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谈判 ...

  •   ***
      我的确有主意。但格里姆肖眼中的好主意,通常是大多数同类也好、人类也好眼中的坏主意。
      我们的会议桌上总是铺着地图。我记得我当时做的,是用红笔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红色的墨水覆盖了大半个地中海。可我现在不在会议室里,但我还是找到了地图。梅森先生放在讲台上的地图,我很肯定他要派用场。不过,他不会介意的。就算介意也没关系。我抽走地图,又顺手拿了红笔,依照当时的模样打了许多圈。
      我指着墨痕,“疫情的扩散让教皇焦头烂额,比起美女,我想他更待见有能力的巫师。人类口中的巫师,代表了什么,我们的族人心知肚明。巫师的出现,尤其是在密党领下的地界出现,很快会掀起大浪。”
      公元541-542年,第一次大规模鼠疫爆发,恐惧席卷整个地中海世界。人类不知道,这正是腐镯活跃的表现。当教皇、帝王为此忧心忡忡,我们正着力于将空前的死亡以血祭的方式利用。所谓血祭,要的是血洒大地,病死于之无济于事。
      “你想要战争。”格里姆肖凝视着地图,“可你不能让任何人去收割天赐的死亡。这有违你们‘避世’的戒条。而我们没有限制。当我的人以巫师身份出现,你的人会指责我们。然后你们一定会召开元老会,你借此煽动,再由我吹一把风,战争就自然而然地挑起。”
      天赐的死亡,不是我们造难人世。可即便没有造难,族人也不会接收无故对人类的屠戮。人类猎人刺伤、刺杀血族的故事案例不在少数。这些年里,猎人基本绝迹,但并不能保证没有留存。谁都不想冒这个险。所以要达到目的,唯一能依靠的是战争——以将同族赶离人世为目的的战争。

      “战争一起,你们就能乘乱拿走腐镯。腐镯认主,瘟疫自将散去。你亲爱的皇后见识到了巫师的神力,用不着别人提点也会大开城门请我们入内,救一救那可怜的老皇帝。”
      “而骨琴的坐标在皇宫正中,进了皇宫,你们不怕拿不到。至于血祭更是不必担心,我们在地中海一路的收割也够你们借光了。就算借不到光,你也会寻个理由,比如‘贱民的死亡换回了皇帝的灵魂’,在皇城外杀些可怜人,并归咎成骨琴认主释放能量的错。”
      我们在密会里预计的一切,后来基本成了现实。私会的夜里,我向教皇推荐了巫师。隔天格里姆肖带着亲卫见了教皇。密党各族的探子很快得到消息。在族人的施压下,我们开了元老会并向魔党提出警告,魔党蓄意挑衅,终于演变成了战斗。血族的战斗,大多是法术的抗衡,不懂其衷的人类总是成了牺牲品。我们如愿得到想要的圣器,也完成了血祭,没有任何族人知道有逆常理的地方。
      “皆大欢喜,不是吗?”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甚至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些暗藏的笑意。他对我说:“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十三氏族独独你们梵卓,是优雅——你们总能想出奇奇怪怪的美妙谎言。”
      我或许说过,密魔两党及十三氏族尚存的年代,我们与人类的摩擦不如现今频繁。你可能会争辩,现今的摩擦止于食物关系,不如战争年代来得规模庞大。这确实是事实。但我还是想说,那时的我们即便以人类为食也不会杀害人类,仅有的摩擦也是出于圣器的考量。
      这在身为人类的你听来,可能像是狡辩。但在我们,真的是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像人类不能不用餐,我们也不能不饮血。至于圣器的收集是沿存的习惯,据说集齐十三圣器,我父会再度降临。人类说饮水思源,我们何尝不是。尽管希望渺茫,可谁也还是想见见只留于传说的我父。

      很多人听呆了,有些人的眼里露出了惊恐。我想是现代文学让他们对血族的认识停留在温柔的表面,大部分人可能想也没有想过,能力强过人类的血族野心很可能也强过他们。
      我们站了起来,向同学鞠躬道谢,不管他们回不回神。刚准备离开,却被梅森先生拦住,他惊怒地指责我们思想偏颇。不止是对于“谈判”二字理解之误,更是手段的令人发指。好端端的一场会谈,在我们处变成了肮脏的合流、血腥的屠戮。
      在梅森先生的斥责里,越来越多的人回过神,越来越的视线向我们集中。令我注意的是爱德华的视线,带着隐隐期待。作为血族的一员,而且极可能是厌恶血族本身的一员(无论是素食的态度、还是对鲍尔德斯顿的针对,都能看出血族在他们的字典里等于怪物),他大概很希望我们能将血族的丑陋揭示给人类。
      我们静静地听梅森先生数落,低垂着头就像真的好学生一样。他终于数落完,我听见格里姆肖呼了一口气。凭他的耐心,挨了这么长时间的训,不容易。但我知道他也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听他笑问,“先生,你把血族当什么了?圣人还是神使?”
      “他们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使,是被上帝惩戒的一脉。”
      “你既然知道他们是被上帝诅咒的罪徒,就该明白所有的罪孽在他们看来都算不上罪孽,唯一的罪孽是不敌上帝。”
      如果血族能与上帝抗衡,那也不会是今日的模样。可是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与上帝抗衡:天使、恶魔、血族、人类……没有谁能。即便是号称能与神比肩的上古者(第三代血族),其实也不具备神的能力。如果我们有这样的能力,也不至于在大洪水后陷入长眠。这不难理解。大家都是神创造的,神绝不会创造能超越他的存在。换作你是神,你也不会。
      梅森先生堆起了眉毛,眼睛和眉骨之间聚成一团煞气。他像是在审视莽撞不懂事的孩童,没有人告诉他格里姆肖最不喜欢被人审视。但格里姆肖也不会因此向梅森发火,他接受的教育让他习惯了优雅。丢不掉的优雅。
      我曾听到人类将勒森魃形容成“优雅的堕落者”,将我们形容成“堕落的优雅者”。在他们眼里,优雅是梵卓的代名词、勒森魃的伪装。我不能说这有多错,确实在更多的时候梵卓以仪表堂堂示人。也只是仪表堂堂。无论勒森魃还是我们,就像格里姆肖所说,本质上都是堕落的,不过他们更高调我们更低调。

      梅森先生沉思了一会儿,才摇头严肃而慎重地说:“不不不,你显然该多来听听我的课。血族也许不是善类,但终不像你口中的险恶。至于希尔达小姐,你的论文得多琢磨琢磨了。按照这样的发挥,我不可能给你及格。”
      被一个人类教训说,血族不是你们阐述的模样而是我告诉你们的样子,倒真是头一次。
      我听到爱德华笑了。格里姆肖也听到了。他朝我耸耸肩,意思是这个人类无药可救了。然后我们下了讲台。可梅森并不甘休,大抵是我们的无所为动惹恼了他。
      他告诉我们:“派别之间的交易也许免不了牺牲,但你们别忘了,纵然你们扮演的角色可以说是密魔两党的最高领袖,可这并不意味着为所欲为。撇开别的氏族不谈,光光族内的元老便不会允许这张行为的发生——这是对氏族威信的损害,任何一个有审断力都不会容许,何况能当上元老的智者?”
      我和格里姆肖被迫止步于热切的目光之中。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相视而笑。莫名的互动让周围的人不知所措,在一片茫然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说:“如果他们是无与伦比的上古者呢?”
      没有任何后代拥有窥破上古者意图的能力,亦无阻止的能力,这就好比凡事均有例外一个道理。而在那个环境里,我们就是那个意外。尽管我想,世世代代他们更喜欢称我们为血宿。因为“血宿”这二字本身便已夹带了令人畏惧的原力,而上古者不过意味着年纪大了。
      所谓的元老会议、所谓的制衡机制,是我们与另十一位同辈一手建立。而正如所有的缔造者,我们为自己留下了凌驾的后路。规则固然重要,而有时你不得不依靠规则背面来谋求最高成效。我们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的执掌者,但却鲜有人知我们的真实身份。
      我们相信,当一个人一件事被神化成传说,他们最好的存在方式便是继续传说的面貌。人们需要一个敬仰的高度去奉献、去敬畏,而不是亲近。
      梅森先生愣了好一会儿,显然无以言对。然后十分懊恼地挂起圈画狼藉的地图,向他的学生们讲解查士丁尼在位期间的“地中海瘟疫”。我想肯定我和格里姆肖的历史知识、以及对腐镯的认知定位,对他而言很不堪。

      ***
      安吉拉又喜又气。喜的是格里姆肖不仅看起来一表人才,事实上也才华横溢。气的是他的满腹经纶,在与她对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施展。她是个很好懂的孩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思全写得明明白白。格里姆肖甚至用不着细看。
      他又一次向我耸肩,显然是厌倦的模样。这一次,安吉拉没有错过我们的小互动。管不上组织语言,她一股脑把想问的都问了,“你和奥尔到底什么关系?我是说,在讲台上你对她那么彬彬有礼、你们那么谈得来。而和我,你就像是懒得费口舌。还有你们之间总是若有若无的互动……”
      还好她的声音本来就轻,又刻意压低,不然旁边的人早围过来听八点档的爱情肥皂。我现在不能改变坐姿,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看着他们。可如果从侧坐回到正坐,本来心存怀疑的安吉拉恐怕会觉得我心虚。杰西卡握住我的手腕,我想算是某种安慰吧。
      格里姆肖一直垂着头,视线胶凝在他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指上。他扯了扯嘴角,发出很低的笑声。被质问的时候,他总喜欢那样笑。他的声音也很低,“你在想什么?我和你,三天前才刚刚认识啊……”言下之意,他对她没有什么好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也许是他的声音低迷里有着温柔,使得安吉拉并没有听出他言外的疏离。她也许把那当作进一步培养的信号?我看到她眼里的失望被乍喜取代。她喃喃道:“没关系,来日方长。可是……可是你和奥尔……你们,认识很久了吗?”乍喜又被失落取代。

      “挺久了。”格里姆肖抬起了头,碎发散落在眼前。安吉拉看不到他的神色,我也看不到,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审视——审视她还值不值得他的时间。
      “那……那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安吉拉羞涩地看看我,又看看格里姆肖,没有问出口的话跃然言表。
      恋爱中的女人或者说自以为在恋情中的女人,总是很容易怀疑任何在男方身边出现的同性。有警觉固然不坏,可敏感到疑神疑鬼,会叫男方心烦啊。应该享受到过程被烦闷取代,想要结束的心情便成了主导。
      “你想多了。”
      “但是你们……”
      安吉拉的话因为格里姆肖突然坐直被吓得缩回去。他没有像往常会做的一样,等她回神、等她把话说完,而是直接道:“我和你说了,我们不是。就算是又与你何干。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吗。”
      疑问的句子,陈述的语气。当格里姆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不论你是族人还是人类,最好不要再纠缠。因为和他纠缠,最后伤心的总是你。
      “什么叫与我何关……我可是你的女朋友啊!”
      我几乎可以想象,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这会是怎样声嘶力竭的画面。安吉拉还没有哭,红遍的眼眶离落泪也不远了。我想我大概能理解她的委屈,可从一开始就会错意的她能怪谁。
      好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同学接二连三地离开,没有人会注意她的窘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谈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