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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入瓮 ...

  •   ***
      我自此成了黑主学园夜间部的一名学生,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晨昏穿梭在校区与宿舍之间,接受人类学生的膜拜和欢呼,宛如偶像归来;入夜听血猎作老师,在文学课里穿插着尊敬人类、不得胡来的警告。生活无趣得很。
      星炼给我的资料囊括了夜间部的所有学生。不能算特别多,但起码百来个还是有的。不必想都知道,这是来自玖兰枢的一个恶作剧。单说作恶作剧也不十分准确。除了戏弄我一番,他大概还有混淆视听的目的在。他并不希望我察觉到谁是他底下的大将。
      但受重视与否的问题,有时候不必被告知,用眼睛观察便能发现端倪。尤其适用于玖兰枢。他喜欢独处,不被信任的靠近通常会为低气压驱赶,而能在他身边长时间逗留的则可以看作是心腹。倒没想到一条拓麻和支葵千里也属此行列。
      除了入学那日简易的交涉,我与玖兰枢几乎没有接触。这大概也算是默契了。我想要的和他想实现的都基于观察李土,或者说观察李土附身的支葵。可我比之于他,有优势。他观察李土的同时,李土防备着他。他很难有实质性的突破。
      我观察了支葵近一周,大概能自信地说出,他时而被附身时而不被。这样的情况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李土的力量尚不稳定,长时间的移魂出窍,他办不到;第二种是有不得不以原身完成的活动,仅有的力量又不够支持分身。总结来说,这两种假设的本质一致——能力尚缺。
      区别支葵和李土是无难度的,气息足以说明一切。李土出现的时候,我总稍稍放出些似我本来面目的气息,那样的气息被他误以为作法师的标志。每每如是,倒后来他看我的眼神便有了很浓的探究。因为他不能肯定我与先前同他交易的法师之间有无联系,而我的“法师”身份又是铁定的事实。
      为了增加李土的顾虑,我特地在一日课后作出鬼祟形容,引他尾随。在刻意折返宿舍后又刻意跳窗离开,一路摸索到旧校区荒芜的草坪,圈了个平生以来最无正经用处却最繁复的法阵。

      成形的阵法古语绕腾而旋转,荧光自地面向空中隆起,投射出黑衣人形。不过是个幻影,他却定然以为我在通信。我甚至能感受到背后他所藏身的灌木丛周空的气息是怎样冷凝。
      我对着虚空发了一通古怪声音,连我自己都不知所云,李土用着的支葵身体倒煞有介事地深吸气。再便是对着自己创造的投影,神秘兮兮地进行着没有回答的“对话”:
      “李土的状况不好,连本体都不怎么敢用。你把希望寄托于他,可能会失望。”
      “什么?新生儿?啊,你是说他做的那批傀儡。不,我没去看过。我到底不及你,怕打不过他挨打。”
      “玖兰枢?没有太多接触,不容易接触。看起来颇有城府,但似乎又颇讲信誉。”
      “可不是吗,到底是纯血的王。元老院那边的伙伴不也说了,一翁和李土的关系满是裂痕,保不了哪天说分就分啊。”
      “你问我的意见?我倒是觉得,玖兰枢未必不可以投诚,他左右讨厌李土的紧。我们若把李土的事透露一二给他,难保……”
      话说到这份上,不担心李土不为了自保而摆那位法师一道。事实上,他已被气得转身,好容易憋会新校区却拿满树可怜的枝叶出去。一时间,树秃了许多。
      宿舍楼下的突变引出不少人观望,远矢莉磨和一条拓麻先后纵身跃下,问他有何事,他只道无事。可心烦意乱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远非无事。一翁说他是火爆易怒的性子,而今看来不差。
      他已恼怒到连玖兰枢被惊动也未察觉。其他人的目光俱聚焦在支葵,唯玖兰枢看到闪入门堂明显晚归的我。他用眼神示意我谈谈。这一周来他第一次提出的要求,我也不好拒绝。

      我们坐到他寝室的两侧,这一次是窗边棋前对立的两面。他尚未发问,我便与他说了我在旧校区自导自演的闹剧。反正他早晚会知道,再拖也拖不过李土与他对峙的那天。
      听完我的陈述,他嘴边刮起不轻不淡的笑容。那大概是怒极反笑。他对叉双手搁上棋盘,棋子被震得跳了跳。他瞳孔的颜色变幻着,他约莫是努力克制着怒火。显然他并不想李土察觉。
      “我记得你前一日才答应我,不胡作非为。可这算什么?把法师引到学园,生怕有一个锥生还不够乱么?”
      我挑了挑眉,太敏感地察觉到他话语里透露了本不应说给我听的信息。锥生我记得是那个年轻的猎人。原来也是他的棋子么?他意识到失言来看我。目光触及,我们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一茬。
      “法师既然是因我引来,其实不会太分心应付你们。但我向你承诺,我会照顾你幕僚的安全。”
      “怎么照顾?若李土附身支葵,你又如何能保证支葵安全。”
      “你是忧心李土借着支葵的身体和法师斗么?这倒不会。他尚用得着他们对付我对付一翁对付元老院。他借着他们的手除你,可不代表他甘愿对他们称臣。这你可比我更清楚。况且,他要附身支葵,你不让他附,找个法子把他逼出不就好了?”
      我知道他有的是法子,可未必愿意。因为他的优姬。玖兰枢不是除了死守计划了无变通的傻子,他不愿变通,恐怕是来不及为他的小公主把路铺平。
      他果然皱了皱眉,“这当然不是办不到,可是会打乱我的计划。我应该说过,我不希望计划发生太大的偏差。”
      “可已然如此。”
      “已然……是你故意而为。故意用我的名字去唬他,又故意在事后与我摊派好叫我逼他现原形,省了你的麻烦。真是一手好牌啊,奥尔。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
      我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和讽刺,只是,“你怎么可能对我动手?两败俱伤,到时候谁不钻这空子。我看得出来,你还有很多想做却未做的事。纵然你能杀死我,你开心么?我难过么?生与死,这千千万万年下来,想不看淡都难啊。”
      他看了看我,眼神晦明莫测。我想我懂那意思——他也曾看淡,可如今却添了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是福?是祸?
      是命。

      ***
      李土动作很快,我见到老小不一的黑袍法师是在两日后。这两日中,他再未附过支葵的身,而玖兰枢则是进出匆忙、影踪不定。我不知玖兰枢具体使了什么手段,可左右他的手段坐实了李土夜长梦多的不安,迫之出手。
      黑袍法师出现在黑主学园的时候,正是那夜的课间。模糊的身形和陌生的气味引来幕僚的试探。试探的也只有幕僚,因他们最受玖兰枢信赖。这意味着即便惹恼血猎教师,也有人替他们摆平。其他人享受不到特殊待遇,也便不敢有冒死好奇的心。这倒是应了玖兰枢越少人知越好的心思。
      我随着玖兰枢的一班幕僚出到扶桑树下教学楼间的游廊。
      只是,一改惯昔避世做派,用这刻意营造的压抑氛围警告他们之中的叛徒“我们始终注视着你,你,连同你亲近的人绝没有机会逃离”,不知是否值得。
      来着不语不动,纵然蓝堂等人挑衅意味十足地祭出本命法术,也未能激怒他们。他们的视线被兜帽遮挡,但可以感觉到是聚集在一处。我处。立在队伍前端的玖兰枢半侧过头,看不清面容,约莫是不耐烦且带有警告的。
      我无声而笑,踩着前一秒才刻意用法术换上的高跟鞋。尖锐的声音,每多走一步便多一份刺耳和关注。纯黑缎带在我身后无预兆地展开渐环向我周身,如飘飞的羽翼却无羽毛,似裹紧的外衫却不贴身,绕着我旋转。玖兰枢的幕僚看着我,低低抽泣,窃声交谈,以为那是件不得了的武器。
      不过障眼法。
      只是看在学生眼里成了武器,看在法师眼里是讳莫如深的魔力。传说,魔力突破临界,即可实体化。这是在说看不见的魔力分子将根据法师的惯用招式,模拟合成出最适宜法师使用的法器。幻化的法器,真实的力量。听来也有些心惊胆战。俱是传说罢了,哪有这许多玄之又玄。
      至于这缎带,是我随手使的小法术,和应付李土的形似。

      西方法师的气氛在我身周的缎带转速加快瞬间冷凝外露。些许耐不住性子的直接指尖结印,长老低声嘶吼下才不得不罢手。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他们不想在有目击者的环境动手,要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如今。

      对方领队与我隔着一层布料把看不见的视线对上。那时双方都定下决心要去荒芜处私了,而于面上需还得作出平和假象。他平张双臂,各人背后的法器收束入夜空,倒插进凭空变来的锁武袋。我挥手,黑缎服帖叠起落入我掌心。点头示意,算是达成共识。他侧身,我迈步,离开本在瞬息间。
      身后蓝堂忽叫我道:“你,认识他们?这些人一声不吭地闯进学园,又一声不吭地要走,和你一起。而你,连一句解释也没有?枢大人待你不薄。”
      我转向“待我不薄”的枢大人凉凉一笑,他面无表情地回望我。领队干咳几声催促我莫作纠缠,我未想过纠缠。收回目光,走向眈眈于我的法师。
      “你莫以为装傻便能成事。”蓝堂的冰系法术和他的性子一样冲动,话音未落已蔓向我脚下的石地。玖兰枢没有阻拦。架院晓的火术,远矢莉磨的雷电等等,幕僚六人六种术法纷纷向我袭来。对首的法师亦未有要搭手的意思。
      “若我伤了他们,你待如何。”我没有指名道姓,但谁也听得出来我在与玖兰枢说话。就像我没有回头,也能在那瞬感受到他眸里露出的绝未作假的冰冷,“还一报。”一报还一报。意思是他要伤我。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反应和预料中的倒是相仿。
      领队的法师却似抓住了把柄,不急着要走,“原来你要投诚的人对你也不是那么信任。”
      我微转眼看见群树遮蔽后趋近的元老院爪牙,尚离得远法师未瞧见。演单簧的时候,我故意漏出一翁处也有奸细的假象诱李土与他们说,好分拨人去。格里姆肖此时应真扮作奸细从元老院到荒野,与法师耗着玩。元老院的爪牙已至,必是起了冲突,来讨说法。
      哪好叫他们对上,露了纰漏。那原是太草率的一幕戏。

      我算着时间与法师对付,等人靠得近些,“不过是死在他手里和死在你们手里的区别。你以为,我真在乎这些?”
      “你既然不在乎,正好老朽做个人情,把你那些事都与那纯血之君说了。”
      听他说我“那些事”时,幕僚的怒焰又涨了。可我不想和玖兰枢动手,便不能和他们动手。他们正在气焰上,不是几句危言便能唬住。
      元老院的办事官已近前,我留意到领队目光一斜,知他是看见了。他看见之时,我掌中黑缎脱手,漫天蔽野地一卷,将办事官束手束脚地缚着,扔到法师面前。领队震得退了一步。其余人抬头看我,今夜第一次露出眼睛。大抵是没料到“我”法术精进许多。
      我指了指不能动弹的两人,“你怎知在听我那些事之前,他不会想先了解你和他们的破事?”
      “你敢!”领队下意识地惊吼。
      我凉薄一笑,“将死之人,有何不敢。”
      玖兰枢看着我和他们胡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有些嘲讽的味道,恐怕在笑我这么大年纪却玩那样幼稚的套路。他的幕僚看看地上的办事官,看看法师,看看我,最后又看了看他,进退无措。
      少年人那样可怜,他也不安抚几句,只道,“回去罢。”语毕,兀自走开。身后幕僚面面相觑没有动静,不懂他为何不作深究说走便走。他走远了,背后却无人,不免驻足。回头看来时,面上结了冰,语气里也染了薄怒,“还愣着干嘛。”
      蓝堂脱口而出“可是”二字,以后的反驳在玖兰枢了无温度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咽了声。等再回过神时,已错过了计较的时机。
      玖兰枢摆明的不干涉便是默许我在他的地界杀生。夜间部学生离远了,我当即收紧手里的劲,缎带一裹,便葬了那俩办事官的命。
      领队本想打探情况,没料到我出手如此得狠,失了机会,闷闷不乐。他吹了一声低哨,四散的法师立刻聚拢到我身边团团将我围起,簇拥着将我带向百十步开外的无人地。此时的我在他们眼中,大约恍如一条断绝退路,纵疑瓮中有诈也无法不入瓮的鳖。
      只是,兴许鳖变了种,力气大时连瓮都能震碎。何况,究竟是谁入了谁的瓮,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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