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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一章——燕双飞(下) ...

  •   将地上四散的药粉一点点扫入茶盏的托碟内,东海带着些须歉意继续为赫在拭面。

      尽管面色如常,微微颤抖的布巾仍泄露了东海的心绪,李赫在抚上东海空着的左手背道:“小海在担心么?”

      东海咬咬唇,别开了眼:“哥哥极少如此失态的……”

      稍稍加重力道在东海手背上拍了拍,李赫在安抚道:“或许事出突然罢了,一时吃惊也是有的。特哥一身武艺纵横天下,又有蛊术傍身,还有事难得住他么?小海不需太过担心呢。”

      李赫在软语安慰却好似触痛了东海,猛然抽出被握着的手掌,东海瞪着眼道:“你可是忘了那韩卯?论心思论武艺,他何曾是哥哥对手,不也是被他轻易暗算了么?若非……若非庚哥舍命相救,哥哥现在……恐怕早已……”说话间已带了哭腔,眼眶也红了。

      李赫在慌了手脚,自怀中抽出帕子便欲起身为东海拭泪,孰料东海一掌拍在他肩头,怒道:“你坐好啦!”自顾抽走帕子,拭干泪珠又塞回给赫在,就着盏中残茶活开剩余药粉将赫在脸面拭净,力道不轻,赫在吃痛却不敢稍有表示。

      李特房门再度打开时已月上中天,申东熙抬头望天,正欲向外走,李特在身后道:“东熙……在城中可有住店么?此刻天色已晚,不如歇在府里吧。”

      申东熙回头看着李特,笑笑,道:“也好,叨扰特哥了。”

      李特点点头,唤来清寒清霜准备客房,目送申东熙随二婢去了,回身躺入窗下软榻,遥望纱帘外如水月华,默然不语。

      东海步入房门,自几上茶铛内倒出一盏茶,坐在桌边慢慢喝,眼睑低垂,凝视着茶叶在茶汤中舒展筋骨、辗转浮沉。烛台上火光幽微,烛芯在满室的静默中悄悄探长了头,忽而,“噼啪”作响,炸开一朵烛花,吓了东海一跳,放下茶盏,拿了剪刀去剪,烧焦的烛芯弹落桌面,黑黑硬硬的一小段,不复初时洁白。

      “小海……”

      正对着那段儿烛芯发呆,听闻李特轻唤,东海迷茫抬头,李特已从窗外收回目光看了过来,黝黑双眸映着摇曳烛火,看不真实。心中莫名惊慌,东海蹬蹬两步扑入李特怀中,双臂紧揽住身下纤腰,将头埋进李特肩窝,死死抵着。

      被东海的举动弄得诧异,李特却也觉察出怀中之人此刻的恐惧,一手抚上东海后脑,一手轻拍东海的背,轻声询问:“小海,怎的了?”

      东海只摇摇头,仍抵着李特肩窝不肯起身,越发收紧双臂,让自己与怀中身躯紧密贴合,不留丝毫缝隙,仿佛惟有如此方可感觉李特的存在。

      李特便不再问,也搂紧了东海的身子,低头以下颌在东海额角处摩挲。

      直待东海喘息平稳,李特方才微微放松双臂,低低道:“小海,好些了么?”

      下颌处东海的脑袋点了两下,随后传来闷闷的鼻声:“吓着哥哥了么?”

      李特无声微笑,又腾出手来轻轻拍打东海的背:“可是吓得不轻呢,小海这是怎么了?”

      怀中没了动静,半晌才传出声音,微不可闻:“哥,小海怕……”

      “怕?怕什么?”

      东海又摇头:“不知道……”

      “……”

      东海慢慢自李特怀中脱出身来,低下头,慢慢道:“自从哥哥脱离‘青衣楼’至今已有数载,府里的日子一向安定,可是……之前有李晟敏,今日又出现一个申东熙,好似哥哥根本未曾与‘青衣楼’断绝瓜葛一般,小海怕……怕……哥哥又……”

      “唉……”

      耳闻李特一声低叹,东海浑身一震,几乎要将头埋在了胸前,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托起,泪眼朦胧中李特眉眼愈凑愈近,唇上便有微凉的触感。

      愣愣地看着李特拉回身子,笑着道:“小海不相信哥哥么?当初既下定决心与‘青衣楼’一刀两断,如今便绝不会再回头。即便不为别的,只为了小海,哥哥也断不会与之再有一星半点牵扯的。”

      李特语声温软,然掷地有声,东海终放下心头大石,闭眼,泪珠滚滚而下,唇角却安心勾起。李特抽出帕子为东海拭泪,心疼不已。

      “那……”东海抓住李特为自己拭泪的手,瘪嘴:“那个申东熙来找哥哥,哥哥为何不将他拒之门外呢?”

      “好歹东熙当初助我反出‘青衣楼’,如今有求于我,怎可过河拆桥?”

      “哼……哥哥就是心软……”

      “你呀……”李特揪揪东海鼻头,宠溺地笑。

      “对了,他找哥哥何事?”

      李特有些犹豫:“这……”

      东海不依不饶地嚷嚷:“看嘛看嘛,就说不能见他的,哥哥都不让小海知道,定不是好事!”

      李特伸出食指抵上东海的唇:“小声些,希澈赫在都安寝了,别吵醒了他们。”

      “哼……”东海赌气扭头不语。

      李特无奈,扳过东海的脑袋,道:“好啦,瞧你的小性子,告诉你就是了。东熙他来……是为了晟敏。”

      “李晟敏?”东海几乎从榻上跳起来,想起方才李特的吩咐,又压低了嗓子问道:“李晟敏怎么了?为何要来找哥哥?不论他李晟敏出了何事与哥哥何干?”

      “这……晟敏这次的事可是与你有关呢。”

      东海瞪大了眼睛:“我?”

      李特点点头:“东熙说……晟敏为着你身上的牵机之毒去见了赵奎贤,还记得这个人么?”

      “记得。”东海低声道:“就是因为他,在中他才……”

      李特也怆然,继续道:“你所中之毒,普天之下,除了钟云和丽旭,就只有赵奎贤可解。汝南金家惨被灭门,钟云和丽旭不知所踪,是以……”

      “便非那赵奎贤不可了?”东海抬高了嗓门,声音中竟带了怒意:“我是死是活与他李晟敏何干?用得着他如此费心么?花这些心思还不是因了他爱慕哥哥你么?”

      李特苦笑,这东海吃起味来真是令人头疼呢,拍拍他因怒气涨得通红的脸颊:“不管他为着什么,总是好心……”

      东海扁扁嘴:“谁要他好心……他要见赵奎贤,见便见了,与哥哥有甚关系?”

      李特蹙了眉尖:“那赵奎贤岂是好相与的?在中因了允浩拼着元神俱灭也奈何他不得,他却失了在中这个傀儡颇觉不便,是以今次晟敏自个儿送上门去,他岂会轻易放过?”

      “哥哥是说……”东海再次瞪大眼睛,连生气都忘了。

      默默颔首,李特道:“赵奎贤要晟敏以自身为代价换取你的解药,东熙说……晟敏已应承了,且晟敏的性子最是执拗,东熙明白劝不得,不得已只得来找我商议。”

      “他要哥哥出面阻拦李晟敏?”

      “不错,晟敏虽是为你求取解药,动机却是因我而起,东熙认为或许我可以劝的动他不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只是……若要阻拦他,势必要将解药奉还,你的毒便……”

      “方才哥哥便是因此犹豫不决?”

      李特默然,看着东海微微点了下头,东海却笑出来:“这牵机之毒带在身上都这些时日了,小海早已经习惯了呢,一时没了还真觉得别扭,解不解有何关系,只要哥哥在小海身边,其他事小海才懒得去想。”

      “小海……真的不在意么?”

      东海鼓起两腮:“真的啦!”

      李特松了口气:“如此,我与东熙便可放心对付赵奎贤了,有我俩在,想那赵奎贤再如何厉害也不会轻易得了便宜去。”

      东海点头:“嗯,‘攻愁有酒杯吹浪,报喜非春烛自花’,方才蜡烛开花不就是喜报么,哥哥定会赢的。”

      李特勾起唇角正欲开口,忽闻前厅一阵桌椅倒地乱响,紧接着便是急促脚步声朝后厢而来,东海打开房门,借着月光看清是清霜,手中握着软鞭,神色焦急。

      清霜一路直奔至李特门前,扶着门框不停喘息,握着软鞭的手指着前厅,却说不出话来。

      “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匆忙?”李赫在在清霜身后发问,东海见他披着外裳,料是被惊醒,不及穿衣便赶了过来。

      清霜喘息方定,仍直指前厅,双唇开合却没有声音。

      东海正一头雾水,不防李特道:“小海,让开些。”乖乖退至门边,只见李特拇指下压,中指骤伸,弹出一缕指风。

      指风袭至清霜身上,立即便听她道:“大公子,李……李晟敏他……制住了清寒……”

      “李晟敏?”李赫在失声,东海也瞪圆了眼,李特只蹙了眉,道:“别急,慢慢说,李晟敏与清寒怎么了?”

      清霜咽下一口唾沫,说话方顺畅一些:“方才婢子与清寒在前厅说话,听见有人敲门,清寒刚开了门便与敲门之人动起了手,才过了几招便被那人制住,婢子才看清那人便是李晟敏。”清霜朝李赫在看了看,接着道:“他说他要见大公子,否则清寒便要身首异处,婢子自知不是他对手,是以……”

      李特摆摆手,示意已经听清,金希澈与申东熙皆被吵起了身,披衣围了过来,听了清霜的话,申东熙跺了下脚,转身便要跑去前厅,被李特叫住。

      起身下榻,李特走至门边牵了东海的手道:“既然他要见我,你去也无用,走吧,看看他想干什么。”

      众人来到前厅,见清寒与李晟敏对峙着,“初雪”正压在清寒肩膀上,寒芒闪烁。

      申东熙皱眉:“晟敏,你这是干什么?”

      李晟敏哂笑:“没看见么?杀人啊。”说话间,“初雪”向清寒颈边移去,清寒面现紧张,却阖了双眼,并未开口求饶。

      清霜手一紧,便欲上前拼命,李赫在也将手探入腰间锦囊,暗器在握。

      察觉东海的手骤然绷紧,安抚地握了握,李特道:“晟敏,把剑拿开,你吓着她了。”语声中竟有一丝笑意。

      众人诧异扭头,东海抢先气呼呼道:“哥哥什么时候与他关系亲密的,竟如此与他说话?”

      李特将东海拉近身旁:“不是才压下去的么,如何又吃味了?晟敏本就无意伤人,你且瞧瞧他的剑。”

      恨恨瞪一眼李特,东海转头去看李晟敏手中利刃,细看之下方才察觉“初雪”竟是只单刃剑,此刻剑刃朝外,压着清寒颈子的不过是剑背而已。

      李晟敏懒懒收回“初雪”,回身坐上桌边唯一立着的凳子,凉凉道:“可是你家婢子一见面就要与在下拼命的,不得已才出剑制住她,是否吓着她可与在下无干。”

      李特翻翻白眼:“不是因着你有前科么,谁让你之前一副十恶不赦的模样呢?也怪不得她啊。”

      李晟敏哼哼一声:“就算在下十恶不赦,也总归是你调教出来的,比起你来在下可是差得远呢。”

      李特淡淡道:“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

      清寒清霜将倒地的桌椅扶起摆正,众人皆落了座,李特道:“你此刻前来有什么重要事情么?”

      李晟敏自怀中掏出一只细长锦盒:“此事对你来说自然重要,不过,对在下来说不值一提。”

      李赫在跳了起来:“这不是……你之前……”吞吞吐吐,似不知怎么说才好。

      因了李晟敏的话,再见赫在的反应,加上申东熙此来缘由,锦盒内装何物,李特心中已然确认,按下赫在,对李晟敏道:“就是为了这个?”

      李晟敏瞟一眼申东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白虎堂主应已明白告知予你。”

      李特点头:“是。”

      “金家被灭,普天之下只有它可以救李东海。”

      听得此话,李赫在盯紧了锦盒,似不可置信,李特仍点点头:“我知道。”

      见李特并不伸手接,李晟敏眼中闪过疑惑:“你似乎并不想要它。”

      李特与东海对视一眼,笑:“不错,我不要。”

      李赫在差点咬了舌头:“特哥……”,金希澈也面露疑色。

      看看李赫在,李特拉紧了东海的手:“小海也不要。”

      明白看见李特与东海默契举动,李晟敏瞬间冷了神色,将锦盒丢在桌上:“东西我已拿来,要与不要是你的事,与在下无干,告辞。”起身便走。

      “晟敏!”李特长身而起喊住李晟敏,李晟敏转身,锦盒被李特递至面前:“这个你拿回去还给赵奎贤,告诉他,你与他的约定就此作废。”

      冷冷一笑,李晟敏语声中便带了寒气:“作废?江湖中人,信义为重,你将在下当作何许人?”

      “可是,你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李晟敏望天,无所谓道:“再坏不也就是个听命于人的傀儡么,在下并未觉着与在‘青衣楼’有什么不同。”

      “晟敏……”李特欲言又止,眼中有些淡淡愧疚。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旧望着房檐外的夜色,冷声道:“况且在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无论结局如何皆与人无尤,难道还会有人为在下挂心么?

      “我会!”

      李晟敏愣住,隔了好一会才看向李特,李特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如当初在“朱雀堂”一般,不容置疑,李东海头偏了偏,意外的没有插言。

      李晟敏瞬间湿了眼眶,却狠狠地咬唇将泪水逼回眼底,语声中是佯装的冷酷:“你要如何也是你的事,在下既答应了赵奎贤的条件,便定要履行约定。”说完,毫不迟疑地几步跨出门槛,然,在门外停了下来,自衣衫内拉出一枚玉佩扬手抛给李特,纵身飞上房顶,不知去向。

      李特接住玉佩,低头细看,雕刻的是一双乳燕穿林图。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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