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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疑 ...

  •   凤栖宫的前门楼,由西至东,分别是玉衡阁、开阳门和摇光楼,对应的是天上北斗的斗柄。

      正所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昭园四季,生机盎然,玄机尽在此处。

      《晋书天文志》载,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摇光楼是观星台,上官燕爱它视野开阔,常在此处读书写字,久而久之倒成了书房。

      “因未在司马将军身边放眼线,事后查起来慢了些,现在才有准确消息。前日司马将军和燕主从西山回来后,就在丹凤门楼召见了方旸,其后去见了那晚恰好值夜的安晔,安晔与奕博在前朝有旧,又去找他商议了一番。所以,这全盘应是方旸的主意。”曾芥说正经事时总是漫不经心的,但手下却极认真细致地磨着墨。

      光泽如漆的徽墨,白皙修长的玉手,层层晕染开的墨汁,仿佛一朵墨莲慢慢绽开。

      “儿时并不觉得方旸突出,而今确实让人刮目相看,而且好似比当年……白净了许多。”上官燕幼时和诸世家子一起在国子监读书,方旸是司马长风的侍读,但当真极其普通,尤其是在曾芥的对比下。

      “燕主如果觉得不放心,我让查查?”曾芥听出了上官燕似对方旸有些怀疑。

      “他刚找上长风时不就查过了吗?你素来心细如尘,什么纰漏能逃得过你的眼?其实这次也就只是个讨了个巧的小把戏,算不得大谋略,是我疏忽了。”上官燕把最后一封奏表递给曾芥,蜷腿窝回了坐榻里,伸手抓来一个引枕抱着,舒了口气,说:“总算又改完了。”

      曾芥看着上官燕难得的娇慵神态,笑得很是温柔,眼里盈满了温润的光。他放下墨棒,一边把批完的奏表放回漆盒里,一边说:“是啊,已经连着三天没怎么睡了,今晚正好能歇歇。”

      “要不要,在司马将军身边?”曾芥阖了盖子,语调微扬。

      上官燕倚着靠枕,摇了摇头,道:“傅言找上长风的时候,我就已知晓了。我未做任何防备,便是想让他自己决断。他此番行事确实对大局有所扰动,但仔细思量,他这么做却又是顺遂本心、没有任何错处、叫人欣赏,反倒是我们,曲折行事、遮遮掩掩,非大丈夫所为。他对亲近之人,素来信赖有加,我确实担心他被人利用,但我宁愿多费些心力来解决这些事,也不想在他身边安插眼线,那是对他的不尊重和不信任。”

      曾芥静静看着笼在暖暖灯光下的上官燕,玉颜沉静,光华溶溶,不辨喜怒。他知道,她未说出的是,她在得知司马长风婉拒傅言后的喜悦,和后来察觉司马长风与其他三人合谋时的失落。她被武圣养大,太在意是非,却忽略了喜怒。

      还未待曾芥回应,楼下传来侍女的声音:“见过司马将军。”

      上官燕闻言把引枕放到一边,垂下腿端坐好,又用手抚了抚刚刚靠在扶手上的发髻。

      曾芥则低下身把引枕摆好,又用手捋平了垫子上的褶皱,然后上前了一步,立在上官燕身边,帮她扶正有点倾斜的发髻,轻声道:“燕儿……我还是希望,能他多顾着你些,而不是你顾着他。”

      他站得很近,两人的衣裳繁复宽大,远远看着就像靠在了一起。垂下的纯白衣缘微微蹭着上官燕的脸颊,上官燕轻轻侧首避开,那动作看着竟显出几分娇羞的意思。

      明灯如豆,少年如玉,长发如墨,这就是司马长风入内时看到的景象。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龙魂刀的刀柄。

      “长风,你来了。”上官燕急急起身,却又不曾马上走到司马长风面前,由着曾芥把鬓边的宝钿往里深插了几分。

      曾芥伺弄完,左右端详一番,露出满意的神色,才转过身,左手抱起装满奏表的漆盒,右手轻拢着,道:“我先把这些奏表送去给叔祖和二伯了,明日早朝还要议呢。”

      曾芥一言,把司马长风的目光引到了他怀中的漆盒上。螺钿黑漆,团凤相衔,又有不知道多少朝堂变化,系于其中。

      他缓缓地走到司马长风身边,因手上抱着盒子,便只微微倾身行了个礼,姿态清雅,敬意全无,不待司马长风回礼应答,便施施然转身离去了。

      司马长风脸上不由蒙了一层薄愠,上官燕见状,连忙上前开解道:“阿芥就是这样,做事认真,待人散漫,向我行礼比这还随意,你莫往心里去。”

      上官燕引司马长风在窗边的坐榻上坐下,倒了杯茶水递上,说道:“这么晚了才从丹凤门回来?真是辛苦了。”

      “没你这忙。”司马长风话语冷淡,语气怪异,刚坐定的上官燕脸色一凝。

      其实,话一出口,司马长风就后悔了。拖了一天才来找她,是因为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该怎么同她说。他承认他冲动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早晨,荆葭的言语刺激,她摆在案头的玉笔洗,让他的内心腾起一股无名火。这股无名火在她早早地结束了西山跑马之后,无疑变得更为旺盛。以是,他一回来,就找了方旸,才有接下来的事情。

      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必不会那么做,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一整天“欲见而不敢”的情绪煎熬之后,他便更加后悔了。他更喜欢,有什么都摊开了跟她说;他讨厌,这样的隐瞒与算计。想开了这一切,他便匆匆地赶来了。

      然而,他花了一整天才理清的情绪,却被曾芥的两个举动瞬间击溃。他讨厌曾芥对她的亲近,和她的毫不抗拒;而那个螺钿漆盒,则无比直接地向他宣示着他的燕儿,在朝中是多么地位高权重。

      上官燕看司马长风面带倦容,心下一软,便捡了些好听的话来说:“我也其实也就是闹着玩,都是叔祖和二伯在拿主意。倒是你这一年训练禁军确实不容易,子植这次回京述职,说京畿防务较之前大有不同、固若金汤呢。”苍兰,字子植,他长上官燕许多,所以上官燕总称他的字表示敬意,而不似像同曾芥那么亲近地叫“阿芥”。

      “我带兵自不如……陈汤的好。”司马长风差一点就把欧阳明日说出来了,他语气很冲,一点没有承她的情。

      若在平常,得她这么一句肯定,他自然要欢喜上许久;但今天,这种因她在意他而生的喜悦已经全然被“京畿防务”四字所勾起的怒火给掩盖了。

      京畿防务,京畿防务,如果说欧阳明日对《京畿防要》的攻克之法已极大地打击了他这一年多来建立起的自信,那今天上午在她房外听到的那番话,则把他的自信连根拔起。

      “唯有你守帝京,我才能放心打南中。”

      “来日你挥师南下,我定保粮饷不绝、肃慎不侵、帝京无忧。”

      这不应该是她和他之间的誓言吗?他知道她终有一天要攻打南中,那是她父亲的希望。他这一年来在京畿防务上下了那么大的心力,就是希望能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然而,她就那么轻易地原本该给他的信任给了别人,那么地斩钉截铁、那么地毫不犹豫,就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一样。

      上官燕儿时是护国大将军上官云唯一的女儿,长大后是名镇江湖的女神龙,现在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一直都很少有人敢拿这种语气同她说话,这么说话的,多半都死在她剑下。

      她心里确实因着他的语气很不舒服。可是看他那一身明光甲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心里的怒气又都一下子散了。她从前挥剑毙命,虽心有不忍但下手利落,但此刻在喜欢的人面前,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朝他坐近了点,放低了声音说:“陈汤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她避着谈这件事,但终究还是自己挑起了;她从来不向人服软,但此时却也不介意放低身段。

      方才,曾芥一边为她绾发,一边说:“从来都没有个因疏间亲的道理,司马将军爱燕主不比燕王少,只是性子确实不如燕王好相与。燕主如果真的舍不得,那少不得服个软的。”

      生死之际,愿为对方他引剑自戕,这是爱;家长里短,愿放下尊严放下身段去妥协,这也是爱。

      江湖恩怨,生死一瞬,上官燕为司马长风去死,是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但过日子哪来这么多刀光剑影,更多的是忍让和宽容,她在努力学着压制自己的性子,去给他那个台阶。

      司马长风听上官燕言语中已有求全之意,又见她神色不复往日里高不可攀、贵不可犯的样子,反倒有几分女儿家的柔顺,心下一动,伸出手覆在上官燕的手上,说:“燕儿,你向来对贪赃枉法的事情都很是厌恶,为什么这次你却那么袒护陈汤,甚是不惜为他下跪求情?”

      说到“下跪”二字,司马长风眼前不由浮现出朝堂上那一绿一紫两道身影,他们的距离并不近,但那画面里是如此地完整、和谐、完全插不进第三个人。

      “理由不是在昨日早朝上已经说了吗?”上官燕感觉到他带着厚茧覆盖上了自己的手,心下一颤。

      “就那么简单?”就只因为燕地不能没有他陈汤?不是还因为什么其他的?

      上官燕感受到司马长风注视的目光,心下有点发虚。难道他看出来了她对欧阳明日的回护?其实这样的回护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和他本就是挚友,她这么做也不只是为了他一个人。

      有一刹那她想说出口,说,因为陈汤是欧阳明日的封地重臣。但迎着司马长风那灼热的目光,她却鬼使神差地说:“幽州重镇,北控肃慎,西制犬戎,实在不能少了陈汤。”

      她的眼睛像琉璃一样光滑明亮,纯黑的眸子映照着莹莹的烛光,但司马长风既太熟悉她,又太擅长把握毫微变动了,他分明看到了其中那稍纵即逝的碎裂与平复。

      这种变化太细微了,细微到如果不是他今天早上在她房外听到了那番话,就根本捕捉不到;但就是这种细微,才让司马长风感到恐慌,因为这意味着她心思有变而且在有意隐瞒他。

      留着陈汤,是为了对付肃慎,更是为了把欧阳明日留在帝京。她最信任的人,还是他。

      司马长风心里涌出了一阵恐慌,这是一种惧怕失去的恐慌,他紧紧抓住了上官燕的手,说:“燕儿,我们归隐,好不好?就像当初我们说的那样,抛开这一切恩怨情仇,归隐山林,好不好?”他抗拒这个他无法控制、掌握的地方。

      司马长风的目光十分热切,上官燕却似兜头被浇下一盆冷水一般。

      归隐山林?她一下子被这几个字给制住了心神。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件事情了?从她入主庙堂的那一刻起?又或者更远?

      社稷甫定、南中未平、仁和又根本无力亲政,自她在欧阳山庄醒后的这半年里,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她竟已忘记了,她和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

      在一个没有江湖仇杀的地方,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每一个漂泊江湖的人的梦想,对于彼时的她来说,也不例外。

      可这半年来,充斥在她脑海中的,是如何维持在朝堂上与燕王府相抗的局面,是如何一点点把权力集中到皇甫仁和手中,是如何筹备南征的粮饷。

      每一日里,她脑海里都会转过千百个想法,但没有一个和“归隐山林”有任何关系。

      而今天,司马长风把它又提到了眼前,连带着那数年的江湖风雨一起提到了眼前,上官燕心里尽是茫然。

      司马长风没在上官燕眼里看到犹豫,这才让他感到害怕,因为他看到了的是一脸茫然,就好似,失去了记忆一般的不知所措。她不犹豫,不是因为她愿意,而是因为,她忘记了,她居然忘记了和他的约定……

      过了很久,上官燕才回过心神,她对上了司马长风那充满渴求而又一点点爬上了失望的眼睛,心脏好似被一只巨手紧紧攒住,不由得疼了起来。这是她允诺了生死与共的人啊,她怎么能忘记了她和他曾经的梦想,让他如此失望。

      上官燕把手从司马长风的手中慢慢抽了出来,轻轻抚摸上了司马长风的脸颊,因着日夜操练军队,他竟比漂泊江湖时还要瘦削,颧骨变得十分地明显。她知道他那么努力是因为她,心里涌起酸酸的痛楚。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不胜缱绻缠绵之意,道:“待此间事了,我和你便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可好?”

      烛光照耀下的上官燕,羽睫微颤,双目含情,司马长风心下一动,把她拥入怀中,道:“我等你。”

      “嗯”她乖顺地依在他的怀中,不再多语。

      “燕儿。”司马长风一边抚摸着上官燕如缎的长发,一边说:“陈汤的事情,是我……指使……的,你不要怪罪他人可好?”他今天来找她,除了这一日不见的思之如狂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知晓了傅言的调令,从原来的侍御史到现在的宫苑监丞,连他这种素来不关心吏事的人都知道,这是栽了一个多么大的跟头。

      上官燕自然知道是司马长风从中牵线,更知道他是一腔嫉恶如仇却被人给利用了。但她没料到,为了给傅言求情,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话已至此,上官燕便想借机与司马长风分说一番,便轻轻推坐起身,问道:“长风,你为什么要如此行事?”

      “陈汤贪腐之巨,实在令人发指。我今日自己带兵,才知道你从前说‘领军从严’是什么意思。见他这样,实在无法忍受!”司马长风生性刚正不阿,如此一番话说来,亦是铿锵有力、嫉恶如仇、让人信服。但上官燕又隐隐觉得有暗流自言语之下潜行而过,只不过抓不到头绪。

      二人都未提及的,是这封奏陈本是被上官燕极力压下的,而司马长风则明知这个事实。

      “长风,我知你素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陈汤按律确实也应严惩,但朝堂之事并非如此非黑即白,王朝甫定,更是万千头绪、纷繁复杂。你操练禁军,已是辛苦,朝中有我和燕王辅佐陛下,你实不必如此费心。”上官燕观察着司马长风的神色变动,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已是尽力挑拣词句、避免伤及司马长风的自尊。但如此行文,既不同于她和欧阳明日等人说话时的一点即通、也不同于她和其他朝臣博弈时的虚与委蛇,和心爱的人还要隔着帘子打哑语,实在叫她进退维谷、左右掣肘、十分为难。

      司马长风倒是一下子闻言会意,明白上官燕是不愿他插手朝堂之事。若在平常,他必然听从;可听到她提及“有她和燕王辅佐”,则一时心中酸涩难当,不由直接问道:“你是觉得我不懂?”

      上官燕一时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长风,人各有所长。行兵布阵,别人不及你;朝堂谋断,二伯等人远在我之上。不过是各得其所、各谋其政罢了。陈汤一事你并没有错,反观我们等人的行事才不占理,只是从大局观之,或许饶陈汤一命会是更好的选择。”

      司马长风的神色在上官燕的解释中一点点和缓下来,上官燕的心则在自己娓娓道来的言语中一点点往下沉。这样的御下谋略、安抚人心,她早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曾霐教导过。只是她想不到竟有一天,她要拿这手段来应对自己心爱之人。

      司马长风为上官燕曲言温顺的样子所动,伸手将上官燕搂入怀中,道:“是我太鲁莽了,给你带来麻烦了。只不过,傅言确实是尽忠职守、依律办事,如此处置,实在不公,燕儿……”

      上官燕闻言身子一僵。这是要她如何呢?她确实在朝中可以只手遮天、一言九鼎,可并不意味着她能够为所欲为,她是执棋之人,但又何尝不是处处受到牵制的。这牵制她的,不是皇甫仁和、不是燕王府、也不是别的,而是她自己、是她的使命。

      察觉到怀中人的沉默,司马长风把怀抱紧了紧,低低地唤了声:“燕儿?”

      “长风。”上官燕终是做了决定,道:“傅言确实是个人才,但他既是叔祖的门生,就不该和御史中丞一道作乱,如果不小惩大诫,不仅有损叔祖颜面,更怕以后难以约束门人。宫苑监丞虽是个没有实权的闲职,但品级上还是升了的,待这阵风波过去了,若要提拔也不难。”

      上官燕心头过了许多念想,最后择了这个最平实的话来同司马长风说。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不去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和燕王府成抗衡之势,解释七拐八绕其实是要把傅言塞给皇甫仁和做心腹,解释她最后想要实现的那个目标。

      她的内心一时升起了深深的疲倦。她走在一条他越来越不能理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她觉得给他描摹出这条道路上的点滴很累,又或者说,她已经被惯坏了,被臣下高超的领悟能力给惯坏了,被欧阳明日洞若观火的观察力给惯坏了。

      尽管只有半年,却又像已经过了很久,久得她已经习惯了,欧阳明日对她的理解与配合,他总能准确无误地猜中她的心思,然后把她的想法付诸实践。傅言的事情,便是如此,她不着一言,他已尽得真意。这种不用解释的理解,当真是会习惯甚至上瘾的。

      上官燕句句在理,司马长风便不再多说什么,或者说,刚刚让他同上官燕开那样的口已是不易,他不可能再求第二次。

      傅言因他落难,他肯定要出手相救。但要他软言去求上官燕,又谈何容易?他重义气,却又有男子的尊严。

      为什么你能下跪去为陈汤求一个减罪二等,却不能给傅言一个六品的侍御史?司马长风心里突然起了这样的想法,自己都不由一惊。

      “你自有你的谋划,我不该过问的。”司马长风收回放在上官燕两侧的手,的语气有些冷淡。

      上官燕似被周身这逐渐褪去的暖意一惊,双眉微蹙,复而舒展开来,轻叹了一口气,道:“长风,你回去同傅言说,此番是委屈他了,待这阵子过去,我便让他到大理寺去。”

      这步棋,丢了便丢了吧,难不成真的还要“因疏间亲”,损了二人的感情么?

      上官燕杀伐决断,干脆利落,不输男儿。这是她,第一次悔棋。

      司马长风闻得“你回去同傅言说”时,内心则升腾起了难明的恼怒。她是怕他失了面子、怕他没法交代,这才允了他。她在可怜她!

      她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长公主啊,他的面子,也要她来给。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刹那,他多么希望一切翻转过来,是她来依靠在他怀里、央着他饶了谁,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博她一笑。

      他漂泊江湖十五载,一直都靠自己的刀说话;但他随着她,来到了一个没法靠刀说话的地方。

      生平第一次,内心似乎破开了一个大洞,亟需什么来填满。这东西,或许叫权力。

      上官燕察觉到司马长风脸色有异,伸出手去覆上了他的手,轻轻唤道:“长风?”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他原本想说的是“多谢长公主了”,但这一次,他却能忍住了,不再去激怒她了。

      “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司马长风说完,不待上官燕回答,快步离开。

      上官燕想要挽留的手就这么悬在了空中,细腻的指尖留下了明光甲上的尘土。

      看着司马长风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并没有,她只是想起了,那重重帘幕间,有人笑着对她说:

      “难道不也是你的心思么?”

      一路狂奔到摇光楼门口的司马长风,望着面前波澜不惊的交泰池,手深深扣进了门框里,却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一看,但见两个身形、容貌完全一致的俊秀小僮,一左一右低低地打着琉璃宫灯,仔细地照着路,护着一个人走来,他背后还跟着两列共八个侍女。

      那人是曾芥。他肤色本就极白,还穿着白色的氅子,在暗夜里十分扎眼。

      待他走近了,尽管还隐在暗处,司马长风却看见那清亮的眸子,好似掠了漫天星光在里头。

      他终是走到了司马长风面前,相较刚才的慵懒散漫,他墨玉长发用金冠整齐束起,俊美的脸庞半隐在白狐领中,通身透着一股别人难及的风流与贵气。

      待守门的侍女恭敬地称了一声“三郎”后,他才给司马长风行礼,却也只是微微弯了腰,他的手隐在大氅里,并看不见。

      “曾公子不是给两位大人送奏表去了吗?”司马长风上下打量着曾芥。

      曾芥对司马长风这冷冽的目光并不畏惧,虽笑得极浅,但却连眼里都盈满了暖意,道:

      “今晚,我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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