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处，吾往矣》蓝色空颜

5、第四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待桂英梳洗完毕，由明夏搀着走进大堂的时候，杨六郎已经坐定。“太君，爹，桂英一时赖床，来迟一步，还望见谅。”六郎望着眼前垂首安静行礼的儿媳，在心中叹了口气，起身做了个搀扶的动作：“桂英你有孕在身，这些礼节暂时不必拘泥。”
　　“谢谢爹。”桂英在一旁坐下。她原本称六郎为公公，柴郡主为婆婆，但自宗保离开后，她便改口叫了爹、娘。她想，宗保不在了，她就要替宗保，在二老面前尽孝，她就要将二老当做自己的爹娘，要将自己，当做他们的女儿。
　　“六郎今次回朝，边关可有什么军情？”太君开口问道。六郎摇了摇头：“最近边关很是太平，宋辽互市，百姓安居。”“这样就最好了，总算宗保、杨安没有白白牺牲。”最先开口的是五娘，只是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朝她投去责备的目光。
　　五娘自知失言，转首望向一旁的桂英，却见桂英淡淡一笑：“五婶说得没错，若是没有宗保、安叔的牺牲，就没有今日宋辽边境的和平。”众人见桂英脸上平静，这才松了口气，大娘说：“是啊，百姓安居，天下太平，这才是我们杨家所希望的呀！”
　　太君又开口道：“不过我听说这几日党项、吐蕃不时扰边，可有此事？”六郎点点头：“不错，党项、吐蕃确实蠢蠢欲动。不过有镇戎军驻守，想必他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镇戎军？现在领军的是曹将军的儿子曹玮吧？我听说他用兵如神，驭军严明，将镇戎军训练有素。”七娘说。
　　六郎的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没错，正是曹彬曹将军四子曹玮，真真虎父无犬子，他年纪虽轻，却沉勇有谋，训练出来的镇戎军，与我杨家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六叔这般赞他，看来他是真的有过人之处了。”四娘笑说，“不知我们杨家军什么时候可以同镇戎军砌磋一番。”
　　“我觉得呀，镇戎军还是比不上我们杨家军，除了六叔，我们还有八妹，这杨家军啊，肯定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三娘的话让太君笑着反驳道：“我们杨家军虽然勇猛，但也不是无往不利。镇戎军有其过人之处，我们就应该学习。”
　　“太君说得没错，”柴郡主点头道，“去年党项李继迁重伤不治身亡时，如果圣上肯听曹玮的话消灭李氏，也不至于到如今忧心忡忡了。”“李氏假意向我朝称臣，又向辽国进贡，其狼子野心，太过明显。若不严加防范，加上吐蕃侵扰，确为西境大患。”六郎摇摇头，对皇上错失良机大叹可惜。
　　“李氏势力虽大，但我听说河西当地还有不少部落，若是朝廷能将他们招安，以此牵制李氏，相信十年之内，李氏不敢有大动作。”桂英在旁听了半晌，听出大家对西境的担忧，就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还在山寨的时候，她也曾听过许多西境的故事。党项李氏一族的李继迁名头响亮，她自然听过，其子李德明亦有勇有谋，若削弱其周边势力，他自然会选择保存实力，不会轻易打破这表面和谐。
　　眼下，李德明依辽和宋的目的非常明显，就像他们中的一些山寨，在实力不强的时候依附一些大山寨，等到自身实力逐渐强大，再一举吞并那些大山寨，取而代之。部落之争，不外如是。桂英的话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六郎赞许地说：“桂英的想法与我一致，想来曹玮亦会如此行事。虽然吐蕃偶有犯边，只要李氏不反，西境就能暂时安稳。”
　　众人亦点头称是。太君看着那低眉颔首的孙媳妇，心中满意非常，却也有些怜爱之情。想她佘赛花征战沙场多年，早已习惯了没有夫君陪伴在身边。而桂英，与宗保新婚不久便天人两隔，实在令人唏嘘。桂英与自己实在很像，所以，她十分疼惜桂英。只是桂英的性子，太过要强，过刚易折，所以她时不时总要劝诫桂英几句，深怕她心事太重，伤了身子。

　　清晨，阿穆站在石榴树前，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他回忆起昨晚的梦境。梦境里，他骑着马，追着前面的一匹马。那匹马上，坐了一个穿着红色短打的女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也显得英姿飒爽，鞭子扬起又高高落下的样子，好看极了。
　　那匹马是枣红色的，因为出汗的关系，毛发在阳光下映衬得极为漂亮，配上那女子的一身红衣，远远望去，就像一幅极美的画。他一直追一直追，耳边响彻马蹄的哒哒声，可那人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又一转眼，他似乎坐在了那匹枣红马的马背上，揽上那女子的肩，一股幽香钻入他的鼻尖。他很想看看她的样子，可她拼命挣扎，不停地打他，他只好无奈回应。她越是挣扎，他越是想看看她的模样，没想到一眨眼，他又站回原地，什么马呀，人呀，统统不见了。
　　“喂！”他听见有个女声在唤他。他转了一圈，却什么人也没见到。“你掉了东西。”他又转了一圈，发现地上掉了一块木牌，捡起来一看，正是他平日贴身带着的木牌，上面的“穆”字端端正正，令他莫名欣喜。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这样大声询问。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答，他正想再次开口，突然白色的大雾弥漫，他根本看不清周围，等大雾散去，他看见周围种满了石榴树，枝头上，石榴花开得正盛，一如那马背上的女子，红衣如火。
　　突然，他听见女子笑的声音，这般动人，这般好听。他转过身，便看见那红衣女子站在原地，眉眼为石榴花枝所遮掩，他却能看清她嘴角勾起的那一抹笑容。她张开手，像是向他讨要一个拥抱。他怔怔地迈开步子，想要过去抱抱她。谁知走了一半，却心口一痛，生生跪倒在地。等他再抬头时，那红衣女子，那满树的石榴花，早已消失不见。
　　“阿穆，你又在看石榴树呀！福婶说你呆，你果真呆！”孟秀荷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裳，背着双手，俏皮地在阿穆耳边喊道。阿穆这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侧头望了眼秀荷，礼貌地移开身子，道：“孟姑娘来找在下，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秀荷皱了皱眉，不高兴地道：“为什么你对刚认识的正阳都这么热情，却偏偏对我这么冷淡？”
　　阿穆微笑说：“我与正阳是兄弟，与孟姑娘，却什么也不是。若让旁人误会，就不好了。”秀荷抿了抿唇：“那你的意思是，若我与你有了什么，你就不怕旁人误会了。”阿穆忙道：“孟姑娘怕是曲解了在下的意思。在下是想说……”“好了，你不必说了，”秀荷大声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可能有我。你宁可终日看着一棵石榴树，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阿穆作了一揖：“阿穆与孟姑娘相识未久，还请孟姑娘见谅。”秀荷冷哼一声：“但不知你与什么女子相交已久？莫非，是什么叫石榴的姑娘？”阿穆怔了一下，秀荷接着道：“怎么，答不上来了？你都失忆了，还能记得谁？干嘛还对石榴树念念不忘的！”
　　“姑娘此言差矣。”阿穆冷下脸道，“若在下因为失忆，便要忘却失忆前所识女子，是为不义，若是因为失忆，而与其他女子一起，背叛那位姑娘，更是为不忠。若要在下做此不忠不义之事，在下宁可，当初不曾为成爷爷所救！”
　　秀荷看着眼前阿穆一脸正气斥责自己的样子，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眼前的男子，并不比正阳、秀峰大几岁，可他的气势，却足以震慑她。当初，她喜欢他，是因为他如画的眉眼，温驯的性格，眼下，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爱上他执着专一的性格，固执认真的表情。只是，她的这段爱永远也不会得到回应，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永远住在他心里。即使他失忆，也依然住在他心里，从未离去。

　　杨六郎在后院练枪。他习惯每日清晨练枪，只是这几日忙着回朝，所以耽搁了。此番用过早膳，他便拿起银枪，在后院练了起来。杨家枪闻名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杨六郎将一柄银枪武得虎虎生风，院中的树叶也被枪风扫落了一波又一波。
　　待六郎一回舞毕，在回廊上观看已久的桂英轻轻拍掌道：“爹，您的枪法又精进了不少！”六郎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媳妇，一身浅绯色的裙裳，腹部高耸，站在廊边。风吹起她的衣角，竟有些萧瑟之感，还好她的嘴角，挂了一丝微笑。
　　“桂英，明夏说你今早起来身体有些不适，为何不去好好休息？”六郎关切地扶桂英来到院中石凳上坐下。要说起这个儿媳妇，他可是相当满意的。当初他为天门阵所惑，差点做出辕门斩子的惊天之举，是这个儿媳妇硬生生阻止了。之后为救自己，她也不遗余力。加上她虽为女儿身，行事作风却颇雷厉风行，果决刚烈，令人钦佩万分。
　　看见她，总能让他想起年轻的时候，也曾是这样意气风发，却硬生生被时光磨去了棱角。他身为杨家将，不得不收敛起一身的刺，精忠报国，在所不辞。“吃过早膳便好多了，爹您不必担心。”桂英偏头，朝六郎笑笑。
　　六郎看得出，桂英的这一笑并未到达眼底。他着实心疼她，当初阵前初次挂帅，却遭受众人怀疑，顶受压力，却始终不被肯定。若换做是他，也会心生退意。他想，若是当时他在阵上，断然不会让众人这般质疑于她，因为他同太君一样，都相信桂英能统领众将士，大破天门阵。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了，宗保已然不在，她也已然心死了。
　　“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要仔细注意才是。”六郎还是不放心，想起太君说恐桂英忧思过度，郁结在心，所以还是提点了一句。桂英点点头，她自然明白六郎所指：“爹，桂英知道。对了，爹，八姑姑她，在军中可好？”
　　“八妹……”六郎想起来亦是叹了口气，“日日操练兵马，不知疲倦。她虽嘴上说已经放下，可心里，终归是放不下。”桂英抚了抚肚子，道：“八姑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明白。爹，你明日回军，可否替桂英带两封信？”
　　“自然可以，是给谁的信？”“一封给八姑姑，一封给程刚程师兄。”桂英说着，递了两个信封过来，那上面字迹娟秀，笔墨未干，明显是刚刚才写就的。六郎接过收好，有些奇怪地问：“有什么事非要写信，这么神神秘秘的？”桂英看着六郎，欲言又止：“没什么，同八姑姑是一些女儿家之间的体己话，与程师兄，是一些阵法上的探讨，诉诸笔墨更为方便些。”
　　“原来如此。”六郎点点头，信以为真，“你的信，我会安全带到。倒是你，该去休息了吧，要是累着了我的小孙子，我可唯你是问！”桂英听了这话，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是，爹，桂英听令！”也是许久，没有这般真心地笑过了，桂英自嘲道。希望不是她想太多罢，希望宗保，是真的还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