仁慈了。他想。

　　跨进这个门，欧阳薇没来由身上一阵发冷。
　　左边是客厅，正对门口是餐厅，摆着餐桌和四把椅子，客厅和餐厅之间有纵向的走廊通往别的房间，走廊口左手边是楼梯。餐厅右面是厨房，有一道折叠门隔开，门没有合上，窗下是一溜淡灰色的厨柜。跟一般人家的布置应该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正想着，林晖已经把拖鞋放在她脚边。
　　“这是我的，对不起，没有女士拖鞋，将就一下吧。先声明，我可不是香港脚。”他也换了另一双鞋，走进去：“给你烧点开水吧”，就向厨房去了。
　　欧阳换了鞋，走到房子中间，原地转了两圈，就有一句话跳进她的脑子里：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哪里有落木？！更别提长江！明明是有人住的房子，却凭生满目苍凉叹古悲今之感，这个事儿——，她挠挠头，难不成古文学得太好，不卖弄会憋死啊？！嘲笑自己一下，就向走廊里去。
　　等那个“这是别人的家，未经主人允许到处遛达可不好”的念头浮上来，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到客厅里去时，脚步却被眼前这个房间拴住，不但没有向外挪出一步，反而不由自主地走进去。
　　这个有阳台的房间按理说应该是主卧，可是两面墙壁都被书柜占据，本应放床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写字台，电脑和台灯占了一角，几摞A4纸大小的资料占了桌面的一小半。写字台右边是三个绘图架，其中紧挨着书桌的那个位置调的很低，如果坐在桌后的高靠背椅上画图应该正好。架子左上角还装了射灯，一根像尺子一类的东西别在图纸上。欧阳几乎能想像得出他夜里工作的样子，在资料、电脑、绘图架间转来转去，不亦乐乎。挨着门边左面靠墙摆了一张单人床，被褥等整齐的叠放在床脚，床头边有一只大落地灯，抛物线造型，金属灯罩正好垂在床头上方。
　　这个房间不同，有人气儿，到处是主人生活的印迹。可是外面，虽然家具电器并无特别之处，也没有落满灰尘，想必主人很少在那里吧。东西和人一样，被冷落太久了就会透出跟这个世界的生疏隔膜来。
　　欧阳摸一下书柜的玻璃门，打开来，全是工程了建筑了之类的专业书，中、外文混杂，让她眼花缭乱，一面又隐隐地有些骄傲。正出神时，听见他问：“你睡楼上还是隔壁？”
　　“啊？我——，哪里都行。”
　　“那就隔壁吧，楼上好久没人去，怕会很脏。”
　　他的身影就往走廊里边去了。欧阳跟过去，这也是一间卧室，中间摆了一张双人床，一样的杳无人烟的感觉。他从衣柜里拿了一把刷子，扫过床后，又取出两只大塑料袋：“都是新的，没用过。”
　　铺好床，他笑一下，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刚要说话，欧阳就听见哨声响起，应该是厨房烧着的水开了吧。
　　“我去沏水”，她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熄灭燃气，找茶杯时，发现厨柜就是个摆设，里面除了一套茶具和一些基本的数量很少的餐具、调味料之外，空空如也。他怎么生活？随即打开冰箱，东西不少，可一看之下就是水、方便食品、速冻食品，还有咖啡粉。愣在原地，直到眼泪流进嘴里，咸咸的，才回过神儿来，叹口气关上冰箱门。
　　还好，他还有一只暖瓶，把开水冲进去，又洗了两只杯子，倒上水，就去找他。
　　“你们单身汉都活得这么惨吗？”
　　见他竟然又在电脑前面，欧阳气不打一处来：“你每天这么工作，赚的钱都干嘛用啊？这么亏待自己！还有，你这个家，也算是家啊？除了房子还不错，简直就是第二办公室！还不如公司呢，公司里好歹还有助理。要是我有你的本事，一定活得无比滋润。”
　　“如果你愿意，早晚这些都是你的，看你到底能活得多滋润。”他按一下作怪的胃，打开台灯：“你可以到处转转，我有个案子明天交。”
　　“喂，不舒服还要工作？！玩儿什么不好非要玩儿命！”她径直过去，不由分说就关掉台灯：“你骗谁？明天星期六，不上班！”
　　“我知道，可是——”
　　一股猝不及防的绞痛扑过来，他愣住一秒钟，随即就趴在桌子上。
　　欧阳薇大脑停摆，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林晖，怎么了？”
　　他的身体有点颤抖，胳膊上的肌肉绷紧，虽然看不到表情，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你哪儿难受啊？还是上次的病吗？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也发抖，止不住。
　　“我叫救护车吧，——我的电话呢？——”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自己的包和电话放哪儿了。
　　他挪开一只手拽住她，胳膊被他攥得生疼，心里直哆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松开手，脸侧过来转向她：“吓到你——对不起。”
　　她试着出了口气，幸亏他缓过来了，否则自己也要吓死了。
　　“好点儿了？”伸手抹一下他头上的汗水：“看看，报应了吧？说你你不听。喝口水吧？”
　　见他略点点头，欧阳起身去拿水，腿一软差点摔倒，太紧张了，她镇静一下，有点踉跄地跑出去。
　　水温兑成正好，尝一口，捧着杯子回来，他佝偻着身子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药瓶。
　　“我来吧，一颗？”
　　他点头，欧阳就倒出一颗胶囊，送进他口中，又喂他喝了水。然后用力地把他扶起来，让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
　　“这回你不逞强了吧，”跪在床边，摸一下他的脸：“别笑了，那么勉强，一点都不真诚。被我看到，很糗吧？”
　　欧阳薇俯身趴在他身上，小声的说：“明天我回去拿东西，搬过来吧。不要说不行，女孩子这样说还被人拒绝很没面子啊。我虽然笨，可是有人在身边总比没人强啊。你这样多可怜哪，一个人，连给你倒口水的都没有。——你的房子好冷清啊，我来暖暖吧？好吗？”
　　起身看看他，他眨一下眼，一行泪水就落进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