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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远走 ...

  •   ***
      罗莎莉急斥着不可能。确实不太可能。因为她在我身上找不到新生儿该有的、年轻冲动的气息。事实是,我的气息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是没有气息。就算是凯厄斯,能够感受到的也不过薄薄的一层感觉。因为我没有刻意放大。也不能放大。在爱德华带我走之前,我若知道,也许还行。可在半途中忽然生出一股子血族的气息,任谁都会疑惑吧。
      我想,这大概也是凯厄斯耐下性子听卡莱尔讲述的原因。他需要借助实例来判断。尽管我并不知道,他是怎样从卡莱尔的话里推断出,我是被“转变”了,而不是长久以来一直是血族。但如果我是他,如果这是道二选一的选择题,我也更容易接受前者。因为当一个血族承认一个同类的气息淡若虚无,也就意味着承认那个同类的实力年龄远在自己之上。这对于现如今居久高位的凯厄斯,大抵很难堪吧。
      凯厄斯本不必向他们解释他的判断,可他还是做了。我想比起说服卡伦,他更想说服的是自己。他说:“这种情况很少见,但并非没有。每千百年,的确是有那么些新生儿在转变的同时获得对气息的天生掌控。简单的说,如果他们在潜意识里还把自己当作人类,那么他们的味道比起血族会更像人类。”
      百年一遇的稀有,我不知道这话听在卡伦们的耳里,具体被翻译成了什么。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带了更多的审视。比审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沃尔图里会对我做什么吗?我没有看他们,凯厄斯也没有。他始终看着我,我也一直看着他。比起年轻的卡伦,他的气味更能令我放松。
      凯厄斯问我是谁转变了我。爱德华让我不要说,其他卡伦也纷纷示意着我。我没有说。但我想就算我不说,他其实也知道是谁。果然,他坏笑着环顾四周,然后悠悠叹了一句,“怎么没看到那个学者模样的同类?”卡伦们的脸色都变了。意味更明显了。凯厄斯让我把他叫来。我告诉他,鲍尔德斯顿现在恐怕来不了,学校里还有事。
      罗莎莉瞪了我一眼,艾美特轻声指责我怎么能说出“学校”。他们大概都以为这样会给鲍尔德斯顿招麻烦。然而事实是,不说,才会招麻烦。从那天领头的新生儿嘴里完全可以推断,维多利亚向沃尔图里提到过鲍尔德斯顿的存在。当权者的心情,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可以知道并隐瞒,但绝不能在他知道你知道的情况下,隐瞒。

      凯厄斯没有露出卡伦们想象中的阴谋味道,只是告诉我,让鲍尔德斯顿在三天内到意大利。我给鲍尔德斯顿发了短信。把大致情况都讲了。凯厄斯又一次向我伸手示意,卡伦们没有退开也没有强硬阻拦,于是我拨开他们走向了凯厄斯。
      爱德华要跟去,卡莱尔说与他同去。凯厄斯瞥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简和另一个卫士本要阻止,见凯厄斯没有表示,也就退了回去。凯厄斯拽着我的一条手臂,半拖半拉地带着我启程。看起来是怕我跟不上。我很配合地装作跟不上的模样。
      我们走的不是他们来时的路线。我听到卡莱尔小声与爱德华那样说。我注意到稍前方的凯厄斯脸上有一抹得逞的笑容一闪而过。然后一些捕捉到却未甚注意的内容重回到脑海。我一直在想,区区一个人类何足沃尔图里的长老亲自到访。凯厄斯此来,我固然是目的之一,却不是主要。
      我们擦着云霄飞掠,几乎不去寻找支点。凯厄斯的速度很快。卫士也好,两位卡伦也好,被甩开大段。山林里偶有鸟鸣,响声未尽,已被涧溪流水覆盖。水流激石,水声在此地乍响,溅开水滴如花在高空中望来最好。我想,此刻的情形与这风景,所差无几。
      山林的溪涧,细而长的界限,在这一带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比卡伦更清楚。
      爱德华和卡莱尔先后惊呼,努力追赶却追不上飞驰的凯厄斯,只能堕于远后质问和阻止。然而谁都明白,当一个人做好了决定,单凭几句话语,怎么改变得了。
      就像血族熟悉变形狼的气味,他们也熟悉血族。我能看到我们脚下慢慢聚集的人群。有些已经开始除去上衣。

      ***
      我们落定在树枝。一棵长于溪涧碎石缝里的冷杉的树枝。简和那个被她唤作德米特里的男孩,以及两位卡伦落于我们之后、溪涧的沿岸。
      这位置很微妙。你可以说它过界,也可以说它没过界——正如凯厄斯的目的本身:无意掀起战端,却不肯不留下挑衅。你不能否认他的做法很聪明。但我想并不很多人会懂。简小声向德米特里抱怨凯厄斯太谨慎,而爱德华正与卡莱尔商议着打圆场。
      保留区男孩的身材十分健硕,发达的肌肉映衬着古铜色的皮肤,不知不觉添了些威猛。这群男孩的首领我记得名叫山姆。他无时无刻不摆冷的脸和咄咄逼人的味道,叫我影响深刻。他走到对岸的边缘,双手紧握成拳。他的族群跟着他,向我们靠近三步。
      山姆怒视着凯厄斯,后者随随便便扫了他一眼,便低头摆弄起自己的手指。这令山姆大为光火。但是他并没能来得及光火。因为在他光火之前,凯厄斯冷冷叫了声“简”。然后简用同样冷彻但稍显稚嫩的语调说:“你们杀了我们的族人。这有悖约定。”
      山姆身后的少年此起彼伏地说着他们没有杀。爱德华和卡莱尔也在为他们说话。凯厄斯扣着我手臂的手指猛然收缩,用了很大的劲。他的头发很长,站在他的身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一定是恼火的。
      山姆逼视着凯厄斯,微将下颚提高,没有说话。很张狂的挑衅。挑衅这种东西,若输了气势,也便就输了。现在的情况,凯厄斯的气势好像比山姆矮了一截。那些少年人忍不住欢呼。然后凯厄斯笑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他们都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我想我大概懂。
      之前的情形无论他说什么,比起挑衅都更像在回答。回答的一方无论多强劲,也比不过发问者的气势。所以他在等。他要等对方得意,然后再反击。实质性的反击。

      “卡伦向着外族不是一天两天了。沃尔图里绝不容许这种勾结行为的存在,但也绝不会在得到证据之前盲目动手。今天只是警告。下一次,就不一样了。”
      他的语速不快,一番话也像是照本宣读的教条,一些忍俊不禁的少年已笑出声。也就在笑声刚响的几乎同时,他们的表情变了,变得痛苦、狰狞、恐惧,他们的双手护着自己的颈部,就好像在努力掰开什么。然后笑声被求救的呜咽取代,所有人都注意到凯厄斯横在身前、蜷成爪状的另一之手。
      这个动作的意思很直白,谁都能看得懂。可正因为看得懂,所以更恐惧。少年的呜咽逐渐变轻,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死。一些人开始仰天嚎叫,变成狼的身形隔空跳起。简和德米特里先后惊呼。凯厄斯的笑湮没在这两声惊呼。的确很值得期待。我想我很明白凯厄斯的心情。只要那些变形人跃过了溪涧,他们和卡伦间的停战协议也就作废了。
      爱德华飞跃近来,与变形人在分界线之上撞击,又各自落回领地。落地声很响,他们一定摔得不轻。然后卡莱尔走到凯厄斯面前恳请他收手,山姆拉住了暴怒的孩子。凯厄斯冷哼一声,收回力道。山姆的族群围着窒息边缘的少年,看他们大口大口呼吸。
      凯厄斯拽着我又一次启程,我看见他嘴角尚不及抹平的得逞笑容,心道那些年领导地位的争夺,到底让他比大多数同类成熟。然而他到底还很年轻,终究是急躁了。
      简和德米特里尾随而来,言语间是对战端未起的失落。而卡莱尔和爱德华倒是松了口气。后面是满满的议论,走在前面的我和凯厄斯却是相对无言。看起来,他不像是爱谈天的类型。碰巧,我也不是那么想谈天。但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和我说话。
      他问我为什么一言不发。我问他我应该说什么。他说比如对狼人的可怜。我告诉他,我觉得自己更可怜。他让我不要转移话题。显然他是要听我对“狼人”的看法。于是我便告诉他,死了最好,活着也能被杀死,所以不足论道。因为已不存在所谓狼人,自然是无关紧要了。然而看得出来,凯厄斯极讨厌狼人,所以他对我的回答,应该是极满意的。

      ***
      我们到了机场。飞机等着我们。包机。乘务员小姐很漂亮。漂亮的人类。她们在这里的确是来提供服务的。但我想,恐怕不会是她们理解的服务。大概是会送命的那种。没有见到机长。但能从驾驶舱的方向闻到同类的味道。显然他们也不敢用人类,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吃了人家,就没人开飞机了。
      座椅很宽敞。机内还有沙发。凯厄斯一个人占据着整张沙发。没有人敢也不会有人去和他抢。说真的,我也想坐会。但考虑到事后的种种麻烦,还是算了吧。简与德米特里在我们对面,我坐在卡莱尔和爱德华的中间。他们关切的眼神叫人难受。
      我的手机在这时震动。声音很轻,可对于一舱无话的血族而言,很突兀。凯厄斯也施舍给我半点目光。在他们的瞩目下,我解开锁屏。是格里姆肖的信息。他显然听说了。他告诉我他会带着阿萨迈特兄妹去意大利。他觉得我会很需要他们的陪伴。我想这一点上他是对的。我约莫会在意大利呆上一段时日,届时我并不希望与我作伴的只有卡伦。
      飞机上大抵是有内置基站。几万英尺的高空上,我的手机还能接受信号。没有人讲话,更没有人要求我什么。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格里姆肖聊着天。
      我向他询问新生儿的食量,遗憾的是,他也不清楚。我们都没有在真正意义上作为新生儿存活过。我们的新生,不是初拥或者被转变后的重生,而是真正的新生——诞生。我们是唯一一代从无到有被创造的血族。这与我们拥得的力量纯粹,大抵深有关联。
      最终给我答复的还是鲍尔德斯顿。他说新生儿比较饥渴。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正常血族喝一升血,那新生儿就得喝两升。换句话说,如果凯厄斯杀一个人,我就得杀两个。

      我和格里姆肖、和鲍尔德斯顿聊了很久,直到他们手头有事不得不离开。整个过程中,机舱里都是安静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任何一句话。这些人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我想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乘务员小姐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安静。
      我听到卡莱尔叹了一声。显然他也知道等待着这些年轻姑娘的,不是什么好结局。她们推着一车食物和饮料,很精致,不是烂大街的杂牌。只是很可惜,再好的食物在我们吃来都是浪费。她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现在,这个永远离她们很近了。
      凯厄斯站了起来。那张真皮沙发上的凹陷还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他到了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姑娘面前。那个姑娘显然没看清他的动作。也已不需要看清了。咯噔一响,是骨头的错位,当头骨拧断,又何来生命可言。
      一片惊叫。惊叫声中,简和德米特里又拧断了两个女孩的头颅。机舱里弥漫着血液的芳香。我能清楚地看见爱德华抑制不能地颤抖。如果格里姆肖还在和我聊天,大概也会让我做出相同的举动。可是他不在,我也吃不准放浪和克制之间,凯厄斯更喜欢哪一个。
      爱德华的眼睛变成了全黑,卡莱尔的手指痉挛地抽动。他们很难受。我曾听他们说过,人血的味道于他们就像是戒不掉的毒品——想触碰又不敢触碰的美味。
      我不认为作为“新生儿”的我自制力应该比他们更好,所以我打算做点什么。可在我行动之前,凯厄斯已吸干了他的晚餐,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很配合地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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