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城] 始祖》凌纱

22、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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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里姆肖越过我，趴在锈痕斑驳的铁栏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此时都集中在他手臂上，肌肉的线条因突出而更流畅。我半垂眸望着他，他抬头看着我。夜色在彼此眼中流转，我们静静凝注不置一言，正如无数个春夏中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什么是沧海和桑田？这就是。不止是沧海。不止是桑田。时间或许能改变很多，曾经看得见的如今看不见了，曾经看不见的如今反而能看见。然而我们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和它们始终都在，关键在于你我愿不愿意接受已然改变的彼此。
　　人类总爱感叹多年后的自己变成了当初最讨厌的模样。我在许许多不同的时代听到许许多不同的人，讲过同样的这句话。格里姆肖说这是无忧之忧，我再赞同不过。如果有那么多值得讨厌，我和他也许永远无法再见——我们早就死了，死在终日的自我埋汰。
　　天色更暗了。我们不知站了多久。有阵风吹过，带来的薄云遮住了星辰和月色。路灯离我们不近，这个砖墙转弯的角落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有在黑暗中，血族的视觉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格里姆肖忽然问我为什么和爱德华说那些。他的眼睛很亮，如果哪个贪玩的人类孩子碰巧路过，一定会以为自己见到了科幻片里的绿眼怪。
　　我告诉他不过有感而发。不信。也是。这个说辞连我自己看来都是虚无苍白。他的目光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我知道他在等待，等待我的回答。我想我并不适合与时间捉迷藏。每每玩这游戏，都以他的胜利收场。我叹了口气。他笑了。因为他知道我准备说了。
　　我把凯厄斯的事与他讲了。单纯的讲述，没有任何附加。我相信他能懂。他也确实懂了。他想我浅浅而笑，笑容中有追忆也有讽刺，一如我此时的心情。他没有再问最开始的问题，也无需再问。因为此时此刻，我们大抵能谈得上感同身受。

　　凯厄斯身上阴冷与暴虐共处的矛盾，就像是圣战后紊乱百年的缩影。尽管不曾亲身经历，可凭听说的、想象的也足以描绘。那段缺失的记忆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奇特的存在。因为血族的社制从那时起一点点地变得截然不同。
　　并不是感伤或者别的什么情愫，就像我对爱德华所说，太长的时光任谁也会麻木。如果说在这之前还存有一点希望，那么灾祸代替我父的降临便足以毁掉全部。说来惭愧，直到那时我才真正体悟，这世上最不值得相信的是预言、是传说、是神示。
　　那场毫无意义可言的战争始于当时于我们最大的意义——这大概是最讽刺的一点。谁能料到，我们花了数千年的时间集全的圣器，换来只是一个可悲的玩笑。没有任何人想要的战争，在控制不了的自相残杀中变成了必然。混搅着残酷与血泪的场面，不输于毁灭一切的大洪水时代。
　　那时我和格里姆肖花了很长时间说服另十一位同辈接受我们的观点，而等到他们真正接受的时候，其实已经太晚。卡玛利拉和撒巴特的缔结成立，让他们渐渐在相对安逸中厌倦了赔上性命的穷赌。所以当我们向他们提议杀尽发狂的同族，他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事实是，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听起来丧尽天良的决断往往最能阻止天良进一步的沦丧。
　　我们最终还是将他们杀光。若早在提议之初便联合而为，死于这场浩劫的同族一定远比事实少。可惜这只是假设。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当时占于统治的十三氏族普遍重创，厌世情绪蔓延。何况当时的我们动用了太多能量，生命力消耗过旺，接踵陷入了沉眠。
　　氏族隐遁，不问世事，血族社会陷入空前混乱。长达两百年的乱斗时期，到处是蓄意的同类谋杀。死伤很多，新生也随之增加。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沃尔图里家族最终排除异己，登上权力的巅峰。人类社会也在血族自顾不暇的这段时间里迅速发展。
　　从那时至今，算来也已三百来年。这对于血族漫长的岁月或许只是微小的一个片段，而能将之称为“微小”的却也淡出得差不多。所以无怪乎，现如今的新生代只知沃尔图里，不知十三氏族。但我想，无知于他们而言，抑未必不是一种幸——就好像所有涉世未深的少年，他们对世界抱着太多的幻想，所以现实的沉重更会将他们压垮。

　　我们沿着湖漫步，看着一家家的酒吧关门歇业。这个小镇的生活和它的模样一般古朴，不会有彻夜的喧嚣狂欢，甚至找不到晚出的路人。斑驳的墙垣在高楼林立的今日已不再有中世纪的威严，正如住在这围墙里的统治者也无有我们当年的叱咤风云。
　　血族或许尊敬他们，或许畏惧他们，可这和绝对的权力到底是不一样的。作为现今还问世事的、为数不多的长者，他们和其余不同，我们的年代，他们至少真切体会过。所以我想，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境地多少是尴尬的。这大概也是他们拼了命地将自己抬高、以贵贱划分彼此的道理。他们渴望我们曾经的高度。尽管他们心里很明白，那是再也达不到的高度。
　　我问格里姆肖想不想去见见所有人口中的“皇族”。我不过随便问问。我知道他不会肯去。他一定也知道，我知道。所以他对我比了个揶揄的笑。不论哪一种笑，挂在他的脸上都会莫名其妙地有了贵气。无怪乎，数不清的女孩为他飞蛾扑火。阿罗也是满脸带笑的。可他的笑和格里姆肖不同——你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笑容兜满的算计。他们都说撒巴特的男士精于算计，再精明的人都很难逃过他们的魔爪。你不能否认，那也是一门艺术。起码阿罗还离得很远。
　　他告诉我鲍尔德斯顿和阿萨迈特兄妹在城里等着。只要是稍微叫得上名字的城市，我们一般都会有房产闲置。法术构建的空间固然易用，却不能掩人耳目。你知道，那会很麻烦。
　　格里姆肖问我：“爱德华是知不知道他以为的成功将你邀请，其实并不完全成功。”我回答他：“你都说了是他以为，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同意和爱德华外出，和他漫无目的地闲聊，并非因为无聊。连那样漫长的岁月都熬过了，又怎会因这点滴而无聊。我只是在等待，等待格里姆肖找到我。我知道他会来找我，正如他知道我不愿自己去敲门一般。
　　被人找总比找人有趣。
　　就像现在，我能闻到空气里年轻的味道和焦急的气息，很明显他们在搜寻，而被搜寻的对象一定是我。格里姆肖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始终戴在尾指上的戒指同时显了形。银面上光芒乍过，我们的周围竖起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们看不见我们，但我们看得见他们。

　　***
　　黑色斗篷飘过黑夜的街道，恍如借道的幽灵。一身T恤牛仔的爱德华夹在这支队伍里，显得尤为突兀。我能看到爱德华的表情，也只能看到他的。他紧抿着嘴唇，眉头锁住，看起来担心不亚于沃尔图里。格里姆肖说，那不只是担心，更是害怕。我懂他的意思。和他一样，我也记得卡莱尔说过，沃尔图里欢迎任何一个客人，但绝不容许客人不辞而别。
　　然后我看到有人扯下兜帽，丧气地表示追踪不到我的气息。他显得很沮丧。我想我还记得他——德米特里。游如长龙的队伍在他停下脚步后，立时静止。兜帽接连被揭开。简盯视着令德米特里丧气的石路，若有所思地说：“她的能力恐怕是反追踪。”话音落下的时候，爱德华的眼皮跳了。他带着某种难以置信向她一瞥，又匆匆收回视线，就像是怕被撞正着的顽童。
　　格里姆肖向我调笑：“不去安慰你的小男朋友吗？”我反问他：“你不觉得按照现在的情况，更需要安慰的应该是我吗？”他没有回答。我看出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同我们之间的轻松，爱德华的整张脸都是绷紧的。简向他走去。挡在他们之间的卫士自动为她让出了路。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爱德华的眉头就跳一下。她终于到他面前，逼视着不敢看她的他，冷声：“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现在的情况是，她逃走了。”爱德华一个劲地向她保证，我不会。
　　格里姆肖问我是不是很感动。我问他是不是应该感动。他说或许吧。他不说当然的理由是，首先他就不会感动。他不必说。我懂。我也一样。爱德华本不必为我那样做，他什么都不欠我。可是他做了，说明他很善良。但我却不是。我想一个不善良的人，通常也不太会懂得感恩。
　　简似乎和我们想得一样。她问爱德华：“你那样帮她，又能得到什么？”他告诉她，帮住不需要理由。简不理解。我理解却也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和他一样高尚。然而血族和高尚之间，本身就充满着不和谐，不是吗？

　　我并不想知道爱德华和简的僵持会持续到什么程度，因为结果很明显。简没有我逃跑的证据，爱德华也没有我还在的证据，结果只能是他们一起回到长老面前对峙。格里姆肖也不想。
　　所以我们走了。悄悄地走了。
　　结界的移动会引起力量波动，微小的波动。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觉到。可惜在场的血族都还太年轻，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察觉这一切。
　　我们回到佛罗伦萨的时候，鲍尔德斯顿刚好沏了壶红茶。格雷伯爵茶。很浓厚的味道。大家小坐一会儿，听我和格里姆肖讲不久前的故事。茶喝完，阿萨迈特兄妹便匆匆走了。听鲍尔德斯顿说，其实他们之前便有离开的打算，还好他泡了这壶茶。
　　他们看起来很精神，至少比在福克斯的时候精神许多。我想其中的理由我能猜得到。这毕竟是意大利。黑手党云集的地方。若说世界上最适合刺客生存的地方，大抵莫过此地了。格里姆肖和我想得差不多。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问了鲍尔德斯顿。然后鲍尔德斯顿佐证了我们的观点——阿萨迈特兄妹接了不下十单生意。
　　这时天近破晓。鲍尔德斯顿清理了茶具，便和我一同出发。格里姆肖慵懒地躺进沙发，同我们摆手话别。我们走得不急。算算时间，按我们现在的速度过去，刚好不会太早。虽然血族无需睡眠，但一大清早作人访客，终究不很礼貌。
　　我们走过穿过沉睡的大街小巷，渐渐远离了繁华。斑驳的砖墙再度入眼，熟悉的古朴迎面而来。同样迎来的还有同样熟悉的年轻气味，只是这一次，我们没有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