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最爱元元

22、第十二章——将离（上）

　　月光如水银流泻，厅内静默无声，众人的目光皆胶着在厅门处，李晟敏早不知所踪，只余浓墨也似的黑暗笼罩天地。烛火如豆，跳跃不定，光影投射出去，仿佛夜色中潜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正待择人而噬。

　　“哥……”东海一声轻唤拉回众人神智，李特收回目光，看着有些惴惴的东海，轻叹，牵过东海的手，一同落了座，其余人等也尽皆入座，申东熙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赫在盯着锦盒，伸手摩挲盒面，好奇道：“内里究竟是何物？为何李晟敏说普天之下惟它可解小海之毒？”

　　李特笑笑，一手挥过，“啪”，盒盖应声而开，众人睁大了眼看去，锦盒长有尺余，红绒缎面上却只嵌着一颗卵状物，颜色青黑，毫无起眼之处。

　　金希澈瞧了一眼，又瞧了瞧李特，问道：“这是何物？”

　　李特慢慢道：“若我猜得不错，此物应就是‘孔雀胆’。”

　　“什么？”李赫在拔高了嗓门，然迎着东海、希澈茫然神色，又压低了声音，舌头有些打结：“特哥……你说……说此物是……孔雀胆？”

　　李特点点头，东海插嘴道：“我们家虽是擅长施蛊，然蛊毒乃一脉相承，于毒物之上小海自认也有几分见识，，孔雀胆不是剧毒之物么？且并非世间罕见，赫在为何如此吃惊？”

　　李特笑着拍拍东海手背，眼含赞许：“小海所言不差，然此物却并非世人所知的那剧毒，至于它的来龙去脉，赫在应知之甚祥，由他来解说是最合适不过了。”

　　李赫在尴尬挠头：“特哥谬赞了，我不过自家中古籍内窥探得此物一二情形，只知晓些皮毛罢了……”

　　“若是知道明白说出来就是了，推脱个什么，假惺惺！”金希澈不耐烦催促道。

　　呃……东海偷笑看李赫在额间满布黑线，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以缓解些许窘迫，循着记忆娓娓道来：“此物名为‘孔雀胆’，却并非世人口耳相传的那可与鹤顶红、竹叶青媲美的剧毒。它乃是出自百年前覆灭的孔雀王朝……”

　　“孔雀王朝？”东海、希澈俱是一惊，韩卯、曼荼罗、韩庚……希澈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拳，瞪着李赫在，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说下去！”

　　“哦！”李赫在擦擦额间悄然渗出的汗珠，继续道：“孔雀王朝国号之由来，相传是缘于此国由一只七彩孔雀守护，国人视之为神鸟，大兴土木建筑孔雀神宫，世代供奉。百年之前，一神秘部族攻入国中王庭，捣毁神宫，射杀神鸟，自神鸟腹内取出一枚内胆，既是传说中的此枚‘孔雀胆’。此丹被那孔雀神鸟集天地之精华修炼千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更可退散世间万毒，清除小海体内毒素自是轻而易举。然……这些内容只记载在一册古籍之上，是真是假，我也不得而知。”

　　随着赫在的讲述，金希澈渐渐听得入神，咋舌道：“若此物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如何能被李晟敏轻易要了来？赵奎贤岂非亏大了么？”

　　“轻易？”申东熙睇视金希澈，冷哼：“你倒说的轻松，若真是轻易得来，晟敏何必以自身作抵，我与特哥又何必忧心忡忡？”

　　无心之言平白遭申东熙一顿抢白，金希澈如何能忍，眼睛一翻：“你忧心与否，李晟敏下场如何与我何干？小海与李特并未求他，他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非要送上门去，那赵奎贤难道还将他往外赶么？”

　　希澈此番话委实太过刻薄，李特待要拦阻已是不及，申东熙眯缝了眼睑，右手食中二指一扣一伸，一只银针已钉在了金希澈胸前。

　　“东熙！”李特惊呼，霍然起身，慌忙中掀动了桌子，烛台滚落地面，火苗在滚动中闪了几闪，倏地熄灭。

　　申东熙动作极快，见李特如此反应，东海与赫在方明白出了事，忙扭头去瞧希澈，黑暗中却瞧不分明，借着月光只看见希澈趴伏在桌边，无声无息。

　　二人大惊，同时去扶，手中绵软无力，心知希澈定然已经昏迷，俱朝申东熙怒道：“你干什么？希澈哥不过言语重了些，你何必下这般重手？”

　　申东熙不屑嗤笑：“自作自受，不知死活！”

　　东海正待发作，身边有火光突地亮起，原来是李特燃起了火折子，将烛台拾捡起来，再点亮了蜡烛，厅内复归明亮。

　　吹熄火折子，李特从东海、赫在手中接过希澈，细看他前胸，银针正插在膻中穴内，针身没入皮肉大半，衣衫外只余针尾。李特见希澈面色如常，料针上无毒，心下稍安，转头对申东熙道：“希澈素来性子骄纵，但口恶心善，方才那番话不过无心之语，你怎好与他计较？”说话间，右掌积蓄内力拍在希澈背上，银针被劲力弹出，李特瞬即甩出袍袖卷了银针，交回东熙手中。

　　金希澈悠悠醒转，睁眼便跳了起来，喝道：“你竟敢偷袭我！早觉着你獐头鼠目，定非善类，果然被我料中……”

　　申东熙瞥他一眼，淡淡道：“若非卖特哥人情，你此刻已魂游冥府，可是还要聒噪么？”

　　李赫在一把捂了希澈嘴巴，凑近了嘀咕：“希澈哥，你打不过他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忍忍吧。”

　　金希澈狠狠瞪视申东熙，胸膛急剧欺负，忽地推开李赫在怒道：“我与你何时如此熟识了？让开！”越过李赫在，火气冲天地回了房，大力关门，声震梁尘。

　　李特无奈，只得遣了众人回房，对申东熙道：“晟敏此去吉凶难料，但他身手不弱你我，应自保无虞。即便要救他，也需从长计议，夜已深了，先回房安歇吧。”

　　携东海回到厢房，简单洗漱了，李特正欲朝香炉内添置安息香，看看坐在床边的东海，又将匙中香料倒回一半在香盒内，方燃了炉中引线，香雾自炉顶兽口中蜿蜒而出，弥散在房中，令人昏昏欲睡，两人脱衣上床，相拥而眠。

　　“小公子，有客来访。小公子……小公子……”清寒在门外禀报，见无反应，稍稍提高声音：“小公子……”

　　李特浅眠，已缓缓转醒。东海全没听到清寒的声音，却因怀中人儿稍动而睁眼查看。

　　“小公子……”清寒声音又稍提高了些，轻轻扣了几下门扉。

　　“再睡一会儿吧，我去看看。”东海轻拍李特肩膀，披衣下床，为李特掖紧了被角，方打开房门，低声道：“让清霜送水进来，你先引客人去前厅奉茶。”

　　清寒领命退下，不多时，清霜端着铜盆进门来，盆中盛着半盆清水，仍微微冒着热气。自木架上拿了帕子浸入水中，绞干，简单擦了脸，又用青盐漱口，将残水吐入盆中，着清霜又端了出去。饶是刻意小心，也不免有些轻微响动，李特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些，并未被惊扰，想是前日里事多，夜里又睡得晚了。东海穿戴整齐，阖紧房门，去了前厅。

　　厅中除清寒外，只有一名男子，赭色长衫，腰间束一条巴掌宽墨绿勾纹腰带，带下坠一枚方形玉佩，便是全身上下唯一装饰了。那玉佩如一汪碧水，细腻通透，边缘镂着蝙蝠纹样，正中刻一个“林”字。

　　见东海进来，男子放下茶盏，起身拱手：“这位可是小李公子？”

　　东海点头：“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鄙人陈林。”

　　“陈公子。”东海随口称呼，“请坐。”

　　入了座，清寒随即奉上茶来，揭开盏盖，茫茫白雾裹着茶香直冲肺腑，东海满意一笑，这刚买的老君眉闻着不错呢，低头饮了两口方问道：“陈公子此来所谓何事？”

　　陈林却怔忪盯着东海未有回应，东海微提嗓门再唤一声：“陈公子？”

　　“啊？哦……”陈林回过神，脸突然烧了起来，咳嗽两下，自身后摸出一卷物事：“鄙人知晓目前李府乃是由小李公子主事，但鄙家夫人交代务必要将此物交给李特公子，是以还望小李公子转呈。”

　　“给哥哥的？”东海皱了眉接过，暗暗掂了掂，分量不轻。这物事长圆形状，用丝帛裹着，应是书画之类，“此乃何物？我可以打开看看么？”

　　“无妨，不过一卷画罢了。”陈林道：“夫人说，此画惟李特公子可懂。”

　　夫人？东海暗忖，要找哥哥的难道是名女子么？踌躇片刻，终是忍下好奇，道：“只是把这个给哥哥便是了？可还有话要代转的？”

　　陈林道：“这倒没有，夫人说一切尽在画中，李特公子见画便知。”

　　“哦。”东海点点头，陪着将一盏茶喝完，见陈林起身一揖：“鄙人告退。”

　　“恕不远送。”

　　目送清寒引陈林去到门口，东海低头瞧瞧手中物事，握紧了回到房中。又等了一刻，李特方迷蒙睁开眼，见东海坐在床沿，道：“小海起得这般早？”

　　东海吐吐舌头：“巳时时已过了半，不早了呢。”

　　看向窗外，被明亮日光晃了眼，李特笑道：“是不早了呢，今儿个怎的这般贪睡。”

　　东海扶李特坐起身，拿过外衫披在李特身上：“近来杂事繁多，哥哥劳心劳力，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这几日我看着哥哥面色不如往日呢。”

　　李特就着东海的手穿了衣服，看东海喊了清寒端来水盆，绞了帕子为自己拭面，闭着眼道：“这几日是劳累了些，多歇歇便好了，小海无需担心。”

　　将帕子扔回盆中，东海咬咬唇：“哥哥怕是歇不了呢。”

　　“嗯？”李特睁眼疑道：“何来此言？”

　　东海黑着脸将丝帛卷着的物事递给李特：“方才有人说奉什么夫人之命要将这个呈给你。”

　　李特拿着东西左右打量：“可有话交代？”

　　“没有，说你一看便知。”

　　揭开丝帛，果然是一幅卷轴，李特手执两边轴承慢慢拉开画卷，隐隐有幽香随着李特动作飘散在空气中，纵是满室安息香的余味也压不下这缕香味。

　　画卷仅三尺长短，洁白画纸之上画满了赤色芍药，朵朵饱满娇嫩，色泽艳丽，犹如满纸绯红宝石，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东海上看下看，画卷中除了芍药连只言片语也无，这传的是什么话，好生奇怪！

　　李特看着满纸赤红，将画卷凑近鼻端嗅了嗅，垂了眼，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躲了这些年，仍是躲不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