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夏温甜

2、梅花簪

　　“啧，年龄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女子撇撇嘴，搭在腿上的柔荑滑下，从柜台上拈起一杆玉管紫毫在指尖把玩，“有些秘密事关重大，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累丝金簪，这本是江南民间盛行的工艺。因前朝哀帝宠妃梅妃酷爱累丝梅花簪，这一工艺得以进入官家视野，也由此派生出了诸如累丝嵌玉、累丝镶玛瑙等工艺。”官家货少不了有些傲气，我自然懂得，不急不躁是对待这种情况最佳的办法，“然而那终归是前朝。如今这江山早已易主，我不过听些野史轶事，何罪之有？”
　　把玩的动作一停，那女子的目光变得有些凌厉，若尖刀般飞来，却在我面前生生停住了来势。“也罢。”她终归松了口，“她既然想让我讲给你听，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在成为梅妃宠爱的物件之前，累丝梅花簪，不过是浙西观察使家千金手中的玩物罢了。
　　时任观察使严伯宏职场得意，家事却不甚顺意。先是发妻病逝，后遇中年丧子，续娶之后终于老来得女，起名严歌，当作珍宝一般养在内阁，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严歌自幼锦衣玉食，没见过天灾人祸，加上严伯宏对其百依百顺，渐渐便养成了有些娇蛮的性格。随着年龄逐渐增长，俏皮的严歌早已对府内诗乐女工的生活极为不满，于是便趁着父亲接待来客之时，扮作丫鬟偷偷溜出了严府。
　　二月初二龙抬头，虽已过了春节，但梅花的花期还没过，它们成堆得挤满枝头，在花期的尾梢点燃最后一簇花火。时逢灵山寺一年一度的庙会，街上到处都是敲锣打鼓的人；舞龙队高举着龙头，拖着长长的身子，在青龙旗和鞭炮的簇拥下穿街过巷；孩童们跟在社火队后面嬉戏打闹，无意间撞翻了街边小贩的水果筐。社火队脸上的面具、杂耍队脚下的高跷、小摊贩兜售的糖人，如此种种都是严歌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象，她沉醉在这片人世凡尘里，就像九天下凡的仙女，再无心重返天庭。
　　“严小姐，您这般在大街上闲逛，令尊可知道？”正当她在兴头上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严歌转身，看到了一个书生模样、正对着她眯眼笑的年轻人。
　　“你是谁？我爹爹派你来抓我的？”她有些警惕地退后几步。
　　“严小姐不用紧张，我不是令尊派来的人。”那书生笑意不减，“我不过是个瓷器商罢了。家师正在严府拜会，我本想趁着庙会出来逛逛，没曾想竟然遇到了严小姐，想来也是三生有幸啊。”
　　“油嘴滑舌。”严歌翻了个白眼，警告他，“我告诉你，你师父来见我爹爹，想必不过是想卖给我们一些瓷器。你若把我出府这件事说出去，我定会让你们这笔生意告吹！”
　　“天下皆知严小姐是观察使的掌上明珠，自然有这般影响力。”那书生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江某心中有数。”
　　“你到底想干什么？”严歌皱起眉。面前的少年年纪不大，说话却是滴水不漏，表面上看起来笑意盈盈，内里却总感觉藏着一层层的心机。虽不知道他拦住自己的意图，但严歌本能地觉得，他绝不只是为了自报家门这么简单。
　　“浙西地大物博，能偶遇严小姐也是缘分。江某想送严小姐一件薄礼，希望严小姐能在令尊面前替家师美言几句。”那书生对着严歌深深地作个揖，自袖口内掏出一个包裹，递了过来。
　　苏绣的锦帕，内里包了个累丝金簪，金色的梅花在簪头盛开，险些夺了太阳的光辉。
　　狐狸尾巴还是藏不住啊，这怀柔政策做的倒还不错。
　　严歌端详着金簪，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爹爹的事，我从不插手。不过看样子你是个聪明人，我爹爹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
　　“严小姐过誉了。”
　　“你叫什么名字？”
　　“江连城。”

　　“你的香快燃尽了。”那红衣女子忽然转了话题。
　　门外传来一阵打更的声音，节奏沉稳而有力。呼啸的北风终于停了下来，鹅毛大雪静静地从墨色的天空飘下，宛如阳春三月飘了满城的柳絮。
　　“我买你回来可不是为了听小姑娘家情窦初开的故事。”杯中的茶早已凉透，散了袅袅茶香，徒余一片苦涩。我看着杯底沉淀下来的几片茶叶渣，问那女子：“你不是见过血光吗？我要听那一段故事。”
　　“太平盛世有什么不好？非要听些刀光剑影的故事。”那女子翻身从柜台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我面前，俯身用手中的紫毫抬起我的下巴，语气里满是慵懒，“好故事自是千回百转，哪能一两个字就说完？年轻人，你还是不要太心急的好。”
　　一股梅花的清香铺面而来，颌下的玉管渗出丝丝凉意，我看着面前妄想以下克上的梅花簪，回给她一个微笑：“也不要让我等太久，毕竟人是个喜新厌旧的生物。”
　　她一时语塞，恼意浮上面颊，梅花的香气更浓了一些，下一秒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那杆玉管紫毫“啪嗒”一声掉入我怀中，梅花簪静静地躺在柜台上，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儿倒是收了件好物回来。”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我拾起怀中的紫毫，从橱柜里拿出一件苏绣手帕，细细地包了那枚梅花簪，收入匣中。
　　“我且等等看你这个故事有怎样千回百转的历程，能让你过了百年，还无法顺畅地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