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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夏皇 ...

  •   四方宫,宣政殿。

      殿内,歌舞升平;殿外,阶凉如水。

      上官燕怀抱着白瓷手炉,披着月白大氅,屏退左右,独自登上了宣政殿旁的阙楼。

      阙楼是整个四方宫的最高处,巍峨殿宇尽收眼底。清凉月色下,各殿屋脊泛着冷光,像一条盘亘绵延向远方的巨龙。

      这,就是自己要守护的地方。上官燕凭栏而立,望着肃穆恢弘的宫室,清冷寂静,不由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手炉。

      沉稳的步履步上层层台阶,有人来到了她的身后,静静立着。

      上官燕等了一会儿,不见来人发话,只得转过身,微微行了个礼,道:“夏皇。”

      来的人是大夏皇帝,赵翎。今晚,是接待赵翎的家宴。

      “我希望你像儿时那样唤我。”赵翎一步步走上前,同上官燕站到了一片月光下。

      上官燕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云甫。”

      她没有再称他为“夏皇”,但也没像儿时一样叫他“阿翎”,而是称了他的字“云甫”。

      她看到了他略略吃惊的表情,五官在月光下很是俊朗。

      “女(ru,第三声)宁。”他回道。

      这次换成上官燕愕然了。

      很少有人叫她的字。长风和母亲唤她燕儿,家臣称她为燕主,天下人尊她为公主。

      第一个叫她字的人,就是为她取了这个字的人,这是一个在十八年前就取好的字,更承载了一个她很久未曾想起、却从来没有忘记的诺言。

      他说,我许你一世安宁。取字,女宁,可好?

      他说,燕者,安也,取这个字,倒也合意。

      他还说,燕草,又名零陵香,零陵与宁音相近,也是有缘。

      他还说……

      一个字就足以勾起最为澎湃的回忆。那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感觉却承载了有一生那么厚重的感情。

      上官燕并非寻常女儿,理性总是稳居上风。但她始终又是个女儿,对过往有怀念,对承诺有期待。

      他若忘了,那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关怀算什么?他若没忘,那又为何从来没有再提起过?

      其实,早在十七年前她就打定主意不去问、不去想了,但一声“女宁”抚尽前尘,她才知道原来那个承诺对她来说是那么刻苦铭心。

      只是,这曾是他和她的秘密,现在却由她一个人守着。她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人能说,能说自己的失落、能解答自己的困惑。

      上官燕静静转身,握着手炉的手搁在栏杆上,有点冷,有点暖。

      “你知道吗?在你叫我‘阿翎’前,我有多讨厌自己这个名字。”赵翎手扶栏杆,目光却仅仅锁着上官燕的侧颜。“就因为我比他晚出生了一炷香,他叫翀,我叫翎,注定了他一飞冲天,而我就要做他的翅膀。”

      “他的母亲因他而被册封为后,我的母妃因此更加怨恨于我。其实我并不想要那个皇位,我只是讨厌这种被注定的命运。但见到你后,我告诉我自己,我要争一把。如果当太子就能娶你,那我一定要当太子。”

      “而今天,我终于以大夏皇帝的身份,走到了你的面前。”赵翎转向上官燕,高大的身影把上官燕笼在其中。

      上官燕高挑的身材在赵翎面前亦显得娇小,但冷然生威的气势并不曾因赵翎的迫近而减弱,她没有转头,澄眸里映着泛着冷光的宫殿屋脊,道:“陛下争的是一口气,不是上官燕。”

      赵翎闻言一愣,反驳道:“朕已经赢得了皇位!”

      “儿时的执念,往往是最深的。”上官燕一时福至心灵,既是在和赵翎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

      大夏先皇弑兄灭弟才得来的皇位,到了自己的儿子辈,便分外谨慎起来。赵翀、赵翎甫一出生,他就为二人定下君臣名分,只希望不要再发生自己当年那样的悲剧。只不过,天机算不尽。这种刻意,反而使赵翎更为在意,这种在意,静水流深,甚至连赵翎自己都不曾察觉,直到上官燕封主那年终于爆发出来。

      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去争的理由。母妃的忿怼并无法让他那么理直气壮,但求娶四方公主、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却是显得如此的正义凛然。到后来,他夺了皇位,就更不得不来迎娶这位公主,在一定程度上,他要把自己的这个谎给圆上,内心才不会不安。

      其实,身为帝王,赵翎阅人无数,如何能堪不破这一点。但,因着是儿时的执念,今日的一切都是从那执念中生发出来的,山内看山,如何看得完满?

      上官燕幼时便被曾霐作为家主继承人一般对待,懵懂之年学了许多观人之术,这半年在朝堂上一一施展开来,颇是得心应手。在赵翎这件事上,她不多时就抓住了关键。

      但,知人难,知己更难。若论儿时的执念,上官燕或许并不比赵翎来得浅,只不过,她自己并不自知。

      赵翎反复咀嚼了两遍这句话,心里似有什么埋藏已久的东西要挣破出来,但又很快被自己按了下去,道:“女宁,朕势在必得。”

      上官燕知他十八年执念也非一时可去,转身缓缓步下楼去,月白色大氅隐在阴影之中。

      “且慢。”赵翎疾步走到楼梯口,问:“那个‘吾心之主’,可是欧阳明日?”

      上官燕闻言身形一顿,并未答复,却在台阶上停了一会,才走下楼去。

      “我定会与他一争的。”赵翎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上官燕心下微哂,你如何能赢得过他?

      这念头自心里一出,上官燕自己都不由一惊。

      上官燕和赵翎前后脚回到了宣政殿中,赵翎的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上官燕,惹得司马长风大为光火。方才见赵翎跟着上官燕一起出去,便觉情形不对,无奈被左右监门大将军一起灌酒,只得先留在殿中应付,看来赵翎心中真怀有歹念。

      上官燕满怀心事,头一次没在入殿的时候把目光投向司马长风,未待侍女上前,便单手脱了大氅,往后一丢,然后坐到席子上,冷冷道:“斟酒。”

      坐在上官燕身侧的曾芥,目光在司马长风、赵翎和上官燕三人之间打了个回转,若有所思,而后浅浅一笑,挥手叫来了旁边的内侍,从他手上的托盘里挑了一只腹大如拳的夜光杯,然后满满地斟了一杯葡萄酒给上官燕。

      上官燕也不以为意,一口干尽,又把杯子丢还给曾芥。

      如此往来,竟喝了足足三大杯。

      上官燕再伸手时,曾芥却递来了一只小瓷碗,汤水的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指尖。

      “这是?”酒劲逐渐上头,上官燕微微醺醉,倒也还清醒。

      曾芥朝对座努了努嘴,道:“燕王殿下遣人送来的解酒汤。”

      上官燕向欧阳明日望去,但见他微微颔首饮酒,眼神却未离了她,流露出点点忧心神色。

      上官燕心里想着从前的事情,看了欧阳明日这幅样子,心下不由更是恼怒烦闷:如今知道念着哄着,早先都干什么去了?于是对曾芥偏了头道:“不喝。倒酒。”

      欧阳明日在远处见着上官燕偏头的动作,心下一沉,曾芥则闻言有些吃惊。要知,上官燕平日里对司马长风最是性情乖顺,但若说最言听计从的,则是燕王殿下。

      曾芥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翎一样,心下暗道,夏皇真是个好药引,十足十的药性。

      欧阳明日从来不提,上官燕又不去想,能牵扯出十八年前的旧事,竟就是当年的边缘末角,大夏二皇子赵翎了。

      曾芥唤来侍女,着她将解酒汤好生温着,然后换了个小了许多的水晶爵,一边慢慢往里头倒酒,一边说:“夏皇惹的燕主不快,燕王倒来承了这怒火,当真是冤得紧。”

      “他冤?他才不冤。”陈年佳酿,后劲最足,上官燕渐失了平日里的自持自制,更多的流露出了真性情。然而,她接过曾芥递来的水晶爵,却也只是在手中把玩,不再喝了。

      十七年家国动乱,曾芥随侍上官燕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最善于从上官燕的一举一动窥探她的心思。此番见她拿着酒杯不饮,便知她心里还是在意欧阳明日的。于是,一边为上官燕布菜,一边说:

      “是是是,燕王殿下最不冤了。拼着个死里逃生的身子,还日日调用内力给别人续命,如此狂妄自大,弄得今日病根深重,一点也不冤。都内里亏欠如此严重了,还成日里没日没夜的批奏章,连门下省与御史台的事情也不放过,如此擅权自专,弄得身子越发孱弱,一点也不冤。”

      “阿芥,你什么意思?” 上官燕握着水晶爵的手一紧,转头望向曾芥,原本水雾朦胧的双眼一下子晶亮锐利。

      曾芥苦笑道:“燕王殿下每日以聚元清妙丹强撑容色,平日里又不必调用内力,燕主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只不过,看来是越发的不好了。”

      上官燕知道曾芥医术远在太医令之上,所言必定无差,愣了一会儿,才低低说道:“他的身子,竟如此不好了……”言语间显悲切之意。

      “若是肯放下手上的事,好好调理一番,神医赛华佗,自还是能救得了自己的。可是如此控政朝堂、专权于前,病体孱弱,却也是没有办法了。”曾芥侧首看着上官燕那落寞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是起了作用,也不点明,只是道:“可是不喜这酒?还有西域冰葡萄酿的天山雪,可要尝尝?”

      言毕,转身欲叫侍从取酒来。

      “不必了。我头有些晕,把解酒汤端来吧。”上官燕把水晶爵放回矮几上,闷声说道,自始至终,都没向欧阳明日再看一眼。

      “可是不舒服了?我差人点个好曲,为燕主舒缓舒缓。”曾芥一手轻抚着上官燕的背,一手朝旁边侍从示了个意。

      不多时,便见两名内侍抬着一架半人多高的箜篌放到殿中。

      那箜篌,檀木制,髹黑漆,以螺钿拼成凤翔九天纹样。旁人看了觉是珍品,懂得门道的人则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碎玉轩的物事。

      桃下琵琶,碎玉箜篌,二者齐名天下。只不过前者,有钱财者皆可邀,价高者得;后者,则历代侍奉皇家侯门,非王公贵胄不可闻。

      随后进来了一男一女。

      那男子,石青衣袂,清俊眉眼,如缎长发就用一支碧玉簪挽起,整个人清清落落,距离咫尺,却在尘外。

      那女子,荼白长裙,杏黄披帛,霜纱覆面,至于柳眉连娟,眼眸流转,竟和上官燕惊人相似。

      众人心里虽有议论,但并不敢明说,倒是曾芥凑到上官燕耳边,低声道:“玖娘子还是和燕主那么像呢。”

      “奴才凤玘携师妹凤玖参见陛下、夏皇陛下、长公主殿下、燕王殿下和诸位大人。”二人跪地行礼。

      众人见凤玖并不开口,才意识到原来碎玉轩里不常见人的凤玖,竟是个哑巴。稍微知点底细的人则晓得,凤玖儿时遭过一场大火,容貌具毁,嗓子也熏坏了,否则,单看那双眼睛,貌美竟不在长公主之下。

      二人起身后,凤玖走到箜篌边坐下,凤玘则长身而立,拿出一柄长箫。

      箜篌初调锵锵,如春江水暖、鸳鸯新声;长箫悠悠随之,似有若无,如澄江晨雾,又有霞光来破。

      继而大弦转重,小弦轻盈,箫声愈显,如雾化白鹤,振翅而翔,越关度山,掠水穿林,万千变化,具在眼下。

      末了,箜篌渐弱转无,独余箫声悠然,已是鹤入太虚,云遮秘境,不可寻迹。

      若说解玉之琵琶技艺纯熟,绘景似真,那这箜篌长箫,则端的是意象万千,胜在境界开阔,不愧为皇家之声。

      上官燕一手支着脸颊,微侧着头,一手轻轻敲击桌面和着节奏,目光在凤玘和凤玖二人身上打转,意味难测。听得曲终,道了一声:“赏。”

      内侍闻得要赏,已捧了檀香托盘侯在一侧。曾芥左右打量了下,浅浅一笑,解下了腰间的令牌,放在托盘上。

      内侍一见,大惊道:“曾公子,这可使不得。”

      “既是公主要赏,自然是大赏。”曾芥又思量了一会,直起身来,一手抚着上官燕的肩膀,一手抽下了她鬓边的一支宝钿,转手放在托盘上。

      “怎么这么胡闹。”上官燕也不恼,只是轻轻呵斥。

      “公主刚说要赏,怎么连根簪子也舍不得?家里还是有点闲钱的。”曾芥一边说,一边又拿来笔墨,写了张条子放在托盘上。

      司马长风坐在台阶下侧,看着曾芥对上官燕的亲昵举动,怒上心头,但鉴于场合,并不好发作。又见上官燕并不反感,只是任他由他,不由气急,怒饮一杯。

      曾芥眼光瞟过,嘴角微勾,目露狡黠,小小得意。

      “小楼,按着公主府的份例也备一份赏。”欧阳明日转身吩咐坐在身侧的欧阳小楼,也一并掩了声咳嗽。

      “公子。”欧阳小楼倾身向前欲扶,却被欧阳明日挥手制止了,只得退下去准备赏赐。

      皇甫仁和携赵翎同在上座,上官燕和欧阳明日则分居帝侧,欧阳明日的小动作并没能逃过上官燕的眼睛。再想起刚刚曾芥的话,心下一时忧虑,沉思一会,低声唤来一旁侍女,道:“给燕王备盏雪梨汤,雪梨中间剜开,放上罗汉果,拿温水炖,蜂蜜和糖都别加。”

      她记得,他不爱甜。

      “昭明长公主有赏。碎玉轩凤玘、凤玖上前受赏。”礼官站在半阶中高声唱道,二人连忙到阶前跪下。

      “长公主有赏,赏公主府玄玉令一枚,红宝石掐金丝蝴蝶玉钿一支,公主府后街三进院落一处。”

      众人一闻赏赐,当真是了不得。公主府令牌分为五色,玄玉令仅在上官燕的白玉令之下,可调千兵、支万金,持令便如公主亲至;玉钿不仅是皇家御品,而且还是公主所用,也是难得;公主府四周宅院皆为上官家臣所居,赐了这处宅院则显分外亲厚。

      碎玉轩历来侍奉皇家,虽是入了乐籍的奴才,但也从未被人轻视了。此番则是攀上了公主府,更是一步登天了。

      众人心下思索的还有另一事,那便是三公子曾芥得宠于公主是确证无疑了。不仅手持玄玉令,还这么轻易地说赏就赏了;当殿之上,众目睽睽,就这么抽了公主的宝钿,动作亲昵,不避外人,公主亦不恼;至于赏赐宅院,就更不在话下了。

      二人恭敬地朝上官燕行完礼起身后,便听见礼官高声说道:“燕王有赏。碎玉轩凤玘、凤玖跪下受赏。”赶紧又复跪下。

      “燕王有赏。赏燕王府玄武令一枚,饕餮纹青玉冠一顶,车马两套,侍女仆从各二十人,城外良田五百亩。”

      众人一看便知燕王是按着公主的份例同赏了一份,与其说是赏碎玉轩,倒不如说是给公主面子。自陈汤一事之后,二府争斗如故,但两位正主的关系却越发扑朔迷离了。

      “燕王殿下真是有心呢。”曾芥一边说,一边手持钢匕切着金碟中的烤羊腿,但手法并不甚利落。

      “怎么不用左手?”上官燕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又见曾芥姿势古怪,就找了个事来说。

      “也不能因为废了就总不用吧。”曾芥的脸上依旧带着浅笑,好像说的是个物事,而不是自己的手。

      “我来。”上官燕一把抓住了曾芥的手。

      知道这事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但并不代表她会忘记,曾芥的右手,是因她而废的。

      一个欺瞒了四方臣民十八年而且将一直持续下去的谎话。

      十八年前,她确实从韶州城门楼上跳了下来,但只折了右手,并没有身受重伤。

      真正受了重伤的,是曾芥,那个死死把她护在怀里、抱着她滚落在死人堆上、摔得四肢皆废、五脏出血、脊柱寸断的曾芥。

      边疆老人说,他求生意志之强,世所罕见,花了半年时间,终是给救了回来,但右手却终不见好。

      至于后来,四方国破,为欧阳飞鹰所囚,缺医少药,便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右手也终是废了,丝毫使不上劲。但或许是一物消,一物涨,曾芥的左手却比常人灵活许多,书画雕刻,无所不工。

      司马长风在台阶下见上官燕抓住了曾芥的手,望向曾芥的目光,情深脉脉,不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起身出殿,动作迅猛,撞得矮几上杯瓶倾斜,叮当作响。

      上官燕在这一响动中回过神来,看着司马长风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转头问曾芥:“这是如何了?”

      “夏皇、燕王、凤玘、还有我,加在一起还不够司马将军生气的吗?”曾芥目光盈盈,映着烛火,星星点点地亮着。

      “你是说,长风,吃醋了?”上官燕有些不确定。

      “燕主行事磊落、光风霁月,自然不察。但哪个男人能不在意呢?燕主还是去找找吧。”曾芥轻轻推了推上官燕,示意她追出去。

      上官燕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直直奔出殿去,身后侍女连忙捧着大氅追上。

      矮几边留下了一个白瓷手炉,平滑的瓷身映着烛光,微微凉。

      直到上官燕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曾芥才收回了目光,拿起上官燕刚用过的夜光杯,斟了一杯葡萄酒,就着点点胭脂红,慢慢地品着,嘴角的笑意并没有消失。

      上官燕平素并不在意这些男女之事,但对司马长风的情绪一直很关注。今天却被过往之事如此大地牵扯了心神。看来,这步棋,下得很对呢。

      欧阳明日的眼光亦始终未离上官燕,自是也看到了她狂奔而出的这一幕。心下苦笑,执起错金铜壶,慢慢地斟了一杯酒,殿内嘈杂,但似乎又只静得剩下这水流声。

      曾芥微抬眼眸,看了一眼欧阳明日,招来了侍女,耳语了几句,继续饮酒赏歌不论。

      杯盏交复,歌舞缭乱,各有其乐,亦各有其苦。

      “公子,别再喝了。”欧阳小楼赶在欧阳明日伸手之前,一把抓过了桌上唯一还有酒的酒壶。

      “小楼,别胡闹。”欧阳明日以手支额,双目半暝,却不见醺醉。

      “公子,您的伤……”欧阳小楼平日性情最是冷然淡漠,此番言语间却满是伤心着急。

      “烈酒伤身,杜康解忧。身伤可医,心忧不可治。小楼,你说,我是喝,还是不喝。”欧阳明日虽醉,却又很清醒。

      求醉而不得,最是伤心人。

      欧阳小楼知道其中情由,贝齿咬唇,偏过头去,把酒壶放回了桌上。

      欧阳明日倒尽了壶中酒,向内侍招了招手,内侍会意,连忙又上了许多酒。

      终此良夜,壶倾盅倒,千杯不醉的燕王殿下一直都清醒着,却没有等到艳冠京华的长公主回来,也没有等到那一盏色暖香轻的雪梨汤。

      注:
      碎玉阁:取自李贺的《李凭箜篌引》“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凤玘和凤玖,凤姓来自凤凰,玘和玖都是美玉,和碎玉轩的名字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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