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22、22

　　下班的号角马上就要吹响，各路人马都开始收拾东西，眼睛不时地瞄一下表是这时候被重复最多的动作了吧。
　　欧阳薇早就收拾好了，单等时间一到马上逃跑。到哪里去她不知道，酒吧是她避世的地方，想去，又害怕，酒劲儿过去之后的痛苦让人害怕，可是不喝酒等着天亮的滋味儿更让人害怕。当她第六次从挂表上移开视线时，心里咕咚一下，捎带打个颤。
　　林晖出现在过道里，行云流水一般的脚步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也是这样，文雅潇洒流畅自如，爱上他，从那时就开始了？
　　“跟我走。”
　　只这一句，一只手就拿起她放在膝盖上的包，刚一转身，几步之外办公室的门正好打开。
　　“哟，林晖！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部长满脸堆笑。
　　两人握手：“以后没准儿我还要常来呢，因为，我女朋友是你的助理。”
　　此语一出，除了欧阳，所有听见的人都是一副“喔？”的表情。
　　“那当然，早该想到，”部长转向欧阳：“你们约会啊，那快走吧。”
　　他不由分说，过来抓住她的手。
　　“谢了，回头咱们再聊。”
　　出了大门，打车，上车。林晖才说出一句话：
　　“找个地方把你能跟海东说的话跟我说一遍。不管有什么想法，你，”他顿一下：“应该来和我谈，而张敏，应该去和顾海东谈。你们现在的做法会让事情转向它不应该去的方向。”
　　“你是来和我吵架的吗？还是作为上级来发号施令？”
　　“我只是说一个道理。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问题，这些天我们在干什么？示威？较劲？”
　　“你当作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好不好？其实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认识才几个月？除了偶尔碰见几次，一起跳过舞，吃过几次饭，还有什么？！放了我吧，我承认你有魅力，行吗？公司里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女人不是一两个，你放了我吧！”说着，就去摘耳朵上的珍珠。
　　林晖摁住她的手：“我们出去说”
　　见车窗外是一片路口转角的小花园，他另一只手递过皮夹：“师傅，就停这儿吧，你自己拿钱。”
　　下了车，几乎是半拖着她走到一排石椅前面，把她摁在上面，自己也坐下，把她的包放在两人中间。
　　“你冷静点儿行不行？不管是什么问题，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应该来，先来问我吗？何必大费周折，何必自我折磨，你直接说出来，才是最好的方法。”
　　“难道什么都要我问你才会讲？！你不觉得有的事你根本就有义务告诉我吗？！”
　　“张敏的事，我从来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
　　明白自己是避实就虚，可是只能这样虚晃一枪。
　　“她爱你，这，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我是没想到，要是先知道，哪怕知道一丁点儿，我绝对不会和你有一点来往的！”
　　这话让他脊背发凉。
　　“你是说，为了她的意愿，你会放弃我。”
　　欧阳薇垂下头：“她爱了你几年了，结果还不如我这个新来的，换是你，会有什么感觉？”
　　“如果你因此同情她，还不如同情顾海东。”他咬紧牙关。
　　“他更可怜，一心一意地追求张敏三年，到头来反而让兄弟占得先机。——你知道吗？他说他当你是兄弟。”
　　他不说话，她就接着说，像梦呓一样：“我不该来这家公司，太复杂了，我不适合太复杂的事情。我以前也谈过恋爱，唯一一次觉得有点感觉，是个上海帅哥，他比你帅多了，也比你有钱。他订了名家的婚纱和钻戒等我结婚，我觉得自己太顺了，正美着呢，他女朋友就来找我了……我只是他手里的一件工具，为了晃一下他虚荣的父母而已。”
　　擦一下流下来的泪水，欧阳薇继续说：
　　“其实他对我并不好，从来都是想起来就叫我出去玩一阵，想不起来就当没我这个人。我知道，还是和他交往，只是希望自己想的少一点，事情就会简单一点。我没有奢望，只是一份简单的爱情就够了。我好羡慕张敏，顾海东爱她，简简单单，又满是真诚，这就是最好的爱情了，可她不懂，扔掉这最好的，反而羡慕我！——还有比我和她更傻的女人吗？——你们这样的男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勇敢的爱自己真正能爱的人会死吗？！为什么要骗人？！”她浑身发抖，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你们是一辈子，我也只有这一辈子！你们付出一分的真诚，我愿意回报十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我没有奢望，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份普通的感情就可以了，哪怕是个乞丐，只要是那个三生石上前世有约的人，我可以和他拉一条打狗棍……就是这样，还要被你们骗，这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本来应该是由我说的事情。”
　　他努力地直一下腰，又弯下身，手肘担在膝盖上。
　　“我结过婚，……没想过要骗你，真的。只是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告诉你。……原以为现在的社会状况，你不会太在乎这个，我错了。”
　　他看着远处的树梢，层层叠叠的往事，追溯起来，虽然隔着漫长的时光，仍然痛彻肺腑。
　　“……她不在了，十多年了，……我们结婚后半年，她就去世了……所以，我真的没有什么必须要向你隐瞒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管那个人是怎么骗你的，不要把我想得和他一样……我只想以后慢慢的告诉你……可我忘了，你这么年轻，我们的想法是不同的。”
　　欧阳薇怔住，他缓慢凝重的语调，还有满目的萧索凄凉，让她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做的，都像夸张的话剧表演一样不真实。
　　“张敏的事只能冷处理，……我，……如果影响你们的友谊，很抱歉。”
　　“我没想到是这样，呃，是顾海东说，你们的同学说的。我就以为……再说，你一直都说有女朋友，我这么普通，没想到你——”她也搞不懂自己磕磕绊绊的要说什么。
　　“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姑娘，……我是怕，我……对你来说，太老了，……我怕我，不够好。”
　　说完这一句，他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夕阳斜照过来，欧阳觉得这个才三十几岁的男人身上，仿佛蒙着抖落不尽的岁月沧桑。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林晖”，他就转过脸来，目光像一片羽毛，随风飘落，拂过她的脸，又飘向别的地方去了。
　　“我，以后不跟你生气了。其实这么多天我也想明白了，你和我一样，都不可能没有往事。我只是怕这又是一场空，这次不一样了，我想你是那个我一直在梦想的人，我怕会——。我从小就特皮实，天大的事都高枕无忧，可是这几天，要是不把自己灌醉了，我就睡不着，你知道看着窗子一点一点变白是多么可怕的感觉吗？”
　　“我知道。”
　　“那我——，你真的，真的会爱我吗？”
　　“我说会，你能相信多少？”
　　他望望天，长长地舒口气：“择日不如撞日，如果不是你这一闹，恐怕我永远都决定不了该在什么时候告诉你。既然如此，明天是周六，不上班，”他看着她，幽黑深邃的瞳孔让欧阳薇有些呆住。
　　“我的过去，你一定要知道么？……或者，让我们就此分别也好，也许，像海东一样阳光明媚的人才适合你。”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后悔是一种锥心刺骨的痛。
　　“我，”这一句‘就此分别’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欧阳刹那间觉得心如死灰。
　　她哆嗦一下，蓦地就想到半句诗，一会儿又记起其他的句子。
　　真怪啊，这个时候，自己居然在想诗，太滑稽了，可是笑不出来，想哭，又流不出泪。困难地转一下眼珠，他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睛里跳跃着黑色的火焰，盯着前面什么地方。
　　前世今生，在某个时光交错的霎间，自己曾是他的一部分，以至于他只要就这样安静地呆在那儿，自己的心里就会有愈来愈强烈的愿望要奔向他，这愿望来自灵魂最深处，它有手有脚，会扒开一重重的血肉不顾一切地爬出来。
　　欧阳让这个念头吓呆了，抖着手去够他的手，终于触摸到时，被他握紧。两只手一样凉，都觉不出对方的温度。
　　“上邪！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刚刚盘旋在脑子里的诗一字一句说出来，欧阳薇明白了什么叫做“此生无憾”——这一生，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依偎在他的身边，说出这些话。
　　把她紧紧的揽入怀中，林晖觉得自己被深深的感动了，如果说命运的波折就是为了这一刻，虽死无憾。
　　小花园里的灯亮了，他看看她：“快成小花猫了。我们走吧，吃饭。然后，带你去我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