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少年》谢一子

5、第 5 章

　　05

　　他目光灼灼，说，顾明月我爱你。
　　顾明月一时恍惚，她好像被劈成了两个人——曾经二十一岁的她和现在，已经老去的她。
　　二十一岁的她鼻子有点酸，心里涌起很多情绪——委屈，喜悦，开心，向往。
　　但如今的她，只是静静坐着，看着心里无限欢喜的曾经的自己，叹了口气。

　　秦时从后面推出了一个蛋糕——做成了房子的样子，门口还有牵着手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们相视而笑，脸上的神情都是惟妙惟肖，很幸福。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是她曾经喜欢的钻戒牌子。
　　他一步步走过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明月，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他说着，沉淀下来的眸子里有委屈和难过，“我们是应该在一起的。”
　　他仰着脸，英俊漂亮的脸在烛光下满是认真庄重。

　　这时候，顾明月发现，二十一岁的她期盼过的这些所有画面情节——发生时，她已经波澜不惊。
　　她甚至能很镇定地辨认出他的所有准备：
　　她开玩笑说以后成了大款就带他包场烛光晚餐让乐队演奏
　　她抱怨过的蛋糕千篇一律希望能出现有趣又好玩的蛋糕
　　她曾经的一点少女心，喜欢过的婚戒款式
　　还有……
　　她无意说起，他穿正装很好看。

　　七八年前的这些小细节，她都快忘记了，但秦时一点点复原出来。
　　她曾经的少女愿望，好玩的不经意的盼望的——全部成真。

　　但——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顾明月端坐在椅子上，下巴微扬，面无表情。
　　她看到，那个二十一岁的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呼啦啦掉下来，糊在脸上，又幼稚又可笑。
　　顾明月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时光一点点流掉的声音。
　　像沙子。
　　二十一岁的自己，再见。她心里悄悄说。
　　然后，那个终于哭完，眼睛还红通通的小姑娘抬起脸，跟她对视了一秒，也扬起唇角，作出无声的口型“再见”。
　　然后就变成空气里的尘埃，时光的流沙，再也不见。

　　“秦时，晚了。” 她目光平淡地看着英俊地更胜以往的男人。
　　“我不喜欢你了。”
　　“也不爱你了。”
　　说完她礼节性点头，拿起包离开。

　　男人骤然变白的脸色和慌乱的动作，她好像没有看到——或许是看到了，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现在，她放在心里的，是另一个人了。

　　“等等！”
　　……
　　……

　　此时，公寓里，姜潮生听到敲了十下的钟声，心一点点安静下来。
　　他爬出衣柜间，看到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是谁呢？
　　他是这样子的吗？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认识自己了？

　　爱一个人，就会这样吗？
　　爱到最后，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看着镜子的人，差点笑出眼泪。

　　“文休。”
　　“陪我喝酒吧。”

　　露台上，两个男人并肩看天喝酒，脚边堆了一堆啤酒罐。

　　文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你说顾明月有什么好的？就值得你，值得你……”
　　姜潮生又喝了一口酒，但越喝头脑越冷静。

　　顾明月有什么好的？
　　呵。
　　对啊，她哪里好呢？
　　她长得不算多好看家世不好脾气很怪不会撒娇不做家务，从来不是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但让姜潮生说，她哪里都好。
　　就算——
　　就算她，最后跟秦时在一起了，也是好的。
　　只要她满意，就是好的。

　　爱一个人，大抵如此。

　　姜潮生默默往嘴里灌了口啤酒，凉而涩。
　　他的心也慢慢凉下来。

　　夜风兜着圈子吹过他耳边，他低声开始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
　　他爱了她七年。

　　但喜欢上她，只用了七秒。

　　七年前，他刚进大学。

　　世界上幸福的千千万，姜潮生想自己大概是被神明忘记的那一个。
　　不懂事的时候父母离异，只有爷爷陪着他。
　　拿到通知书之后，一直绵缠病榻爷爷也走了。
　　处理好爷爷的后事，他独自去上大学。
　　没有崩溃大哭，没有晕厥颓废。
　　他很冷静。

　　爷爷身体一直不好，他早就知道，爷爷会走的。
　　而且走了好，走了好。
　　很多夜里，他听到爷爷压抑着的咳嗽，一声声，好像要把肺咳出来。
　　他悄悄去看了，有血。
　　但第二天，屋子里收拾地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做，医生的诊断他看过，说是无法救治。找了很多家医院，都是如此。
　　爷爷看得很开，整天心情都很好。而且潮生隐约感觉到，爷爷其实早就想走了，在每次对着奶奶的照片说话的时候，在老屋子里神色恍惚的时候，在过年做出一碗没人动的元宵的时候。
　　只是爷爷不放心他，所以才一直努力着坚持活着。
　　潮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他演这一出戏。
　　他在学习上越来越用功，把家务都扛过来，让爷爷别太累。
　　让爷爷知道，他可以的，别担心。

　　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独立。
　　到爷爷离开很久后，高考后旅游的文休回来担心他，姜潮生张张嘴，却忘记了怎么说话。

　　这一刻，姜潮生才想起来，他太久没说话了，有些忘了。
　　迎着文休担心的眼光，他比划：不说话也挺好的，舒服安静。

　　但文休不这么想，他每天都来找潮生，拉他去家里吃饭带他去玩，好像一定要让他正常起来。
　　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文休的母亲会用温柔怜惜的目光看着他，给他盛满满的一碗饭，把肉都夹到他碗里，堆成一座小山。文休的父亲喜欢喝酒，每次都逗着他俩要不要来一杯，佯作生气的时候会用用筷子敲他们的头——疼但又很暖。
　　他们看潮生的眼光都是温暖怜爱的。
　　拗不过他们的好意，潮生慢慢开朗起来。

　　生活也跟着变好。
　　大学里，他跟室友相处的也还行，虽然不是一路人，但是也没有发生过矛盾。
　　学校里有很多书，潮生如鱼得水，整天在教学楼，食堂和图书馆，三点一线中穿梭。
　　到月色高垂夜空，才回宿舍。

　　文休有些担心他的状态，打听到计算机系有一个小机房，能进去的都是精英人物，便鼓励姜潮生申请——学习知识还能跟更多人相处，说不定会活泼些，他如此想着。
　　姜潮生便申请了，然后在那里，遇见了——

　　顾明月。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大一第一节课，教授上课的时候就提到了这个名字。
　　但他之前没有什么感觉，只知道是个专业很厉害的学姐。
　　直到——
　　进小机房，学长学姐让他自我介绍，说到未来愿望的时候：
　　他想了很久，说想成为好丈夫，想有一个很棒的家。
　　话音刚落，学长学姐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说今年新人很逗啊太好玩了。
　　他站在台上有些无措，不知道该附和着笑两声假装这确实是个笑话，还是认真解释这是自己的真实愿望——他知道幸福家庭多好之后就一直向往的愿望——只好沉默下来。
　　“叩叩。”
　　就是在那个时候，最后面一直低着头看电脑的人敲了敲桌子。
　　她说：
　　“挺好一愿望，笑什么笑。”
　　“难道你们不希望遇到这样的，有个好妻子好丈夫啊？”
　　“哟，师妹，那你是喜欢这样的咯？”有男生开口调笑。
　　她抬起眼瞥了眼正在笑的人——姜潮生才看清她的脸，黑框眼镜抓的像个鸟窝的头发，眼神很冷，语气淡道，“没错，我喜欢好丈夫。”
　　“学长你这样是，想要个——”
　　“没没没。”大四的学长赶紧拦住她剩下的话，怕这小毒蛇再说出什么来。
　　“没有就赶紧弄代码。” 说完又转而抬眼看台上的姜潮生——大概是看在他是新人或者印象还行的份上稍微缓和了些语气——但是在正常人那里绝对是凶巴巴的口吻：“介绍完了就赶紧来工作，好丈夫也得有养家的能力。”
　　姜潮生呆呆看着她，被学长推进座位的时候还在想着——她可真好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阳光照在她身上，但都没有她本身的光芒明亮——她整个人在发光。

　　他转头小声问学长那是谁？
　　学长惊讶地看着他——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她的表情——转头小心看了眼调试代码的魔王，小小声，“那是顾明月啊。”
　　“咳。”好像喉咙有些不舒服，顾明月清了清嗓子。
　　正说话的学长赶紧摆摆手缩回电脑前，不敢吭声了。
　　剩下姜潮生对着面前的电脑默默发了会儿呆——原来，原来她就是顾明月。

　　她就是顾明月。
　　姜潮生侧过脸，偷偷看着她：键盘上飞舞的手指，抿紧的唇以及认真的脸。
　　忽然觉得，外界所有的溢美之词，计算机第一人的称呼，都不够，完全不够。
　　远远不够，不够形容这个人。

　　顾明月是比他们说的，还要好很多很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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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这时候必须来打个岔，跟你们说潮生的自带滤镜有多强。
当时明月估计熬了一个通宵还在奋战，头发出油/精神萎靡不振/脸上都带着油光/带着黑框眼镜/比屌丝宅男都好不到哪去的状态/语气还是那种——不听我的话都去死的大魔王口吻
而且当时我月的审美还很……男性化。
穿的就是不知道从哪扒出来的破休闲服——看不出男女的那种——身上一套，觉得很方便。
恩，然后潮生觉得她闪闪发光。
多年后，顾明月知道后，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问：确定不是脸上油太多了所以闪的光吗？
正在温情叙说当年的潮生：……
这话我怎么接？
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有油。
顾明月作势伸手打他，潮生微笑：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