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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他乡 ...

  •   ***
      凯厄斯看着我。那绝不是什么友好的眼神。下一秒,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细长却有力的手指扣住了我的下颚。我本可以避开,他的动作于我看来并不很快。但我没有。我还记得鲍尔德斯顿说过的那些话:新生儿的力量短时期内或能维持峰值,但对身体和速度的控制几乎为零。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避开的。
      被人锁住下颚的感觉不怎么好。头被迫抬起。他的眼睛望入我的眼睛,我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一片静谧的蓝灰。我意识到了不对劲。正巧那时简和德米特里填饱肚子向我看来,眼里写满惊讶。我想起来了。作为一名现代血族,不论食人血还是动物血,都绝不可能拥有除红黑金以外的,第四种瞳色。
      凯厄斯问我:“你不饿吗?”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喉头发出了些低哑的嘶叫。比起饿与不饿之类的词语,最原始的反应往往才是最好的回答。他盯着我的眼睛,却没有问关于眼睛的问题。他在等我。我也在等他。
      封闭的机舱里满是空乘歇斯底里的惊怕。她们无处可逃。凯厄斯一手一个提着衣领扔到我面前。可怜的女孩脸上精致妆容已被泪水刮花。她们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我,却不知这最能叫捕食者沸腾。我虽然没有狂喜的感觉,却不得不装作有。我向她们靠近,直到鼻尖几乎到达鼻尖。凯厄斯一挥手,简和德米特里提着最后两名进了驾驶室。
      我伸手勾住较高的女孩,手下还没用力,已被卡莱尔拦住。卡莱尔对我缓缓摇着头说:“加入我们吧,你可以的。”或许可以,但绝不是现在。我无比清楚现在的凯厄斯想要看到什么场景。所以我看着他。爱德华来到我的另一边,告诉我不必害怕,他们会保护我。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们会是凯厄斯的对手。
      凯厄斯看着我,一言不发,眼里有某种鼓励。顺应或者毁灭,我太明白他们的规矩了。卡莱尔的手臂还压着我的,于是我不去用手臂。凭着手腕的巧劲,一旋一拧,谁都能听到骨骼碎裂的清脆。我也许不必杀人,但我也不介意杀人。连血族的性命于我都无足轻重,何况人类。
      卡莱尔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爱德华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吸血的声音比任何回答都来得直白易懂。他在我身侧握紧了拳,瞳孔变得更黑。

      另一个女孩被吓到腿软。我拦住她跌撞的身躯,一用力,拧断了头骨。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血液,但也不是吃不下。两具吸干的尸体被随手扔在脚边——我注意到之前凯厄斯也是这样做的。他们大概打算一起清理吧。嘴角有一串血丝,是我故意留下的。作为新生儿,用餐不可能太优雅。
      等我擦干污渍,凯厄斯才不紧不慢地对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当然不是想夸奖我的眼睛。之前的颜色已经不对,若在吸血之后变成了正常,反而才更叫人奇怪吧。所以我告诉他,“我带了隐形眼镜。我喜欢原来的颜色。”然后双手往眼球轻轻一按,取出两块镜片。
      眼睛里当然没有镜片。蓝灰色本是我瞳孔的颜色。镜片是临时变出来的。这不是多难的把戏。取下镜片的同时,我的瞳孔变成了红色。同样,这也是个小把戏。血族拥有控制色素的能力,不过大部分的同类不懂要怎样使用罢了。
      凯厄斯凑近来看,直到确认我手中的镜片是真的镜片,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他走远了,我又把镜片“戴”回去。那时简和德米特里刚好回来。凯厄斯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带走了尸体。
      凯厄斯又躺会了沙发。我也回到了座椅上。卡莱尔和爱德华一左一右地看着我。然后是轮番的劝解。关于人类,关于血族,关于伤害。我一直沉默以对,因为我在等待,等待看凯厄斯作何反应。他也在沉默,沉默着等待,等待看我的回答。
      于是机舱里只剩下了卡伦的喋喋不休。凯厄斯到底忍不住说他们愚蠢。身为血族却在怜悯作为食物的人类,说不可笑是假的。然而他们的心情并不是不能理解。善良是一部分,可主要的是自怜自哀。上帝抛下的子民、阳光唾弃的阴霾,在很多同族的眼里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可他们又舍不得自杀。

      ***
      我想他们一定会与我进行一场血族本源的探讨。比介绍血族历史的那次更细致、更深刻。但他们一直也没能等到机会。至少任何沃尔图里在场的情形下,是不可能了。
      我们抵达佩雷托拉机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真正进入到沃尔图里小镇,这支血族的聚集地,他们已享受了晚餐。我们在充满着希腊古罗马气息的大堂里见到这个家族的另两位掌权者。一身黑衣的他们在繁复的柱式构图下,显得庄重、肃穆。
      大堂里摆着三把雕花的长椅。凯厄斯走向空着的那把,坐下。端坐正中的阿罗与他耳语,大意在说他们替他留了晚餐。凯厄斯简单地点了点头。我想比起他的晚餐,现在更令他感兴趣的是我。这是个很不好的预兆。
      阿罗亲切地与卡莱尔打招呼,就像是阔别多年的旧友终得重逢的喜悦。卡莱尔的反应相对冷淡些,也显得有些不适应。很容易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如阿罗表现得亲密。这大概也是他能坐上主座的原因吧。作为一个领导者,除去手段,也需要适当的圆滑。显然他比凯厄斯更懂得这一套。
      穹顶很高,突出的檐边上每一圈都摆着蜡烛。蜡烛都被点燃。尽管血族并不需要这许多光亮,但不得不说,很好看。无论何时,意大利总能给人满满的艺术气息。
      当我流连于艺术美景,阿罗带着他堪比咏叹调的声线飘到我的面前。如果说爱丽丝的步伐像是舞者的灵动,那么他的脚步就是真正的飘浮云端。三百多年的领导岁月算不得很长,却也把他磨炼得很好。

      他热情地向我表示欢迎,毫不吝啬地夸奖着我的优点。他不需要询问,我听卡莱尔说过,他可以通过接触读取他人的思想。显然他已从凯厄斯身上读到了关于我的一切。我向他致谢,然后看见笑容在他脸上绽得更艳。身侧的爱德华皱了眉头。
      他问我愿不愿留在沃尔图里,我告诉他我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他说沃尔图里不会约束我的行动。这一点,我强烈怀疑。看起来,他们的住客都成了他们的属下。当一个人成了别人的下属,他的行动不太可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所以我拒绝了。
      他显得有些懊恼。尽管懊恼在他的脸上一闪即逝。然后他问我:“这么说,你是打算和卡莱尔一家久居?看起来,你和他们的关系很好。”这个问题其实有点唐突。可谁让他是掌权者——他有任性的权利。我想我能明白他问些的意思。卡伦的存在可以说是血族的异类。他不希望看见异类增加。
      于是我告诉他,“不,并不是。事实上,我并不想放弃人血的甘甜,尽管卡莱尔一直告诉我们动物血也很可口。”阿罗的眼神亮了,晶晶如繁星。他应该很满意。果然听他说:“哦,姑娘,你的想法太正确了。某一个几十年里我们一直试着劝说卡莱尔寻回本能,可他总不听。我很高兴,你能想得开。”
      我朝他笑笑,等待着谈话的结束。他向我伸出手,伸了一半又收回去了。速度很快。然后他告诉我们,在城堡里为我们留了房间。我们可以先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再决定是去是留。他最终没有阅读我。我想他大概是要等鲍尔德斯顿过来,再一并通读。
      所有的房间都是地下室。阴湿的气候比较符合血族的习性。爱德华与卡莱尔的住所在我两边。房间很大,设施很华丽,却并不会让你赶到沉重与压抑。这大抵是某个知名设计师的手笔。

      ***
      我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爱德华敲门说想和我谈谈。我与他一起离开了地下,离开了城堡。
      入夜的小镇很安宁,街道上几乎瞧不见行人。昏黄的路灯照着砖石,连苔痕都有了柔意。我们并肩走过大道,走入小巷,停驻在不知名的湖边栏下。
      夜光很美。也只有夜光是真正属于血族的颜色。爱德华突然问我,恨不恨。我问他,恨什么。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单纯地不想回答。然后他对我讲了许多,关乎血族、关乎一生。
      他说:“你不应该放弃作为“人”活下去的机会。生老病死的过程虽然无奈,但才是真正值得珍惜。如果一辈子停留在青春的阶段,便无法好好体会生活。”
      可我想他忘了,血族的生命体验总是比人类富足。因为我们活得更长久。这和他口中的生老病死是一个道理。真正让人类成熟的也不是这个过程本身,而是时间。活得越久,看到的越多,也便就越成熟。人也好,血族也好,任何生命的成长总与他的阅历正相关。
      所以我问他:“你觉得你和七八十岁的人类相比,谁见识过的更多?”我本想问他,谁更成熟,但想了想,那个问题不好。因为爱德华算不上多成熟,七八十岁的人类比他成熟的,一定能找到。
      他怔了怔,然后告诉我一个我想要的答案。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它的答案只有那么一个。可是他并没有就此结束这场谈话。在某些方面,他和还没长成的人类孩子很像。
      他告诉我说:“你以后会懂,再多的见识都填补不了内心的空虚。加入了夜之一族,也代表着和生活说再见。吸血鬼没有生活。再多的时间给我们,都是在虚无中浪费。你找不到尚为人时的充实感,因为你和任何同类之间都不会有人类的那种血缘纽带。”

      没有牵挂也就没有意义。他说了那么多,想要表达的也不过是这么句话。可是意义本身又有什么意义?活了这么多年若说要有好处,大概是你会发现除了自己、任何事都无关紧要。有时甚至,连自己都是无关紧要的。
      我给他讲了个故事。那是我在东方的时候,听同类给我讲的、关于他们始祖的故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给我讲故事的那位也不知道。只是千百年来,祖辈那样讲,他们那样听,慢慢流传着罢了。
      始祖为人类与血族的和平共处努力着,却被知道真相的人类从领地赶走。他并没有因此放弃人类,反而为他们寻找抵御血族的方法。初代血猎的武器据说由他锻造。但他做的一切到底未能到达梦想的高度,兜兜转转许多年,从充满希望到绝望心死,他终于陷入沉睡。
      爱德华说那是很悲伤的故事。当初给我讲故事的那位也说这很悲伤。我不知道为什么,始祖在他们心中若不是恶贯满盈,便是一身悲悯。也许是对岁月的恐惧,也许是别的些我不能想到的理由。撇开种种不谈,你说那位始祖可悲,真的可悲吗?
      爱德华说是真的。而造成他可悲的根源,在于落于吸血鬼的诅咒。被诅咒之人,注定与幸福无关。可是我想,如果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始祖,这一切于他已谈不上悲与不悲。走过的路、做过的事在那么长久的年代里,已都演变成了习惯,或者说成了他加于自身的责任。我们以这种那种的方式存活,却很少有人能说清为何如此存活。因为那本没有原因。就好比沧海桑田的演变,因为不可能不变,所以就变了。
      我那样跟爱德华说,他并不能懂。我亦未曾想要他懂。话的尽头是无言。无言以对的他与我终究分别。他回去了城堡,我还在原处乘凉。然后无边月色里感受到熟悉的靠近。
      格里姆肖。
      我回头,他正好走到我肩头。问了我一句,如此像不像沧海与桑田。我没有说话,对着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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