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之国》早园

12、不逃

　　第二天于烟早早起床，等到了楼下按喇叭的声音，就急吼吼的探出脑袋去张望是不是那辆摇摇摆摆的小红车。

　　阿唤——他的室友，裹着被子倚在墙边，睡眼朦胧道：“表哥要过来接了？挺早啊。”

　　“不是表哥，是个大叔啦。”乐呵劲全堆脸上的于烟说道大叔两个字略略害羞了一下，摸摸滚烫的脸，觉得非常有必要敷一敷冷水去去火，一边神经质的拍拍衣服生怕褶子太多看起来像隔夜的衣服。

　　“祝你幸福。”阿唤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汲拉着拖鞋退回自己的卧室。

　　话音刚落，底下又是按喇叭的声音，七点十三，果然是车先生的车，于烟又点了一把一手数的过来的行李物件，背上一个书包，外加塞满了衣服裤子的行李袋，装满了零食的塑料袋，拿起又放下，冲阿唤的房间喊了声，“阿唤，我走了哟，这包吃的东西留给你啦。”

　　他听见阿唤隐隐约约的呢喃了一声，当是他应了，便拎起包，出了门。如果不是阿唤收留他，估计这会儿，自己还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面打点自己的一日三餐，这会儿，一有了下家，就二话不说离开，心里并不是没有愧意，下心还是得常常回来看看小伙伴才是。

　　“——这么慢，上车。”温柔如车隽良的人物，对待磨磨蹭蹭又心怀忐忑的于烟，也忍不住叹气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于烟才看到后座已经坐着一个白面少年，便收回了拉开前门的手，深吸一口气。改从后门钻进去。

　　是个很秀气的男生，大概比于烟的年纪稍大两三岁，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灰色的西装裤校服，两人的目光刚好碰上，倒是那个男孩子先微笑着打招呼，“嗨，你好，你就是于烟吧，我是苏可，苏州的苏，可以的可。”说罢路出一口亮亮的白牙。

　　于烟吓了一跳，忘记了自己还在车门口，想要鞠个躬，不料直身的时候用力太猛，重重在车顶上磕了一下，“你好！诶哟！”

　　苏可一边笑一边赶紧把他拉进来，手上的包裹也在后座上摆放停当，还关切的问他有没有事，还疼不疼。

　　于烟红着脸，摇摇头说不疼不疼。

　　于烟近来除了酒吧里的红男绿女和室友阿唤，没见过什么能正常交流的同龄人，什么麻烦都见识了，反倒是见了温吞可人的苏可，范起难来，压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苏可高中部比于烟的初衷不早了两个街口，基本上刚认识没多久就说再见了，等苏可下了车，车隽良解释说，“这是原来你没见过的住三楼的房客哦，高二，苏可，以后你们就可以一起上下学了，看刚才的样子，他好像蛮喜欢你的。”

　　于烟忍不住挖苦他，“大概你觉得苏可这种才叫可爱吧。刚才说再见的时候，笑得脸上都开花了。”

　　车先生笑着摇摇头，“好了你也到了，要不要我也便一朵花给你？”说罢一个回头摆出一脸的褶子，好像年纪从来没有这么大过。但是于烟没看到，他忙着趴在车窗上看，校门口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车先生却觉得好似从他眼里看出些许落寞。

　　“走了走了，车夫要去享用个人活动时间了。”车先生收起了无人欣赏的“皱巴巴花”把头往座椅上一靠，同样的姿势望着车窗外面，心想，再过两个月于烟又要放假了呢，好快，他是初三吗。

　　时间快到七点半的时候，校门口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再到一两个行色匆匆的，挨了门卫一记后脑勺的。指针已经划过了表盘的最低点，又昂扬阔步起来。

　　“怎么办？”于烟捏着包，一脸讨好的凑近车先生。

　　“还是面对现实啦，逃课逃了多久了你？”

　　“开学到现在啊。”于烟不假思索道。

　　什么！车先生惊得从车座上摔下去，“什么怎么办，赶紧给我进去。”

　　“可是……”于烟感觉自己明明就该有很多可是，但是车先生的口气让他觉得那些借口不值一提。

　　“……挨批还算小事情啦，就怕跟不上进度，期末考试歇菜——对了，你初几？”车先生抠抠牙，故作轻松的想要安慰他。

　　“初三。——仁慈的房东大人，我想我还是跟你回家好了，明天再过来。”

　　“不行，给我上课去。借口都帮你找好了，你就说家里出了事故，怎么怎么，原来那套满口跑火车的赶紧用起来。保管老师的眼泪一包一包的，兜也兜不住。”车先生的口气一点余地也没有。

　　“……房东大人，你今天特别帅，肱二头肌特别……有味道。”他看了眼落了一地鸡皮用奇怪的卫生眼甩他的车隽良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脸一黄，只能慢吞吞的下了车。

　　“你先走，我再进去。”于烟讪讪的道，一边徒劳的掰了掰车子的车窗，示意他赶紧走，不料车先生拧掉了车钥匙，推开车门也下来了。

　　车先生帅气的一插口袋，上面一件清凉的手绘条纹衬衫配了一条垮垮又不失雅痞之气的裤子，把车钥匙在手上转了转，笑道：“我陪你进去。不就上个学吗。”然后不等于烟反应过来，就揽过他的肩推着走向校门。

　　于烟甩开他的手，开始往回跑，看到一棵柱子，就赶紧抱住了躲在后面偷看他。

　　车隽良微笑着踱步靠近他，前一秒还嬉皮笑脸的演技超然，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但还是不及于烟手脚便利，呼的躲了过去，赶紧撒丫子狂奔起来。

　　然后大清早的，小街上就开始了一部热闹的猫叔追逃大戏，一个喊，“你给我站住！”一个像小老鼠似的轻便的窜来窜去，“你不停下来我怎么站住嘛。”

　　过马路的时候刚好前面红灯放行，一大队车子涌过来，于烟赶紧三步两步不要命的赶在第一辆车子抵达之前窜了过去，刚好把车隽良隔开在车流的另一边。

　　他冲车流那头的车先生胜利的摇摇手，“休战休战~我跑不动了。”

　　“好家伙，不要命了么。”车隽良双手叉腰，算是对这个疯狂的小伙子彻底没了辄，车子湍流般疾驰而过，噪音惹得他异常烦躁，管这个小屁孩这么多做什么？自己究竟在干嘛？因为如果自己有小孩，长大了也会和于烟一副德行放不下心才如此这般吧，如果是的话，不是已经有苏可了么，天生一副爱操心的命，哎。

　　“欸。问你个话，认真回答我。”车先生喊到。

　　“好！房东先生您能冷静下来对话真的是太好了。”于烟摸着胸口湿成一片的衣服，额前的汗水滴到地上，笑着调侃。

　　“你昨天就计划了今天一定不会去上学吧。那昨天为什么还答应我。”

　　于烟扯了扯嘴角，“你真应该去我住的地方看看，还有我上班的地方。”

　　“上次去过你家了。”

　　“对于你这种住惯了大房子，好装修，又明媚又通风透气的房子里，自然轮得到站在那里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了。”

　　“生活？指手画脚？”房东先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苦笑着耸耸肩，“诶，原来我给你的是这种感觉。”

　　“穷人就是这样出尔反尔的啊，先生，只要有一点好处，就可以甩着尾巴抛弃原则了。原则是什么？呵。”

　　“我难道刺痛到你卑微的自尊心了么？请问。”

　　于烟想了想，点点头。

　　“我倒是觉得，尊严这种东西是靠自己去挣取得，不是别人贴在你身上的。如果你觉得在吧里面，为了赚取一点小费，把自己看得低之又低，打扮的廉价感十足就是有自尊了。”车先生淡淡的甩下这句话，就径自掉头离开了，车流已然一波过去，但仿佛没有跨过去的必要，渡人还不如渡己。

　　过了一会，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近了，于烟拉拉他的衣角：不无委屈的喊了一声“先生”，眼泪又不争气的留下来。

　　车先生停下来，转过身，用力的拉过他，揽到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对于烟而言，这是车先生的第二个拥抱，带上了淡淡的晒太阳晒到发烫的夏天的香气，比起第一个拥抱能让人安心的力量，这个拥抱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他既喜欢这种有味道的怀抱安安静静的不动，可依然迷惑的想。

　　“你年纪还小。就这么点困难怕什么。”车先生放开他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把书念完，才是男人应该做的事。”

　　于烟别过脸，真心希望脸上的泪痕不要那么明显被看出来，又祈求者太阳能快点把它们蒸发掉，或者来一脸汗水冒充冒充，小声嘟噜，“切，我已经十五岁了，还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车先生的嘴角弯了弯，从背后狠狠拍了下他的被，“行了行了，走吧，小男子汉。”

　　——车到山前，于烟讪笑着开了口，“先生，还有个问题。”

　　车隽良掏掏耳朵，以为他又要出尔反尔，好气又好笑的叉腰看着他。

　　“你可以和我一起进去吗？只要说你是问题学生家长，门卫大叔应该可以放行的……我一个人胆怵。”他低着头吞吞吐吐，感受到对方犀利的眼刀子，越发驼起背来。

　　车先生虽是万般无奈，心想为了这个熊孩子上个学，自己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当于烟敲开了初三年级班主任办公室的门，看到一脸亲切的迎上来的年轻老师，又不确定起来。

　　“您好！请问您是于同学的家长吧。幸会幸会。”班主任是个个子小小的带着眼镜的姑娘，嘴唇略薄，声音清亮，透着股活泼。

　　“……是的。小于很久没来上课，给您添麻烦了，老师您贵姓？——”车先生还待进一步打哈哈，于烟冷冷的打断他们：“桂老师，我叔叔过世以后，车先生就是我的监护人，他会帮我把学费付清的，还有教材费，报刊费，牛奶费和午餐费他会一并帮我付清的。”

　　“哦哦。”桂老师扶了扶眼镜，从沙滩装束的长腿熟男身上收回目光，想起了钱的问题，一边回头想车先生点了点头，“原来是车先生，您是特意来缴费的呀，好的，我帮您算一下费用，其实初中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市里有政策和基金扶持，特别优秀家里有困难的学生，可以免缴学费，像小烟这种学习比较要求上进的，是在帮扶范围内的。上阵子，听说他家里有人过世学校也没有来，还在担心呢。”她一边嘴上飞快的说着，一边按着计算机，然后计算出一个数额，然后随手抄起一张便条，写了一个账号，“这个学期开始，我们直接用电子账号来缴费率，把钱打到这个账号里，备注写好班级学号姓名即可。”

　　车隽良接过单子，上面写的金额有可爱的卖相，不过是三分之一个租金，也就欣然，在桂老师和于烟嘘寒问暖的时候，当场按个手机就把钱款结清了，略带不满的瞟了一眼于烟，对方耸耸肩摊摊手，装傻充愣一番。原来什么晚上打工，下午念书都是骗人的吧，这家伙连书费都没有交，还监护人？是把我当成人肉提款机还差不多。

　　整个过程不过十来分钟，因为于烟在场，车隽良又完全是硬拉过来的，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各自有各自心事，说完了家常就话题枯竭，车隽良顺风顺水和桂老师互相留了手机号码，不顾于烟背后刀子一般的怨念，邀请老师周末过来潮音喝茶，对方愉快答应后，便从办公室里退出来了。

　　“哼。桂芳菲很可爱吧。”这是于烟今天第三次用可爱这个字眼，除了用在自己身上的那次，其余两次都咬牙切齿。

　　“监护人，什么时候成为你的监护人了。”

　　于烟不禁哑然，看了看车隽良，心想，我就是那么希望的而已，过过嘴瘾没什么不好的。

　　车隽良看到他哑火，忍不住又刺痛他，“你每天穿成那个样子去酒吧玩，连个学费都挣不到，太没用了。”

　　于烟捏起了拳头，像只发怒的猫感觉背上的毛都快炸了，但终究没说那些钱去了哪里。

　　“不如你周末和暑假在我店里帮帮忙，我付你工钱好了。那种工作如果赚了钱，要我也不好意思花，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赚钱的方法的。”

　　“谁稀罕，你明明有黄阿姨了。”

　　“我打算弄一个花艺阳谷房，黄阿姨对那个没有什么兴趣的，不如你来咯。”

　　花艺啊，于烟想到了在进入车隽良书房的时候桌上放的那盆花，灿烂的盛放，却不知道名字。“我，要去教务处拿课本了。”他红了脸，转头就走，走快也不够，索性跑起来。

　　“哎，晚上回家吃饭哦，要好好上课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