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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 ...

  •   五月末的时候,院里的石榴花红红火火地开起来了。两月前经过的妇人再次经过,看着伫立树前的阿穆,笑着道:“阿穆,你瞧这石榴,可让你给盼开花喽。”阿穆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目送妇人离去。这枝上的石榴花,如同红绸织就一般,大片大片地灿烂着,像是火要烧起来似的。阿穆皱了眉,脑海中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那个一身红衣的身影,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在不停地往前跑着,他想追,却怎么都追不上。
      这石榴花,像极了那人的身影,那般的热烈,那般的美好。他的心,忽然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像是他错过了什么极要紧极要紧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呢?他从胸前掏出那块木牌来,细细摩挲,那上面的“穆”字清晰依然。“穆……穆……”他将木牌紧握在手中,他忘了前尘往事,却唯独不想忘了一桩——便是与这“穆”字相关的一切。
      可如今,他却只能对着火红的石榴花喟叹,不知它究竟,代表着谁的身影。“阿穆。”老爷爷背着行囊,风尘仆仆地走进小院,就看见阿穆一人立在石榴树前,不知在想什么。阿穆回过身,欣喜地接过老爷爷的东西,道:“成爷爷,你回来了!”成爷爷点点头:“可是回来了!你安大哥,总算是有救了。”
      “真的?”阿穆兴奋地反问。安大哥在床榻之上足足躺了五月有余,虽有他每日擦身清理,那背后的褥疮却也不可控制地生长起来。阿穆每一日都在期盼成爷爷能早些归来,好让安大哥快点醒来。“当然是真的。”成爷爷走进茅草屋,将行囊打开,拿出几株淡褐色的药草来,道:“这是七生草,听说有神仙草之称。若非此番在梧州碰上我的老朋友,说用这七生草入药能救你安大哥,我可就要无功而返啦!”
      “看来,还要好好感谢成爷爷的那位朋友才是。”阿穆笑着说。成爷爷摆摆手道:“他乃闲云野鹤,飘忽不定,居无定所,下次有机会遇到了,你再同他说谢谢吧。”阿穆点点头,正要帮成爷爷收拾行囊,忽然蹙起眉头捂住心口。
      成爷爷注意到阿穆的异样,关心地问:“怎么了?”阿穆等了一会儿,松开手,晃了晃脑袋回答说:“无妨,只是刚才心忽然被扯了一下,像是……我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成爷爷替阿穆把了脉,并无看出任何不妥,只得让阿穆多休息养心神,自己亲自为阿安煮药去了。
      阿穆来到安大哥床前,看着他熟睡的苍白面容,轻声说:“安大哥,喝了药,你可要快些醒来。我有些等不及,想知道我究竟是谁了。为什么,感觉到了一种血脉相连。”阿穆抬手抚上心口,隔着一层衣裳,掌心紧贴着那刻了“穆”字的木牌。
      “成爷爷,安大哥他何时才能醒来?”走到屋外,阿穆问正在研究草药的成爷爷。成爷爷望了阿穆一眼,笑说:“看来,你是等不及想要找回记忆了吧?”阿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中握紧了那块木牌。成爷爷叹了口气:“阿安他昏迷太久,我也无法确定他何时能醒来,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阿穆有些丧气地说:“原来如此,是我太过心急了。”成爷爷走过来拍拍阿穆的肩:“不怪你,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淡定不来。阿穆呀,我之前云游,曾碰到一位高人教我针法,其中有一套可以刺激人头脑中的穴位,你要不要试试?说不定有助于你恢复记忆。”
      阿穆没有考虑,直接点头道:“那就劳烦成爷爷了。”他真的很想记起那梦中的女子,还有,刚才突然的心跳加速,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究竟是为什么,他真的很想搞清楚。于是,成爷爷答应阿穆,以后每晚睡觉前,都给阿穆做一次针灸。

      五月末,天波府。院里的石榴花红红火火地开了,伴随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所有人都忍不住高兴地笑了起来。天波府的小小少爷,杨家唯一的后继香火在这一天,终于诞生了。当柴郡主将裹在锦衾中的小娃娃抱给桂英看的时候,桂英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这孩子,还真是乖巧。当初她为破天门阵时费尽体力,他却依然在她腹中顽强生长。怀孕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安安静静地,不曾闹她,就连出生,都不曾带给她太多痛苦。大概,他像宗保吧,总是一心为旁人着想,不愿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
      “太君,您瞧,这孩子多像宗保小时候呀!”大娘和二娘逗弄着眯起眼睛哭泣的婴儿,笑着对太君说。太君看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小曾孙,笑眯眯地点头:“苍天有眼呐,我们杨家有后了!宗保,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桂英呀,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生儿降生的喜悦之中,唯有桂英在听到宗保的名字时脸色一黯。太君注意到桂英的变化,便来到桂英床边坐下,从柴郡主手中抱过孩子,把他放到了桂英的怀中。桂英支起身子,将那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温柔。
      “桂英,这孩子是我们杨家第六代单传,当从文字辈,就由你来给他取名吧?”太君的话让桂英有些讶异:“太君,娘,各位婶娘,你们这么多长辈都在,这孩子的名怎好由桂英来取呢?”“哎呀,这孩子是你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本来按规矩是要由孩子的父亲来取的,现在孩子父亲不在了,就由你来取吧。”五娘心直口快地说。
      柴郡主也看着桂英,轻拍了拍孩子道:“是啊,你是孩子的娘亲,由你来取再合适不过了。更何况,我想宗保的在天之灵,也会更满意你为孩子取的名字的。”孩子在柴郡主的拍哄下慢慢停住了哭泣。桂英垂头看着怀中的婴儿,想了想道:“那不如就叫他文广,希望他将来做一个和他爹一样,文韬武略,胸怀宽广的人。”
      “文广,杨文广。”众人反复咀嚼这三个字,都觉得桂英取得极好。太君大笑着说:“好一个文韬武略,胸怀宽广,相信这孩子一定会像他爹一样,保家卫国,守护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三娘赞同说:“连太君都说好,这孩子就叫文广了。小文广,你有名字啦!”于是乎,大家都对着婴儿喊小文广,小文广眯着眼,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有趣玩意,嘴角勾起了一丝小小的弧度。
      虽然桂英坚持要自己照顾文广,但众人都要她先好好休息,待孩子要喂奶时再抱文广过来。桂英见强不过众人,只好让几位婶娘先把文广给抱走了。躺回床上,桂英侧头看到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就像是去年夏天见到宗保时那样,她的唇边,不禁又开起一朵微笑。
      宗保,你看到吗?听到吗?无论你是在天上,还是尚在人间,我都要告诉你,我们有孩子了,是一个儿子,他叫杨文广,是我亲自取的名字。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他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相信他将来长大,一定会是一个和你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宗保,如果你真的尚在人间,你一定要记得回家。因为你说过,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闭上眼,桂英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儿子初生的喜悦和对丈夫的思念像是两根藤蔓,缠绕在她的心上。她挣脱不开,只觉得疼。曾几何时,她想象过许多父慈子孝的画面,曾几何时,她以为可以和宗保一世举案齐眉。可如今,却是她独自一人躺在这里,孤零零地望着窗外火红的石榴花。

      安大哥醒来的那一瞬间,阿穆是十分兴奋的。因为他以为只要安大哥醒来,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谁,梦中的那个女子是谁了。可是,当安大哥醒来之后,只是怔怔地看着屋顶,一言不发的时候,阿穆觉得自己的心凉了半截。成爷爷说,这是正常现象,因为阿安昏迷太久,所以需要恢复的时间,还说当初阿穆刚醒来也是这样的。
      如果这么说的话,安大哥都很有可能同他一样失忆。如果这样的话,他就无法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叹了口气,阿穆跑到茅草屋屋顶坐下,拿着一瓶酒边倒边喝。院子里的成爷爷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就没有再去管他了。
      这半个月来,成爷爷每晚都给他做针灸。针灸,似乎是有效的,他在梦里,已经能看到更多的景象了。他看到过一个小孩,穿着白色的衣衫,在院子里拿枪不停练习着,春去秋来,夏过冬往,他似乎不知疲倦,始终练习着那些变化多端的枪法。可每每醒来,阿穆看着手中空空如也,右手握出一个弧度,却是空虚的,没有梦中握着那柄枪时感觉踏实。
      他也看见过一个温柔的女子,在他生病时,不停地绞干毛巾替他擦着冷汗,她蹙起的眉头让他知道,她真的很心疼他。他有时会握住那女子的衣袖,撒娇着不让她走,那女子也只是慈爱地笑笑,然后坐回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哄他睡觉。
      他还看见过一个严厉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衣,一脸严肃地将他放在马背上,告诉他,是男子汉,就要学会骑马。他也看到那男子在他从马上摔下来后,一脸紧张的模样,却强忍着不肯上前扶他,只是冷冷地来一句:“自己站起来,重新上马。”
      他也曾见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宠溺地将他放在膝头,给他讲一些沙场征战的故事;见过许多和床边那个女子一样美丽的女子,围着他,宠着他的样子;见过一帮和他同龄的少年与他一起读兵法,骑马习武的样子;见过许多穿着盔甲的士兵,弯腰对他行礼的样子。
      而他梦见最多的,依然是那个神秘的红衣女子。他似乎与她有很多过往,在梦里,他们很快乐地骑马,喝酒,比武,说话。但每一次梦醒,他的眼角总会有一丝凉意,而回想起那女子的面目,却是模糊的。那女子说话的方式,那女子的眼神动作,他统统都记不起来。
      阿穆苦笑了一声,喝了几口酒,举杯对着天空道:“老天爷,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不管安大哥,自己去军营参军,寻找过往?”天空中挂满了星子,并没有什么老天爷来回答他的问话。他又苦笑着收回酒杯,自嘲着自斟自饮。
      “喂,阿穆!”成爷爷见阿穆独自喝酒已经喝了一个时辰,忍不住出来唤他进屋,“夜里风大,你还是早些进屋吧!”阿穆一个纵身落到地上,轻轻地应了一声:“好。”成爷爷见到他,摇了摇头道:“你也别太失望。阿安现在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了,不出十日,我就能让他清醒过来。”“是吗?”阿穆的眼神稍微亮了一点。
      “是了。”成爷爷招手让阿穆进屋,“我们继续针灸吧,针完你早些休息。”阿穆点头,走进了房间。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张灯结彩的大堂,入目全是红艳艳的绸缎,让他想起了开遍枝头的石榴花。
      低头一看,他发现自己也披上了红色的衣衫,仿佛今日万人祝贺的新郎官就是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新娘来了!他一转头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如火嫁衣,盖着红盖头,正款步朝他走来。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他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他感觉,她轻轻地回握了。
      他忽然觉得好高兴,连带着接下来的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都是一气呵成。他迫不及待,想要掀开那个红盖头,见一见她的模样。他伸出手,掀开了那张红盖头,盖头底下的她,明眸皓齿,朝他展开一个绝美的微笑。
      那一瞬间,看着她的眼睛,他本来空洞的心瞬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就好像本来满是飘雪的冬天,忽然迎来了百花盛开的春天。他亦笑了,因为他听到她用清脆的声音唤他:“相公。”他正想回答,却猛然惊醒。望着素色的帐顶,阿穆怅然若失的抚上胸口,握住那一块木牌,喃喃道:“娘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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