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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血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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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抱着我,艾美特扛着格里姆肖,我们一行同卡伦回去了他们的家。临行时,爱德华让我闭上眼睛,因为泠冽的夜风可能会让我不适。事实上,他的速度于我而言,算不上风驰电掣。我知道他是诸卡伦里速度最快的一位,但很不幸,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速度都远快于他。
是的,你会说,我们老了。的确老了。睡睡醒醒这么多年,撇开生理上的变异不提,我们和他们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心态。他们赤忱,对万事万物都抱着最好的期望,希望一切好,固然是一种好。可惜,我们早已忘却了这种感觉。任何一个生命,见证这许多沧海桑田,也便会觉得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这世间,还能有什么变化,大得过天地?
被人扛着,终归不是多好的体验。我回眼看格里姆肖,他送了我一个眼刀。大意在说,他想把艾美特抽筋剥骨。他的眼神很利,如果卡伦们见到大概会信以为真。可是我们都知道,他不过说说而已。因为按他的脾性,若真想杀生,便早就杀生了。
晚风的声音很美妙。它总会把夜路里寂寂流淌的血脉送入我们耳窝。不论饿与不饿,我始终觉得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莫过于食物的声音,最好闻的味道莫过于食物的味道。而说到食物与捕食,我想大抵又能牵扯出许多深奥如力量的话题。
终于到了那座不止一次来过的白房子。明晃晃的色调一如既往地展现着主人的向阳。我们分边坐下。我和格里姆肖被卡伦家族的男性们围在中间。他们看起来很怕我们被鲍尔德斯顿和阿萨迈特兄妹伤害。埃斯梅听到响声从楼上迎下。若以人类的视觉捕捉,只能说“瞬间移动”。她看看自己的伴侣,又看看我和格里姆肖,也便明白了。
然后他们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一个又长又无聊且早已熟知的故事。我们面无表情地听着。人类总说最好的表达是不表达,我想这句话没有错。肢体的表现往往能弥补语言的空白。起码卡伦现在相信着我和格里姆肖在害怕。
末了,爱德华向我补充说:“我们一直反对你和哈斯林先生的靠近,正因为他也是我们的同类。但你并不愿意听。我不是在责怪你,大多数人类都不会听的。毕竟谁会愿意怀疑一个在自己心目中代表着安全感的人?但是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我想可能会很麻烦。”
我知道他口中的麻烦是什么。格里姆肖也知道。可卡伦们不知道。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也不该知道。我看见卡莱尔与埃斯梅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然后开始与我们讲血族中的皇族——意大利城的沃尔图里。
鲍尔德斯顿曾和我提及这个家族。能够在十三氏族隐遁后的纷争里胜出,他们固然有着自己的一技之长。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想,但从大街小巷里众口纭纭的“皇族”二字看来,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被拱上巅峰的感觉。然而,至少在我的认知里,血族没有皇族,也不存在贵族。
你可能会问,没有族群的界限,是不是意味着民主和自由?当然不是。族群的界定其实是最不明智的界定,这仿佛在告诉人们,你们永远不会有登顶的机会。所以在我们的时代,大家更倾向于以能力划分地位。这对于年轻人可以说是一种无形的鼓励——只要你够努力,机会就是你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这群新任的统治者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但我也不能一定说这种方式不好。毕竟说来,我们的年代是战争的年代,而他们的年代属于和平。和平与战争下的统治,总会有些差别不是吗?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绝找不到我们当初的心态。从不属于任何氏族、一度被以“贱民”相称的他们,和许许多那时代的残留者,就好比囚牢里的囚犯一朝重回街头的不知所措,习惯被领导的成了领导者,也总会有些茫然。然后变得残暴、变得极端。我并不清楚他们的事迹,也不想清楚。但我想,那不会错的。
当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入非非,卡莱尔基本上完成了对沃尔图里的讲述。听说他们为了搜集卫士屠戮了整个村庄。我看到每一个卡伦脸上写满的愤懑。残酷吗?也许吧。血族存在的本身对人类而言就意味着“残酷”,就像人类之于动物那般。
聊完这些,话题又重回到我们身上。有对我和格里姆肖的维护,也有对鲍尔德斯顿以及阿萨迈特兄妹的警告。大抵是说,他们会誓死捍卫我们身而为人的权利,绝不容许他们随意将我们转化。于是格里姆肖颇玩味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们想要转变呢?”。得来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
我想我是疯了才会耐着性子听这些年轻人一遍又一遍的教育。显然这样想的不止我。大家互相打着眼色,就差没有飞掠齐出。我们身上还是来时的哥特装束,冷暗的妆底映着个个面无表情,到底是成了阴疏。这大概不失为卡伦放心不下的理由。
短暂的“交流”之后,我告诉卡伦,“无论是吸血鬼,还是别的超自然生物。朋友就是朋友,我不会因为种族而惧怕,也不会因为种族去疏远。友谊本该是超越这些的存在。”罗莎莉冷嗤一声,约莫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其实我也觉得。食物链之下,何来友谊。
埃斯梅张口闭口似乎还想劝我些什么,被鲍尔德斯顿打断。他装作极满意的模样拍拍我的肩膀,和卡伦道了别。卡莱尔看着我和格里姆肖被带走,欲言又止。该说的他们都说了,如何抉择毕竟是我们的人生,他们能够提供建议,却左右不了别人的一生。但我想,就算给他们这个权利,他们也不会用的。
所谓善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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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过后,轻松的氛围也暂告一段落。秋季学期的期中近在咫尺。这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便是最爱玩闹的迈克等人也不见游街串巷,想来是平素落下的太多,不敢再大意了。
所有的考试在九月第一个周二的中午告终。下课铃响时分,四周是一片哀叹和庆幸的混杂。我跟着杰西卡和安吉拉去食堂,听她们校对着大相径庭的线代答案。那并不很难,可理科这种东西,你若不花心思去学,也绝谈不上简单。迈克和埃里克也加入了我们。
迈克的伤并没有好。所以走起路来也不敢像以前般上蹿下跳。其实他该在医院里多躺躺的。毕竟断的是肋骨,医生都爱莫能助。杰西卡称赞他一心考试的精神。但我想他急着出院至少不全是为了考试。我是说,学校知道他的情况,他绝对可以申请延考。
他看到我的时候,就像做错事的孩子看到长辈,偷瞄一眼、快速低头。大概是心有余悸吧。但我想他并没有耗费太久去发现,无论格里姆肖,还是阿萨迈特兄妹都不在近旁。他松了一口气。舒缓心情的表现是话又多起来。
我们坐在一起,迈克将自己餐盘里的食物都堆到了我处。我知道他嫌我吃得太少。然而看着堆成小山的人类食品,我稍稍有些绝望。他既已觉得我疏远他,那便让他继续以为吧。我没有动食物。迈克不时向我瞥来,欲言又止。最后是杰西卡问我不吃点什么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风一样飘来的爱德华,风一样地带走了。
走出很远都能听到迈克歇斯底里地自问,“我哪里比不过那些有皮肤病的小子了!”换作平时,爱德华一定会打趣迈克。可他没有这样做,就连表情都绷得很生硬。
我注意到爱德华的兄弟姐妹都不在餐厅里。几乎在他向我靠近的同时,他们整齐而无声地离开了。我想八成是爱丽丝又预见了些许严重的问题。但我并清楚她看到了什么。最大的可能莫过我被“转变”,和沃尔图里派出了使者。
爱德华拉着我的手臂把我带出了餐厅。期间我一直在怀疑,人类的脚程能不能跟上他的步伐。他走得很快,但他似乎并不在考虑我考虑着的问题。我很快明白,他没有考虑是因为根本觉得人类的速度不足以摆脱困境。我又一次被他抱着飞奔,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难受。并不是所有的公主抱都有小说似的浪漫,我是说,如果你被一个比你小太多的人那样抱着,你是什么感受?
能让他如此的,我想多半是沃尔图里。我们掠过冷杉树梢,清新的泥土香混着陌生熟悉的味道入鼻,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爱德华的嗅觉并不如我,所以我想他还没有发现变了味的情势。他在两棵树间高高跃起,我能看到远处草坪上对峙的卡伦和黑色斗篷。斗篷很大,从头罩下,看不清容颜。
爱德华发现沃尔图里的时候,他们也发现了他。他不可能也不敢带我逃跑。于是我们到了他们的面前,仿佛是自入虎口的羊羔。爱德华的脸色更难看了,好端端的逃跑计划变成了现在的自投罗网,说他不难过,一定是假的。
爱德华护着我立到了一字队伍的最前方,然后所有的卡伦从两边将我包围。沃尔图里的卫士来了三个。也许并不全是卫士。我能感觉到中间那位异于所有的能力与气息。起码得有两三千岁吧。我看着他的同时他也看着我。我想他能闻出我身上有别人类的味道。
我们的味道虽然很淡,也能够收敛,却到底不可能抹灭。就好比与身俱来的标示,你所能做的不过将之淡化,瞒过大多数人的耳目。在这件事上,那位显然不属于大多数。
卡莱尔告诉我说,那位是凯厄斯——沃尔图里的三大长老之一。如果他是对的,看起来也像是对的,凯厄斯一定不会听不到他对我好心的告知。
凯厄斯掀开了斗篷。一头铂金色的长发梳得很直、很挺。发尾落在一条红绒的围巾上。这两股色彩在颓废的黑衣里,生生叫人看出了妖冶。他很年轻,也很英俊。如果考虑做演员的话,大概能红遍半边天。我出神的时候,他对卡莱尔说他听得见,声音冰冷中透着暴虐。
卡莱尔努力向凯厄斯证明我的无害,我很意外后者没有打断。他看着我,我望着他,所以我能判断他已经肯定了我的血族身份。爱德华附耳在旁向我解释说凯厄斯是长老里最暴躁的一位,爱丽丝预见他们会来,却不知道凯厄斯亲自来了。
凯厄斯斜睨爱德华一眼。显然他又听到了。此时卡莱尔的剖白刚刚完成,不得不说他很有辩论的天分。如果他去当律师的话,或许也能小有所成。凯厄斯没有回答卡莱尔诸如“不要伤我”的请求,他只告诉他们,他要带我回意大利。
爱德华大声告诉他不可以,话音刚落,整个人都扭作了一团。凯厄斯左手的少女瞳孔里泛着猩红,看起来她的能力不那么叫人愉快。这次向我说明的是卡莱尔。他告诉我女孩叫简,天赋是烧身术——能让被施法者感到巨大的精神痛苦。
我告诉凯厄斯我现在就可以跟他走。他回答我很好,然后向我伸手,示意我靠近。不理会诸卡伦劝阻的眼神,我试图向他走去。但是被阻拦了。我向他挑眉,我想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他的确明白了,却没有给出最简单粗暴的回应。
“你可以直接推开他们。那个女人见到我们的时候,你还是个人类,所以我想,是的,现在的你比他们强壮。”他顿了顿,满意地欣赏着卡伦们错愕的表情。
爱丽丝问我,什么叫那时还是。我告诉她,那时还是的意思是,现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