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13、13

　　这一天，欧阳薇都心神不定。
　　打文件老是出错，气恼的把键盘敲得哒哒响，仍然错。要不是部长今天心情好，肯定要挨骂不止一回。中午吃饭时在餐厅没看见林晖，一起的同事抱怨土豆没炒熟，她说“是的是的，红烧肉就这样”，引得几个人怪笑。想问问小赵他怎么样了，觉得不妥，见她离开时带走一份饭菜，又有点安心。张敏没赶上回来的火车，明天才能上班，要不，她会及时传达情况，——唉，有点想她。
　　有句广告词说：熬啊熬，就熬成了阿香婆~。欧阳觉得自己有点像锅里的辣酱，熬得冒出了小泡泡，才终于等到下班，等到大家都走了，等到华灯闪烁。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写字楼里安静下来，想必凡是不加班的都走人了，她才挎上小包，熄灯开路。
　　上到十一层，果然有灯光，心脏蓦地突突乱跳。
　　办公区没人了，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欧阳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耳朵贴上去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声响。她运了半天气，决定还是进去，否则，自己神神叨叨了一天，所为何来？！在门上轻叩了三下，听见他说：“门没锁。”
　　他蜷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左手压在大腿和身体之间，右手掀着茶几上一本厚厚的大书，她走进去两步，他才把目光从书上挪开。
　　“你？现在才回去吗？”
　　他的脸色还有点差，但比上午强多了，眼睛也有了神采。欧阳薇看看办公桌，电脑屏幕亮着，几摞资料堆在案头，图纸也好好的在架子上。突然就有点无名火起。
　　“你的女朋友呢？她知不知道你总是加班？知不知道该休息时是不工作的？知不知道你生病？知不知道你现在还在这儿？她该知道！可是为什么不管不问？！至少，她该来陪着你吧，甚至应该砸掉你的破电脑把你拽回家去！”
　　机关枪一样打完这一梭子，心里痛快多了，——让淑女风度见鬼去吧！
　　林晖愕然地看着这个剑拨弩张的女孩，她清秀的脸上满是愤怒的表情，眼里还闪着一点泪光。
　　过了片刻，拍拍沙发：“过来坐吧。”
　　欧阳薇觉得一拳打在棉花包上，被他无声无息的化解了，想想自己出师无名，只得气馁地坐下。看看那本大书，是有彩图的精装专业书，印着让自己眼花缭乱的工程图，和同样眼花缭乱的全英文。她最怕这种书了，让人面对它们时只有一种感觉，就是自己的无知和渺小。
　　“你，能看懂吗？”
　　这是什么话？！看不懂他瞎看什么！尤其是在生病的时候还能看得下去。欧阳觉得自己智商有问题，翻一下眼睛鄙视自己一个。
　　“找点灵感，”虽然呵呵地一笑让肋下有些抽痛，他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揉着痛的地方，靠在沙发靠背上：
　　“跟我说说你的家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家很简单啊，爸爸妈妈，还有个姐姐。我爸是机关里的小科长，副的，一辈子勤勤恳恳战战兢兢，不敢拿公家一针一线。妈妈是银行职员，提前离岗后专业在家侍候我爸和奶奶。姐姐在大学教书，结婚后可美了，不用干家务活儿，我姐夫是部队的，他的两个勤务兵定期到家里献爱心大扫除。就这些。对了，我还有个小外甥，才8个月，好玩儿的很呢。报告首长，汇报完毕。”
　　喜欢看他笑的样子，最后调侃的一句脱口而出时，看到他边笑边按着肋部，就有些后悔。好象跟他说话常会后悔，真是的！
　　“你有个幸福的家庭。”
　　他眼中光芒顿敛，就像满天繁星被吸进了宇宙黑洞一般，欧阳隐约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又抓不到那细如牛毛的线索。
　　“离开家人独自在外面工作，很孤独吧？”
　　“开始是，后来就适应了。过年前成天盼着回家，可是真回去，过不了多久又觉得没意思，反而是上班时有这么多人还热闹点儿。
　　“我年轻时也一样，别说真的上班了，就是打工，也觉得其乐无穷。”他笑一下：“不过假期还是要回去的，跟亲人团聚就像往账户里存钱一样，你零星的存，不要想别的，就是有可能就存好了，要记得存！”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等有一天你需要时，打开你的折子，你会看见虔诚带来的丰厚成果，亲情储蓄的利息很高，回报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可是不能不存，要是那折子上一无所有……”他打住话头，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收拾东西。
　　第六感告诉她不应该接这个话茬，就像看见一块警示牌上写着：“危险，勿近！”
　　使劲压住好奇心，合上那本大书：“你准备回家了？时间不算太晚呢。”
　　“是还早，可是今天，”他回头看一眼，指指外面办公区：“他们坚壁清野，我只有鸣金收兵了。张敏没回来，你一个人闷吧？不如，带你逛街去吧，意下如何？”
　　欧阳薇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产生幻听现象。
　　“逛街？！”
　　“是的，还算是过年呢，现在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怎么，嫌我太老？”
　　“不，你足够满足我的虚荣心了，但是，——还是回家休息吧。”
　　“今天放假了，”他连公文包也没提，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可以吗？”
　　欧阳薇想起舞会上他的邀请，一个念头石破天惊一般出现：这才是真正的王子，根本不需要白马，不用任何的装饰，无论在哪里，只要他翩然一顾，就可以让她踏进玫瑰匝地的浪漫仙境。
　　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怎么来到城市里最繁华的路上，霓虹闪闪车水马龙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影像，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他握住自己的手。
　　坐在咖啡馆里歇脚时，看到他额上细细的汗，欧阳终于回到现实世界。
　　“你还好吧？我们早点回去吧。”见招待端来两杯咖啡，就端过来都放在自己面前：“麻烦您来杯——橙汁，有粥吗？真有？！谢谢，就要粥，噢，不要肉粥！外加一个面包，有菜的话也上一个，素的，清淡点儿。”
　　看她认真地点这中西相掺不伦不类的搭配，林晖觉得鼻腔里有股热气蹿过。
　　“他估计快晕倒了，没见过这样点餐的吧。”
　　拿招待打趣一下，见他一手支着眉骨垂目的样子，欧阳有点紧张：“你不舒服吧？坚持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就回家。我在网上查了，你的病要少吃油腻，不能喝酒和刺激性饮料，注意休息。前面都好，可是休息，你根本就不注意！”
　　“我没事，小赵他们，今天几乎就没让我工作。要什么都没有，找人也让他们支走了。早上还以为他们过了节都有点懈怠……可是一天下来……我明白，他们就是想让我休息。我平时对他们，也挺严厉的——”
　　他抬起头，眼里噙着一点光芒，让欧阳的心中灼热一片。
　　“这是你应得的人情。多了说不好，我来了才半年多点儿，可是公司里像你们工程部一样让我们外人羡慕的团队可不多。以前我怎么都想不到，一帮搞技术的书虫在一起，也能这么精彩快乐。起码，张敏就很崇拜你，说你是超人。他们知道工作出错了要翘的，可是，我想……你的心，看到你的眼睛就能知道。”
　　侍者过来，她把食物一样样接下放好：“先说好了，你付账，因为，——我把包忘在你办公室了。要是你也没带钱或者卡，最好不要动这些吃的。”
　　林晖看一下那张俏皮的小脸，摇头一笑：“放心吧，开饭了，先喝粥吧。”

　　回去时，张敏已经到了，估计是路上的耽搁累坏了，蒙头大睡。早上用冻凉的铁勺冰她眼睛，又试图掀掉被子，都无法阻止她睡觉的趋势。眼看快七点了，欧阳薇有点着急，自己的包还在林晖办公室，最好赶在大家上班之前拿走。她穿上外套，使出杀手锏：“你本来就晚上班一天，要换成我们部长，批死你的份儿都有，今天你还想迟到啊？跟你说，你们头儿病着呢，别招他。我得走了。”
　　这句还真管用，张敏拉下盖在头上的被角：“他怎么了？”
　　“这你问我我问谁啊，你快起床吧，拜拜！”
　　走到办公桌前面，一眼就看见角落里放着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一看，是自己的包，就很想知道他今天怎么样。从包里掏出手机，好家伙，六七个未接电话，打开一看，欧阳薇有点糊涂——全是顾海东打来的。
　　张敏风风火火进了办公区时，大家都到了，小赵看见她眉开眼笑：“张敏，姗姗来迟啊，新年好！”
　　“听说头儿病了，真的？”
　　“消息够灵通的啊你，真的。这不，刚还跟小张商量呢，不行让他们再顶一天。有史以来，敢耽误工期两天的英雄还没见过，他们正嘀咕着呢。”小赵向旁边一努嘴。
　　小张把椅子转过来：“我们豁出去了，头儿总不能把我们开了吧？！还是昨天那套。”
　　张敏看着他们：“什么那套？哪套？”
　　小赵刚准备好好解释一下，林晖打开门，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他们。小张极快地滑行回自己的岗位，小赵吐一下舌头低下头摆弄文件夹，张敏愣在那儿。
　　“今天准备怎么对付我？”他看看小赵，一个浅浅的笑浮上来：“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不能因此耽搁太久了，我既然来了，就能工作。小张先来吧。”目光在张敏脸上定一下：“新年好！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