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处，吾往矣》蓝色空颜

3、第二章 一别生死两茫茫

　　四月，镇戎。成爷爷还未归来，安大哥依然昏睡不醒。阿穆叹了口气，背起竹篓准备上山替安大哥采药。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碧色裙裳的女子，她叫孟秀荷，是孟村长的女儿。几个月前，成爷爷救回来两个伤兵，是全村都耳闻的事。其中一个伤兵醒来后记忆全失，而另一个伤兵昏迷迟迟不醒也总是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快，大家都知道这个醒来的伤兵叫阿穆，他生得极好，力气也大，干农活总是显得十分轻松。只是待人接物上，却有些呆气，特别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孟秀荷的时候。“阿穆！你又要上山采药吗？”孟秀荷一双剪水秋曈凝着阿穆，这样问道。阿穆避过秀荷的视线，轻轻颔首道：“你好，孟姑娘。在下正准备上山为安大哥采药。”
　　秀荷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你初来乍到，山上的路一定不熟。”阿穆一皱眉，侧过身迈了一步：“阿穆多谢孟姑娘好意，只是阿穆来此地已有数月，这山中道路，已然摸清了。”说罢便绕过秀荷，直直朝前走去。
　　秀荷回身，看着阿穆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地一跺脚，唤道：“阿穆！为何你要孟姑娘孟姑娘这般叫我，如此疏远？”阿穆脚下并未停顿，只是口上做了回答：“孟姑娘贵为村长之女，阿穆怎敢怠慢。”言毕就缓缓朝山上去了，独留秀荷一人在原地皱眉叹气。
　　阿穆走着山路，回想起刚才孟姑娘的言行，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他不知自己失忆前的性子如何，只是现在的他觉得，若是不熟悉的女子，特别是多次对自己表示好感的女子，还是敬而远之为妙。同时，他也认为，若非真正喜爱，就不该给她留有幻想，温柔与关切是应当留给自己真正在意爱护的女子的。
　　很快，他采够了所需的草药，正准备下山，却听见不远处有呼救声和熊叫声传来。他赶紧过去查看，就发现一个玄衣少年躺在草丛之中，他的身前，正立着一只腹部受伤的大黑熊。少年拿着一把红缨枪，试图吓退黑熊，可黑熊却被激怒，张牙舞爪扑过来想要吃了少年。
　　阿穆见状，心中大喊不好，身体已经快于思想地扔下背篓，冲过去拿起少年手中的红缨枪就与黑熊缠斗起来。黑熊本就腹部中枪，而阿穆的枪法招招狠戾，很快受伤的黑熊便败下阵来。只见它嚎叫一声，转身窜入树林逃走了。
　　见危机解除，阿穆赶紧回身来扶那玄衣少年。走近才发现玄衣少年的肩膀被熊掌抓伤，血流不止。阿穆赶紧从背篓中拿出些止血的草药，按照成爷爷教导过的方法，替玄衣少年止血疗伤。玄衣少年一边忍痛，一边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位救命恩人。
　　恩人虽穿着村中人的粗布衣裳，却浑然没有乡野之人的粗犷长相。眉眼如画，这是玄衣少年此时能想到的，最能形容恩人的词语了。恩人除了生得一副好相貌之外，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质也令他深深折服。他虽常夸耀自己出身名门望族，却根本做不到如眼前恩人这般的淡然从容。他的高贵，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不能掩盖。
　　恩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隐居在此的世外高人？看恩人刚才那绝佳的枪法，想来定是个高手才对。正当玄衣少年天马行空的时候，阿穆已经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好了，已经止血了。等下山你找个大夫复诊一下，应该没问题了。”阿穆朝少年笑了笑，准备起身离开。
　　少年抓住阿穆的衣袖：“恩公，慢走！我叫张正阳，恩公救了正阳，烦请恩公留下姓名，正阳定当竭力报答恩公。”阿穆听这个叫张正阳的少年一口一个“恩公”地叫，不禁好笑：“什么恩公恩公的，我也不过比你虚长几岁，怎么就成了老公公？我叫阿穆，你也不必报答我什么，我刚才救你也只是顺手，那枪法……我不知怎么就使出来了。”
　　阿穆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爬满了茧子。想来，自己是时常操练刀枪的习武之人，所以刚才反射性的动作，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正阳有些不解：“那我便叫你阿穆哥吧。阿穆哥刚才说不知怎么使出枪法，这是何意？”阿穆望了眼正阳，摇了摇头：“没什么，我逗你玩呢。你怎么样，能走么？”阿穆扶起正阳，两人朝山下走去。

　　“听说今日早朝，王钦若又在朝堂之上与寇大人做对。”老太君用完早膳，对着围坐一桌的众人说道。坐在下首的桂英垂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杨家世代在朝为官，讨论时事政局自然是理所应当。只是，这对于她来说，却毫无吸引力。
　　当初在穆柯寨统领九省十八郡的时候，她也习惯在早餐时分听下属回报其他山寨的情况。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坐在她身边的，是一群性格各异的婶娘和自己的婆婆。她刚进天波府不过几月，对朝中形式也并不熟悉，自然不好发表见解。更何况，就算她熟悉，她也不想多嘴多舌，显得自己太过热心。
　　“那王钦若不过是个胆小鬼，当初辽军势如破竹，他就像个缩头乌龟，竟向皇上提议迁都金陵，简直鼠辈！”心直口快的五娘直接骂了王钦若，大娘温和地接过话头：“想来他此次针对寇大人，是要报之前被调派魏州的仇吧？”“这种小人就是喜欢背后搞小动作。之前还纠集党羽上书称寇大人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真是可笑。”三娘边说边摇头。
　　“虽然寇大人行得正，但我怕王钦若多次挑拨，会令皇上对寇大人疑心加重，到时吃亏的，便是寇大人了。”沉默已久的柴郡主说出了太君的忧心，太君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我也担心这一点。王钦若此人，最善投机取巧，挑拨离间，若是因此令圣上与寇大人加大嫌隙，可就不好了。”
　　“之前澶州之时，陛下已对寇大人有所怀疑，如今王钦若回朝，怎会放过机会？”四娘跟着说，“太君您要提醒寇大人小心王钦若那一伙人呀！”“我觉得这件事，还需要八贤王出马。”七娘看了看太君，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接着往下说，“王钦若一党虽然猖獗，但他们初回朝堂，暂时还不会对寇大人造成太大威胁。若是让八贤王出马为寇大人讲情，想来寇大人危机可解。”
　　太君赞许地看着七娘点点头，目光扫过七娘身边默不作声低着头的桂英，叹了口气，道：“七娘说得有理。桂英，你怎么看？”桂英被点名，也并不惧，抬头回望太君，顿了顿开口：“桂英觉得，此事唯有一字可解。”“哦？何字？”太君反问。“等。”“等？”桌上除了太君，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等。”桂英见问，只得细细地解释起自己的想法来，“陛下御驾亲征之前，王钦若曾上书请旨迁都，当时陛下几乎已经同意。后寇大人与毕大人御前妙语连珠，说动陛下亲自出征，鼓舞士气，并将王钦若调至天雄军前线。由此，以及回朝后陛下对寇大人的态度可见，陛下并非不可理喻之人，面对辽军进犯，他畏战求和，却不代表他看不清党派之争。桂英认为，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寇大人与王钦若二人孰是孰非，自有圣断。”
　　太君听了桂英这番话，陷入沉思。众人十分赞赏地望着桂英，五娘率先开口：“桂英你这话说得没错，陛下不是不可理喻之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假装笨的人，其实心里和明镜似的。”“那叫大智若愚。”七娘笑着答话。“对对对，大智若愚，王钦若不过小人，相信陛下不会听信他的话。”五娘高兴地说，“太君您说呢？”
　　太君望向众人，点点头：“桂英说得有理，等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众人再次对桂英投来钦佩的目光，桂英却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并不觉得有什么。她不过想起了之前有个山寨，因为一些事，副寨主断了某人的财路，那人便天天在寨主面前说副寨主觊觎寨主之位，寨主始终不动声色，所有人都以为寨主要向副寨主问罪的时候，寨主却将挑事的那人抓了起来。原来，寨主早已经通过私下调查，看穿了这其中的一切。
　　柴郡主侧头望向自己这个出身草莽的儿媳妇，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她无比想念自己的儿子，杨宗保，那个初次上战场就马革裹尸还的杨宗保。身为金枝玉叶，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女山贼，但六郎的事，加上宗保真的喜欢，她也便不再说什么了。宗保过世之后，桂英怀着他的遗腹子，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同自己这个婆婆也不甚亲近。
　　她有时候觉得，桂英并不喜欢呆在杨家，并不喜欢她这个婆婆并几位婶娘。除了太君和偶尔回来的八妹、排风，她从来没见桂英再同谁十分亲近。然而，她却不能说桂英什么。毕竟，杨家是在她的帮助下破了天门阵，她腹中还怀着杨家的骨肉。新婚不久就失去丈夫，这种事任谁也不能接受吧。想来，自己还是极幸运的了，至少，六郎还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柴郡主叹了口气。本想多与桂英亲近，毕竟她是宗保深爱之人。可她们的出身、阅历完全不同，又如何能融合到一起去？也罢，只做一对和睦的婆媳好了。看着桂英起身同她们告辞，看着她撑着自己的腰身，慢慢离开饭厅，柴郡主的心里有些不忍，初见她时，她如同盛放的野玫瑰，那般热烈，而如今，却如委顿的残花。
　　失去宗保，大概是她永远的痛吧？在这一点上，她们俩倒是完全一致的。看着桂英远去的身影，柴郡主又有些庆幸，幸好她的腹中还有宗保的骨肉，否则她大概就会随宗保殉情去了，亦或是自己回了穆柯寨。那样，杨家岂不是少了一员猛将？虽然，用孩子来绑住她，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柴郡主相信，为了宗保，为了孩子，桂英是自愿留在杨家的。她会为杨家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就像故去的宗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