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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图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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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旺警官一瞥后的欲言又止,在我以一句“一次性设备,报废丢弃”回答帕斯莫尔的“即便找到了,又会是多少欣喜结果”之后,改为于心不忍的劝诫,“小姐,黑客毕竟不是什么正当的职业。所以如果你的朋友……呃……有这方面意向,你最好劝劝他。”
      我向他抿嘴一笑不置可否,余光望到爱丽丝、爱德华互换的垂丧眼神。当然是听不见我与帕斯莫尔的对话,因保险起见,我给自己加了隔离层。耳边是帕斯莫尔不加克制的笑,是为查理好心的难以理解。在他的世界里,看得更多的是冷漠与落进下石,这般反应,也不能说不正常。
      短暂的插曲就此不了了之,自回镇后公务压身的斯旺警官也把自己一句“我会注意你那位朋友”抛之脑后。纵然不忘,恐他也难以如愿,阿萨迈特兄妹的号码据说经过几重加密,我并不很懂,想来是高端的;可即便他的网警技术够好,查出他们身份,他又待到何处抓捕他们归案?
      我们与卡伦的关系在这趟梅森之行后稍有改观。当然,是他们单方面的。好比一场独角戏,情至浓时投身观客之间,情转淡时又弃之无顾,自始至终是他们冷热凭兴味,我们做那不动观客。可毕竟前嫌仍在,他们再无从前般频频上门。也好。
      周三下午无课,我陪鲍尔德斯顿去天使港买教具。我们离开的时候,学生已经散了,而老师尚在会议中。仗着周围没有眼睛,我们没有开车,一路飞驰而去。
      买得教具归来值晚餐时分,行人渐多,而道旁乔木似刚经修剪、枝桠齐短、遮不住人影。难得这日无雨,阳光又不透层云,我和鲍尔德斯顿聊聊走走等着天色黑沉再迈开步伐。正巧路过百货商店,是开学时分与安吉拉、杰西卡一同到过的那家,底楼橱窗里换了一批礼服,但掩盖不了低劣的做工。
      鲍尔德斯顿把玩着手中不甚结实的工具,调笑说以后要做纽约的艺术老师。我一本正经地打岔,告诉他或许从此丧失奔跑的机会。他以同样地一本正经揶揄我,“其实你还是喜欢的。”好吧,他是对的。因为我好像克制不了对大城市的喜欢,若不是沃尔图里的关系,我很可能就此在意大利停驻。况且我们都知道我们永远可以奔跑,不过换种更麻烦的方式。

      我们在商场后湖景区的主干道上遇到了卡伦。他们带着朋友,所有人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警惕。这警惕并非来无根据,因为普鲁登斯就在他们不远开外的一棵树上。我们一样看不到她,但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我恐怕她也没料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远处的气息顿了顿,然后她到了我们身边。
      卡伦的朋友是一对奇怪的组合,有种父子间的感觉,但看年纪又完全不是。高的有与卡莱尔本人相似的书卷浸润之气,矮的是个侏儒,可爱的侏儒。普鲁登斯贴近我们的几乎同时,侏儒拉了拉高个的衣袖,后者脸色骤变,用略僵硬的口吻乞求卡莱尔换个地方作闲谈。
      很明显,侏儒能感觉到来自普鲁登斯的泠冽。这不容易。我和鲍尔德斯顿互换眼色,跟随匆匆离开的卡伦队伍去往下一个目标地点。尽管我想,这下一个地点不怎么“好找”。因为普鲁登斯在汇报完她的跟进情况之前不会远遁。
      但这情况并不如我们想象复杂。侏儒莫林是名单之一,普鲁登斯按照情报贩子的资料在某一座边城找到了莫林。看他的模样,你很难想象他曾是个冷血的刽子手。普鲁登斯也不能,按理说同类对同类的辨识度极高。用她的话说,他身上的杀戮已被太多年的平稳仁慈磨得荡然无存。
      我想磨平他的或许也只有能令他寸步不离跟随的男人。和那座破败的边城一样,边城情报贩子的消息也已过时,难怪他的价要得极低。普鲁登斯花了点时间去调查那个男人,消息不多,因为他本是个极容易被忽视的小人物。
      男人名叫莱斯特,是个外科医生。很多年前捡到奄奄一息的莫林,用自己的血液每天喂养,才救回了莫林的一条命。自此以后,二人形影成双。莱斯特从未问起莫林的过去,莫林也从未曾提过。也确实,在那样的人面前提起那样的过去,有些太不堪。感激与被感激,抑或是其他原因驱使成的现状或将继续维持,若无此番的意外。
      莱斯特此去边城是为无偿行医,他的爱心总像用不完似的。然后他们遇见了普鲁登斯。并不能真正被称为“遇见”的遇见。而纵弃武多年,磨练半生的直觉却不会随时光转淡。也正是这份直觉让莫林告诉莱斯特危险降至,后者没有半句疑问地带着他一路辗转到福克斯,投奔卡伦。

      ***
      我们一路奔走,直到福克斯的森林进入视野,叙述完故事的普鲁登斯隐入冷杉树间,才停下匆忙的步伐。卡莱尔拜托我们齐力护莫林周全,莱斯特千恩万谢仿佛我们已答应。鲍尔德斯顿用挑起的眉梢问我需否推诿,我眨眼要他不动声色。初衷是要卡伦松心散气,好让普鲁登斯乘机携人,可惜未能如愿因于莫林的表现。
      他挣脱了莱斯特的力道,后来听普鲁登斯说,是那许多年来的第一次。向半弧形围绕他的我们鞠躬半周,深表谢意。莱斯特的眼中陡添震惊。致谢之后意味着再无帮助,他用自己的行动拒绝了求之不易的援手。“你”字未说完整,莱斯特忙顾追逐掠开三两尺的莫林。手与手腕相触,手被无情甩开。莱斯特后坠的身形被恰被赶来的卡伦接住。
      似乎更有意思了。跌倒的莱斯特还不来不及再次冲出,背靠大树的莫林发出一阵暴喝,双眸染成猩红,佝偻的身形愈发佝偻,就好像是蜕变前夕。我们与卡伦一行均是一怔。他们是见所未见,我们是司空见惯。然而印象里的变化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我与鲍尔德斯顿对视,眼里都有压抑的兴致。
      莫林的骨骼发出咯噔响声,如同断裂后的再续。尽管从未目睹,也不妨卡伦意识这是某些变故的前兆。他们死命拉住疯癫边缘的莱斯特。指骨抽搐着蜷曲,剧痛之下,莫林的头颅和躯体拉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而后是凄迷不绝的肺腑呐喊和暴长的身体。等到一切终于平息,谁都不敢相信眼前身材挺拔壮硕、双眼锋利如刃的是昔日侏儒,若非亲眼所见。
      震惊之下,卡伦手中力道不觉一松,莱斯特脱离束缚,火急火燎向变身的莫林靠近。还未很近,已遭到莫林顿足摆臂满口嚎叫地驱赶。莱斯特被拉扯着退后,仍不死心于一句,“是我啊”。回答他的还是嚎叫。莱斯特的眼光瞬时暗淡。他们都以为他已不认得莱斯特,你看他明灭的眼神,其实是认得的,不过不会说话罢了。

      眼里的猩红未退,莫林垂于体侧的双手捏拳握紧,血色更浓,仿佛要溢出眼眶。他睁着那双慑人的眼睛四处搜寻,颈间用红艳蔓延如刺青,随眼球转动时暗时亮。那其实不是刺青,我们管它叫图腾。
      莱斯特也看见了,喃喃念着:“当年救他时,我也看到过如此图案,只是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回答他的是艾美特大大咧咧一句“不可能吧”。而说不可能的不止是他,鲍尔德斯顿在我耳边念叨着同样的话。
      的确是不可能。最后一批印有图腾的死士、傀儡也早在百余年前死尽。何况最后的图腾结于内战将终、我们沉眠前夕,作为稳定战果的保障之一。作为全票通过的联合行动,图腾一律采用密魔党徽结合成的形状。
      而莫林身上的图腾带有较明显的个人特色,看风格是格里姆肖后期的作品。所谓的后期之于我们跨度稍大,结合其年龄考虑,大抵是内战之中,我们游说其他同辈的拖沓时段。我记得清楚,那时我与他各训过几批死士,每一批都的图腾都暗藏了绝对的诅咒——若非必死也当残废。他不应该保有蜕变的能力,更不应该出现在野心家的视野。
      我在身后比划手势,普鲁登斯故意放出几许气息,莫林迷惘的红眼锁定方向,身形随即腾起。我与鲍尔德斯顿不着痕迹退开,用二指抵着背心画圆,传递出信号让格里姆肖等候。劲风擦过卷走前一秒气势腾腾的莫林,再无影踪。莱斯特与卡伦四散寻找,我们趁此离开。
      许是那一日见过了离奇,他们只道莫林的失踪亦为离奇。尽管我们也未亲眼目睹,但我大概能告诉你,是在两人对冲时分,普鲁登斯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先发制人,掐住莫林的咽喉将他带走。不用紧张,那不会使他毙命。图腾一旦自发激活,若不使有将毙命的感觉,涌动的力量无以遏制。

      ***
      我们在住所与刚抵达的格里姆肖相遇,他尚待着被突然召回的不悦,不怎客气地一把握住我手腕。谁都没有推门,我们都不急着入内。格里姆肖的脸色在刹那凝滞之后是有如触电的惊讶。可惜只是一瞬。他放开我,率先入去,步履比之往常稍快。
      屋内的情形有些叫人哭笑不得:跨坐沙发上的普鲁登斯百般无聊地玩着刀,缩回原形的莫林蜷缩地上,图腾仍在,血液不受控制地滲出,若不是被法阵圈禁,早脏透了地毯。每一滴血珠落过,图腾便艳上一层。
      格里姆肖这才顿住脚步,用略带复杂的眼神和我相视。是的,那是再明显也无的反噬。只是来得太晚些。我们在莫林对面的沙发坐下,他抬起疲惫但清醒的眼睛看着我们。视线触及我与鲍尔德斯顿,定格。那时他的眼里有骤起的凶光。他蹒跚着站起,来不及站稳又跌倒。即便他能站起,也无济于事,周围的法阵无异囚笼将他困禁。
      几番尝试,他终明白是徒劳。撑着法阵看不见的边界,他乞求我们不要伤害莱斯特。我和鲍尔德斯顿一言不发,抱着手臂纯作壁上观,正主格里姆肖在场,哪用得着我们发挥。果然他身子前倾,神色倨傲一如往常,“能不能提要求,能提什么要求,就看你的价值了。”一句话将莫林打回谷底,源于图腾的压迫硬生生把怒气转成了畏惧。
      然后他开始讲一个不算很长的故事,原来莱斯特将他救活纯粹出于侥幸。那时死士、傀儡出征总配给有疗伤药水种种,是人尽皆知;而几无人知的是,以控制机体为原理的这些药水,比起救命,更能丧命。死士、傀儡的身体削弱于每一次受伤,终将因伤病而消亡,但不排除个别体魄强健,所以有了后来“诅咒图腾”一说。
      莫林幸运在救他的莱斯特医生不信魔法分毫,从把他认作病人那时起,他扔掉了莫林装药水的行囊。挖坑,填埋,焚烧。彼时的莫林将他恨透,只怨无能杀他一家。半推半就着日日被灌难喝的血液,却不料身体渐渐恢复。可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强弩之末,捡来一命是侥幸中的侥幸。答应随莱斯特走,也不过贪图对方畅通战场的权利。
      直到后来眼睁睁看着同伴相继死去,行囊里落着洒散的药水,他才隐隐觉得那是问题所出,但也一直没能得到证实。可他好歹知道,以前的生活回不去了。跟着莱斯特四海飘荡,起初不过寻觅适合自己的新生,渐渐习惯了也便就离不开了。

      他的故事讲完了,对座的我们无动于衷。他问我们是否一点触动也无,表情是说不出的自嘲。其实他想问的不是感动,是愧疚——看着因我们而落魄一生的他,难道就没有一丁点良心的谴责?答案是没有。如果还有那种感觉的话,我们恐怕已为之吞没。
      他的不幸亦是很多人的不幸,因为那是一个战争的年代。和这世上每一场战场一样,胜利总是用大把大把的牺牲换来。很残酷,也是事实。所以人类会常说,胜利只属于少部分人。因为大部分的人无法活到得以见证的那刻。
      莫林的问题没有被给予正面的回答。格里姆肖弯弯嘴角,笑容几多凉薄,“所以用一时的冲动触发图腾的反噬,就是你对令你触动的他的报答?”莫林一拳砸上结界,弄伤的只会是他自己的手,狂啸着“我是为了保护他”,底气是他自己也能听出的不足。
      格里姆肖挥手,包围莫林的结界就此打开。他惊异地发现活动范围的变大,晦涩地望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奔开。他离开得太快,以致于没能听到普鲁登斯与格里姆肖的对答——
      她问他:“就这样让他走了?”
      他回答:“生离死别总好过孤独化烟。”
      可真正令人心碎的岂不正是死在面前的友人?他不是不知道,是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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