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寄谁

3、数学才是噩梦

　　清晨六点，杜思尔条件反射般睁开双眼，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习惯性伸手摸向床头柜，而眼前的一切则令她回忆起昨天。
　　“凤英啊……干嘛呢？”床上还有柳妈妈，刚刚起床的动作估计太猛。
　　“额……”杜思尔从容的摆动着扑空的右手，回头疑惑的反问：“妈妈，运动服放哪了？我准备去晨跑……锻炼锻炼身体！”
　　睡眼惺忪的女人从床上坐起来，一边念叨着一边下床走了过来，“怎么突然想到要跑步呢？学习不是已经很累了吗……”
　　“呐，老师说了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柳妈妈在衣柜前翻找，杜思尔杵在一旁保持唇角上扬，“好习惯就从今天养成吧！”
　　“那也好。”柳妈妈找到衣服，递给她，难掩欣慰之情，“以前不管我怎么劝你出去逛逛你都不肯，倒是挺听你们老师的话！”

　　这件事其实在柳凤英的日记里提过，原因再简单不过。自从七岁那年父亲去世，她和柳妈妈搬到苏家的大别墅来。在周围一切奢侈繁华的陪衬下，她越来越感觉自己微不足道，心也慢慢的一点一滴的落进尘埃里。
　　于是，她早早的就学会懂事。比如，对苏家少爷毕恭毕敬，即使对他提出的无理要求，她也尽可能满足，只为了保住她和母亲的基本生活。再比如，拼了命的学习，希望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努力，她就越能发现——所谓的想要的未来，中间隔着的不只是五年十年，更有输在起跑线上的十年二十年。
　　多累，多漫长。但她从没想过放弃希望，也从不懈怠。终于，得老天怜惜，有人注意到她。是苏长宇的爷爷，他给了她一个进入朝阳贵族高中的机会。

　　这所高中是全市最顶尖的学府，聚集着无数优秀人才。想要得到入学资格，不止要求成绩优异或是家境优越，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封知名人士的亲笔推荐信。
　　仅仅是从这所高中毕业，即使没机会留学，甚至不去大学，也有机会能找到一份条件不错的工作。
　　不过柳凤英想得十分长远，她希望能在大学期间，凭这张“准入证”找到心仪的名企长期实习。等毕业后再参加工作时，至少比别人多了好几年的经验，也就能缩短她迈向成功的路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她用做了两个月家教的薪水换来一套校服，穿着它兴高采烈的走进朝阳高中的大门时，却万万没想到，这才真正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

　　换好皱皱巴巴的运动服站在镜子前，有那么一瞬间，杜思尔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那个人情淡薄的孤儿院。但唯一不同的是……她偏头看了眼柳妈妈向床走去的背影。
　　她的身后，空无一物啊。
　　最后看了眼镜中尚在慢慢熟悉的脸，她稍作调整，开门跑了出去。
　　向左几步，迅速记起，又掉头从后门出发。
　　女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累积下的踌躇满志，她都能理解啊。只可惜……只可惜，人善被人欺。
　　临死前最后一刻，想到自己尚有心愿未了，会多遗憾呢？
　　那她自己呢？又有什么遗憾吗？
　　闭上眼……一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陈姐的脸，吴叔的脸，母亲的脸，近在咫尺。
　　所有放不下，全都……她睁开眼，迎着晨风，加速向前。

　　上课前十分钟，杜思尔走进教室，“戴着”一种不安的神情找到座位坐下。
　　书包还没取下，同桌的苏长宇便催促着，“柳凤英你怎么这么慢？我还等着你的作业呢！”
　　啊作业……她的动作顿住，瞥了眼他手上那张纸。脱下书包刚想翻找，他径直就抽出了一本粉红色笔记本，一把铺在自己的课桌上，一边翻着一边嘀咕，“慢吞吞的……”
　　她看过去，不由狠瞪了他一眼。一瞬间便又收起那种眼神，小心的把书包放进课桌里。
　　“喂你怎么回事！作业都没写？”刚想熟悉一下四周，粉红色笔记本被摔回了桌上。摊开的那页抄满了题目，却没有答案。
　　六道数学题，一半解答题。杜思尔不由发愣，抬手抓了下头发，压低声音向右边凑了凑，商量道：“你说……我们分工合作怎么样？我做前三题，你做后三题。”
　　他拿笔一磕课桌，转过身向着她，扬起嗓子道：“你当我智障啊？还帮你写解答题？你脑袋被门夹了吧！”

　　尽管教室一片吵闹，但杜思尔却觉得他的声音尤为刺耳。她环了眼周遭，发自内心的鄙视了他一眼，埋头开始看题目。
　　“许安！数学题借我抄一下！”苏长宇向另一侧嚎了一嗓子，很快便开始奋笔疾书。
　　预备铃响起时，杜思尔卡在了第三题上。她稍稍抬头，偷偷瞄他桌上那本笔记本上的答案。
　　好了！接着是解答题……她逐渐加快速度，担心苏长宇抄完就还回去了。
　　不过他却放慢了速度，同时还把笔记本挪到了左边。瞅了她一眼，打趣道：“柳凤英啊柳凤英，真没想到你也会有堕落的一天……”
　　杜思尔就当听不见，他不依不饶，“你昨天怎么了？连作业都没写？”
　　还差最后一题了！杜思尔不确定他的“好心”能维持多久，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不小心掉水里了，不太舒服。”

　　没有回话，他的反应过于安静。透过余光甚至能发现他有些发愣，活像一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她不禁看向他，见他皱眉问：“不是不会游泳吗？怎么起来的？”
　　她的拇指一顿，带动着手中的笔微微颤动，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昨天在河岸边那个卷发女孩脸上诧异的表情。她们知道柳凤英不会游泳，这是蓄意谋杀！
　　“河边而已，水又不深……”她一笑带过，握笔继续写着。心里开始盘算谁和一个小姑娘有这么大仇，不由自主就联想起日记本上那三个喜欢没事找茬的名字。
　　其中一个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在哪听过呢？
　　思考的同时，作业的最后一题也画上了句号。苏长宇合上笔记本的瞬间，她看见封面上赫然写着：许安。

　　“谢了。”苏长宇把笔记本朝某个方向掷去。
　　随着抛物线的落点，杜思尔一眼认出侧身看来的正是昨天那个眼含敌意的短发女孩。她对苏长宇回以和善的笑，稍稍分过来的一瞥也是无比友善的。
　　按照惯例，此刻不该有对视的刹那。就算无意撞上她的眼神，也该迅速的躲开。杜思尔内心很清楚这些，也能轻易模仿，奈何就是不想去做。
　　于是微微弯唇，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毛，像一只诱敌深入的狐狸。下一秒，上课铃响起。在对方困惑的眼神中，她刻下同样友善的一笑，转回身看向刚走上讲台的老师。
　　许同学，想要装好人，你这演技，还不够收放自如啊。

　　第一节课进行得不错，杜思尔就像柳凤英一样勤勤恳恳，精神饱满的跟着英语老师读课文。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节的数学课上，杜思尔强撑了十分钟，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昏昏欲睡。
　　她还坚持看着黑板，老师的身形很快变得有些模糊。当即她就眨了两下眼，把身子坐得笔直。
　　帅不过三秒。她的眼皮又开始下垂，拼命想睁开时却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几秒过后，终于，她选择了拜倒在周公的石榴裙下。
　　催眠般的一节课后，响起的下课铃声好似胜利的号角。年轻的数学老师一如往常的把测试题交代给课代表，挥挥衣袖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杜思尔一下子就倒在了课桌上。可惜睡意全消，她又坐了起来，拿出手机翻到课代表刚发在微信群里的作业。
　　依旧是六道题，她不由感叹小数这个人还真是长情。接着就在刚发下来的蓝色笔记本上抄题目，边抄边做。

　　又是在第三道题时，她卡住了。盯着它好一会儿，她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她。
　　算了。她挪笔向下，心想先把题目抄完，反正同桌有许安。
　　作业告一段落，她看了下课表，发现后两节课是美术和体育。
　　太好了！她活动了下脖子，起身准备去厕所。
　　出了教室门右行一段路，正要左拐时，原本站在走道上的那个女孩突然转过身来。虽然变了张喜笑颜开的脸，杜思尔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昨天回头的那个卷发女孩。
　　她赶紧避开身子紧靠墙面，不过对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
　　“哥，我正要找你呢！”那边说了一句，声音还挺好听。
　　一直杵在这儿有点奇怪，杜思尔正想从另一边绕开时，却意外的听到一个声音熟悉的回话，“干嘛？”

　　一墙之隔，她迅速的瞄过去一眼，还真的是他。
　　什么哥啊妹的，难道溺水的事他也有份？那以后还要不要一起抄他借来的作业？
　　不对不对，杜思尔迅速皱起眉否决了自己的猜测。抬头向教室里看了眼，许安这会儿不在。
　　回想一下，苏长宇刚听到落水事件时挺惊讶的，应该不会跟他有关系。
　　这么想有道理，杜思尔又偷偷瞅过去，看见苏长宇的表情正有些严肃。他向卷发女孩凑近了些，质问道：“周童，你昨天又做什么了？”
　　“嗯？什么意思啊？”她装得一脸无辜，眼神却有些躲闪，明显很清楚他问的是什么。
　　“昨天她回来时衣服都没干，你敢说这和你没关系？”他的声音虽然尽力压着，却更能听出一丝怒意。杜思尔万分吃惊，看着他一步步向前逼近。

　　“我……”周童表情委屈，不由自主的后退，似乎还想要辩解。
　　再退就要发现她了，杜思尔赶紧又贴回了墙壁。
　　身后的苏长宇截断了她的解释，问责般接道：“平时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你明知道她不会游泳还把她弄水里？你想干嘛？”
　　“跟我有什么关系嘛？干嘛冤枉我？”终于，周童拿到了发言权，从底气不足到能够自圆其说，“她自己捡东西掉进去也怪我？我才是你妹啊！干嘛这样凶我？而且她又没什么事！”
　　片刻的沉寂后，响起苏长宇的声音，无奈得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中午我还有事，你们自己去吃饭。”
　　随即是周童的追喊声。杜思尔迅速反应过来，不过时间显然很紧迫。她便向前了几步，转过身装作刚出教室门的样子。
　　很快视线中出现苏长宇那张阴沉的脸，她不去看他，低下头向前。
　　“喂！”错身而过时，他出声叫住她，“干嘛非走这边？”
　　她抬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的转身走向另一侧的走道。

　　刚过教室门前，上课铃声响起。杜思尔脚步顿住，随即准备回教室，却被苏长宇抢先拦在门前，“去就去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课。”
　　她抬头看他，小声说：“让我进去。”
　　“不是要去厕所？”
　　她向外看了眼，“老师来了。”
　　“哪？”他回头去看。
　　杜思尔迅速钻回教室。
　　他回过神，看见她小跑着赶回座位，不屑的笑了声，“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