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阔》红色袖子

6、第五章

　　第五章

　　河南登封，虽非远山远水，距离陷空岛却不是一日可至之地。展氏父子一路有卢方派了韩彰护送，车马齐备，倒也顺利到达。

　　众人到来之时正是草木繁茂的夏季，天色微明之时，少室山上苍翠葱茏，远山之间炊烟袅袅，晨钟阵阵。千年古刹，武林至尊之地的少林寺，此时一派安详静谧。

　　展世济笑着对韩彰说道：“韩二侠，多谢你一路照顾我们父子，如今我们也到了，我看你就此回家可好？改日小玄顺利拜师之后，展某一定陷空岛登门致谢。”

　　“展师叔，您怎么这么见外，”韩彰笑笑，一派豪爽的神色，“大嫂嫁到我们卢家庄，小玄就是我亲弟弟，这护送弟弟上少林，本就是分内之事。我听说这庙里的和尚规矩多，小玄在这里怕会吃亏，我跟您一起去看看，也好有个照应。”

　　展世济却待推辞，韩彰已经先一步打发随从在山下等待，拉着展霜玄往山上走了。展世济知道推辞不过，只好快步跟上。

　　山路不平，三人之中有两人一点武功也不会，行程自然不快。这少室山上苍翠好看，飞鸟啾啾，花香醉人，展霜玄一双眼睛不停四下张望，这里风光宜人，令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终于走到了山腰，一座宽大山门，门口立着两个小僧人，一身蓝布僧衣，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带僧帽。一看见这两个小和尚，展霜玄心里一惊，莫非自己这就是要当和尚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要是剃成光头该多难看啊，被白玉堂那个臭小子看见还不笑话死我？

　　“二位小师傅有礼。”展世济微笑上前，跟两个小和尚搭话。

　　小和尚双手合十，向着三人施礼，其中一个略微高瘦一点的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来少室山所为何事？”

　　“呵呵，小师傅，在下展世济，是少林方丈法空大师的故友。今日前来拜访老朋友，还请小师傅通禀一声。”

　　两个小和尚对视一眼，又是一礼，“请施主稍等片刻。”

　　说罢，一个小和尚飞跑上山去了。

　　三人站在一边等待，展霜玄很好奇，看看自己的爹爹。

　　“爹，你怎么会认识少林方丈的？”

　　“呵呵，爹是个大夫，方丈也会身体不适啊，”宠溺地摸摸儿子的头发，展世济笑了，“一会儿见到方丈大师，该怎么说话？”

　　“求他收我作徒弟？”展霜玄眨眨眼睛，试探的语气说道。

　　“哈哈！”

　　展世济和韩彰都是哈哈大笑。

　　“小玄，你的口气还真不小啊，”韩彰笑道，“让少林方丈收你作徒弟，那你在少林的辈分可是太高了，我们这些江湖人还不要称你为大师吗？”

　　展霜玄有些不解，可是看爹爹和韩大哥的反应，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闹笑话的事情，吐了吐舌头，“爹，方丈不能作我师傅，那谁会作我师傅呢？”

　　“这爹就不知道了，少林的规矩多，所谓名门正派就是有点麻烦。不过方丈这个人爹知道，很和气，你见到他不要怕，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知道吗？”

　　展霜玄点点头，暗暗记下了爹爹的话。

　　不多时，山门大开，一群黄袍僧人从门内走出。为首一个和尚年约六十上下，红光满面，神色平和，身穿的僧袍与众人有所不同。

　　那和尚向着展世济深深一礼“阿弥陀佛，展施主，多年未见，今日如何来到少室山？”

　　“呵呵，大师是知道我的，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展世济微笑相搀，“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此时，韩彰和展霜玄才知道，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就是少林方丈法空。展世济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而这位德高望重的佛门高僧，竟然对他尊重非常，韩彰不由得暗暗吃惊。

　　“施主还是那样洒脱出尘，这十年的修为想必大进，老衲今日能够得见施主，能得施主这开口一求，可是欣慰之极啊。”

　　“哈哈，大师言重，”展世济笑道，“我一个游方看病的江湖郎中，何劳大师记挂。此次前来也是为了俗事，既然大师还记得当年的承诺，这件事展某就厚着脸皮求了。”

　　“施主此言，这事一定非同一般，可否上山详谈？”

　　展世济淡淡看了看净空后面站立的几位僧人，个个都是黄袍，样貌各异，神色不同。在少林这个等级森严的门派之内，跟随方丈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和尚。心里一阵犹豫，展世济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净空大师察觉到展世济轻微的变化，微微笑道：“施主当年不惜得罪教友，受教主惩罚，以一人技艺救我少林十位师尊前辈的性命。如今诸位师叔伯均已圆寂，只留老衲一人。在场的人对少林这段往事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也略知一二，他们和老衲一样，对施主的要求，绝无推辞的道理。”

　　韩彰听见净空方丈所言，心里暗暗大惊，莫非当年江湖传闻是真的？传说展世济身为逍遥神教的毒手药仙，却二十年从未回归神教总坛，是因为受了教众排挤，莫非这其中还有少林的事情包含在内？

　　展世济轻轻一叹，摸了摸展霜玄的肩膀，淡淡微笑。

　　“大师既然这么说，我也不瞒着了，上山就不必了，我这人闲散惯了，不习惯古刹寺庙的庄严。如果少林能答应我的要求，是我的造化。若是不答应，我转身就走，倒也方便。这次来要的的确是个难以启齿的东西。若非实在为难，也不敢来此求您。”说罢，将展霜玄拉到净空面前，抬起孩子的手腕，放到大师手中。

　　“大师，您看看他的脉象。”

　　净空点头，接过展霜玄的手腕，搭上脉门，脸色略微一变。

　　“很奇怪……”眯着眼睛，净空仔细诊了脉，“这孩子的脉象冰冷凝滞，若非此刻还有呼吸行动，说是个弥留之际的病人倒还像一些。按他的脉息，不该活过五岁，施主却能让他如此健康，这是如何做到的？”

　　“这不重要，”展世济摇摇头，“这孩子是我儿子，这冷血之症是先天而带。他自出生之日，十年未曾离开深谷。不食人间烟火气，阴邪自然不宜侵扰，可是我费劲心力也只能把他的命维持到十岁。大师，我此次前来，就是求少林收了这孩子。要救他的命，只有修炼至刚至阳的内功才可以。大师，求您慈悲为怀，救我儿子一命。”

　　展世济脸上一片焦急悲苦的神情，他是个大夫，一贯救人，可是这次却怎么也救不了自己的儿子。若是眼睁睁看着爱子身死，情何以堪？

　　净空想了想，又摸了摸展霜玄的身子骨骼，点点头。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师，我今年十岁。”清亮的童音非常好听。

　　“十岁……”净空一皱眉，“十岁有点大了，不过这孩子骨骼与人不同，好似非常柔韧一般，并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年纪是十岁，身体骨骼最多是五岁的年纪，”展世济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药仙谷里面的草药，他吃了不知道有多少，如今总算从熬过了十岁，身子才长到也可以离开那些草药。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敢送他上少林。”

　　“这孩子虽然身体很弱，却是块练武的材料，不过如果要修炼少林内功，却不是所有的都合适。”法空皱眉，好像思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法源师弟，你看呢？”

　　老僧身后闪过一个比他稍微年轻一点的和尚，脸上的神情不甚怡然，略有阴郁。

　　“方丈师兄，这孩子如果真的有冷血之症，我少林内功，恐怕会伤了他，还是不练的好。”冷冷看了看展霜玄，法源说道。

　　展世济和法空都是一皱眉，一边的韩彰也十分不悦，且不说这功夫能不能学成，这和尚的口气着实让人不舒服。韩彰刚要开口说话，法空便抢先一步。

　　“法源师弟，出家人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且不论展施主对少林有恩，即便是个普通的孩子，人家找来我们，也要尽力而为。”

　　看见师兄已经有所不悦，法源一个低头，不再说话。

　　此时，却有一个年纪稍轻的僧人突然开口。

　　“方丈师叔，可否让静尘试试。”

　　这和尚年纪大概三十五六岁，便已经是少林静字辈的弟子了？韩彰一惊，看这和尚眉目俊秀，呼吸之间竟然辨认不出他的内息起伏，内功修为可见一斑。

　　“好，你来试试，”法空话音一落，那静尘和尚便来到展霜玄面前，抬手搭上他的脉门。

　　诊脉之时，静尘蹲下身子，向展霜玄微微一笑：“小施主，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展霜玄只觉这个光头的叔叔很和气，便笑了。

　　“我叫小玄，你是静尘大师吧？”

　　“是啊，不过我不是大师，”静尘微微一笑，摸摸展霜玄的头发，抬起身子向法空道：“方丈师叔，我有办法让这孩子活下来。”

　　“是吗？”所有人都眼睛一亮，盯着这年轻的和尚。

　　“只要方丈师叔答应我可以动用藏经阁所有的经书，我便有把握在十年内将他变成一个无病无痛的人。”那和尚非常自信，看着自己的师叔，只等他点头。

　　“静尘，你好大胆！藏经阁重地，内藏武功典籍是本派大密，其中有一些除了方丈之外没有任何人有权翻阅，你怎敢提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要求！”

　　“法源师叔，我只是提议。也是看这孩子有慧根，不忍见他年幼夭亡，我佛慈悲，怎能眼看人死而不救呢？”

　　“慧根？”法源哈哈冷笑，“你区区一个静字辈的弟子，便有这个法眼，能看出这孩子身有慧根了？”

　　静尘淡淡一笑，拉过展霜玄的左手，挽起袖子。象牙白色的佛珠泛着温和的光，竟像是玉石的光泽一般。

　　“我方才见这佛珠并非普通，是象牙雕成。而这种象牙又不是普通之物，佩戴之人必是少顷也不曾离身，它才可吸取人身精气，泛出玉光。这孩子不过十岁，便眸清神正，一派安然气度，又戴着这难得一见的佛珠，岂不是与我佛有缘？”静尘反驳了法源，又向方丈道，“方丈师叔，如果您答应收留这孩子，弟子斗胆，请您将他交给我，作我的弟子。”

　　“静尘，你有把握？”法空问道。

　　“十成把握。”静尘答道。

　　“展施主，你意如何？”

　　展世济仔细打量了一下静尘，点了点头，“如此，展某多谢大师。若能救犬子一命，展某早晚上香，从此礼佛，以报答大师救命之恩。”

　　“展施主言重，”静尘正色道，“这也是我和这孩子的缘分。不过……”

　　见他犹豫，展世济皱眉，“如何？大师还有难处？”

　　“难处倒没有，只是这十年时间，恐怕他不能下山。”

　　“我当何事，”展世济微微一笑，“这孩子跟着我十年，怕是也腻了。”

　　“爹……”展霜玄听见这话，突然想哭，红着眼圈看着自己的爹爹。

　　“小子，以后跟着师傅好好修炼内功，不就是十年吗？爹可以来看你，你不用想我。”摸摸儿子的头发，展世济转向方丈，“大师，小玄必须出家吗？”

　　学了少林绝密内功，怕是必须出家了。展世济做好了准备，如果能救儿子一命，就算把儿子送给了佛祖，也值得了。

　　法空想了想，摇摇头。

　　“出家与否，要看本人意愿。少林也有俗家弟子，他可以日后再决定是否留在少林。”

　　“方丈师兄！”法源眉头猛皱，这师兄今日是怎么了，少林多年的规矩，硬是被这二人破坏了个干净，收留外人不说，还要让这孩子以俗家弟子之身接触少林绝学？若是他日后离开，将少林内功外传，可如何是好？

　　“法源师弟，少林所有事物，由老衲一人负责，你不必多言。”淡淡看了法源一眼，法空转向静尘，“静尘，展霜玄就跟在你门下，藏经阁从今日起归由你来看管。不过你不能因此误了少林其它事物，你可知道。”

　　“弟子遵命。”静尘拉起展霜玄，退到一边。

　　展世济是个闲散之人，送来了儿子，却不愿上山待上片刻，此刻便要跟展霜玄在此分别。父子二人惜别，小孩子忍不住眼泪，大人也难过万分，不过却也不得不走。韩彰捐了不少银票给少林添香油，也盼着日后这些和尚能对小玄好一点。

　　送走爹爹，展霜玄跟着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位师傅上了少室山，方丈只简单吩咐静尘好好照顾他，便回方丈室去了。静尘带着展霜玄回到自己的禅房，拉着展霜玄坐下，冲他一笑。

　　“你既然入了我门下，虽然不必出家，却也不能再用俗家的名字。本派静字辈以下便是昭字辈的僧人。我法号静尘，是已故掌门法炎大师的关门弟子，一直也没有过俗家弟子。既然你是我第一个俗家弟子，日后你便改名叫作展昭吧。”

　　“师傅……”展霜玄略有犹豫，眼角还有些未干的泪痕。

　　“怎么，不喜欢？”

　　“不是……师傅，我要是学了那个什么藏经阁里面的功夫，那位法源大师会生气吗？”

　　静尘一愣，略有不信，仔细打量了这个小孩，突然笑了。

　　“小子，你真的只有十岁？”

　　“师傅，您怎么这么问？”

　　“哈哈，傻孩子！”静尘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那些迂腐的家伙你不用管，好好练功，好好跟师兄们相处，他们有师傅对付。”

　　展霜玄看着师傅在笑，心里竟然没有那么难过了。这个师傅，是个和爹爹一样和气的人。想起爹爹对自己说的话，要尊重师傅，要好好练功，心情突然非常好。

　　“是，师傅！”

　　“呵呵，好孩子。记住你的名字，日后你在少室山，便不再是展霜玄。”

　　展霜玄跪倒在地，向着静尘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弟子展昭，谨尊师傅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