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棠》元珏

5、雨落我心

　　第二天我就没见到谢雨，伺候我的小丫头说雨公子带着未来的夫人出城游玩要天黑才能回来。
　　我站在阁楼上顺着城外看去，谢雨和别的女子定是拉拉扯扯，说说笑笑，搂搂抱抱。相比之下，我太凄凉了，心里明明很难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把心底最直接的感受裹上一层平静的外衣。
　　至少不能让谢雨发现我有多么喜欢他，我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海棠啊海棠，你说我怎么把你们搬到柳府呢？你们要怎么不伤丝毫的来到我身边呢？
　　“小姐这么喜欢海棠的话，可以常来这里走动，我也是沾了小姐的光才能走进这南阁，雨公子还是第一次允许除他以外的人踏入南阁呢。”
　　小丫头用食指了指我，这可就怪了，未来的新夫人都没有来过这里，谢雨说过他讨厌女人，所以他没拿我当女人看，对我呢也挺信任的，并且要把这满园的海棠送给我，可能在他心里我顶多可以算是值得他信任的朋友吧。
　　夏夜烦闷，焦躁的心久久不能静下来，我在等谢雨，在等谢雨回来，回来告诉我怎样把海棠花送给我。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我立即放下手中的《诗经》，趴在桌上假装睡着。房门开了，我看见了他的脚上的鞋子沾满了泥土，和别的女人游山玩水也不知道遮掩一下，好歹把鞋子擦干净再来看我啊。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立刻就抬头眯着眼睛看他。
　　“你回来了？坐吧。”
　　我把他的卧房当成自己的了，明明我是客人，他是主人。
　　他呷了一口茶，看了看我，见我没说话，才缓缓开口。
　　“我可能要娶亲了，父亲安排的，那天你在茶楼见过。”
　　“那个姐姐一看就是贤良淑德，恭喜恭喜！”
　　他一手撑着右脸，双眼直直的瞪我，眉头紧锁，嘴唇不停的蠕动着。见状，我赶紧回想刚才说的哪个字眼惹到他了，他要成亲，我恭喜他，顺便夸夸新夫人，没有不妥啊。
　　“我说过我讨厌女人，你还是记不住我说的话。”
　　“记得，我记得，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我委屈的低着头，明明很喜欢他，却还要恭喜他与别的女子成亲，这个谢雨也真是的，还要亲口告诉我，真是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思。我想告诉他，我不止记得他说过的话，我还记得他绝世的笑颜，恃才的傲慢，厚实的肩膀以及倾尽全心的温暖。
　　“明天你就要离开谢府，再过几日你就要远嫁豫章，今日我再教你一句话‘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
　　他是教我珍爱自己，与昨日让我戒骄戒躁，勇于不敢则活，都是一个意思。他就那么担心我的安危？
　　“我是去嫁人，又不是去打仗。”
　　“在我看来，你就是去打仗，平日里和亲人闹上几句就算了，这在外面，他们指不定怎么想你，会想什么办法折磨你。你不是说你未来夫君的人品，学识和身份都是一等的吗？”
　　我那是被他气的，说的气话，皇帝表哥原本说什么都要我住在皇宫，这一年半的时间是我在他那又哭又闹才争取来的，可这些他哪知道。
　　“答案想出来了没？”
　　“没。”
　　这个谢雨自己和别的女子玩的这么晚才回家，还好意思来质问我。
　　他用不屑的眼神鄙视了我一顿，我也该习惯了，像昨天那种生病才有的待遇本就不是真实的，眼前这种嫌弃我的眼神时刻提醒我与他保持距离，更何况我要嫁人，他要娶妻。
　　“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你离开谢府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门，我闷闷不乐的躺着怎么都睡不着，突然我发现这屏风上描画的风景与白天所见似乎有些不一样，我记得明明是晴空万里山水图，可这下竟成了细雨拂柳图，图中的柳树颜色也奇奇怪怪，莫非是烛光摇曳所致？我移灯近瞧，这柳树林里竟隐匿了四个大字，连在一起是‘雨落柳心’。
　　怎么会有我的名字？还有这个‘雨’字，如果指的是谢雨的话，那岂不是暗示他喜欢我刚刚还是乌云笼罩的心境霎时化作我唇齿间的一抹笑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好想现在就冲到隔壁告诉他，我也一样喜欢他。
　　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至少在我看来，从他的语言和行动上看不出有多喜欢我；如果只是巧合，那就是我自作多情，到时候，他又该笑话我，笑话我年少无知，缺少管教。还有不得不考虑的因素是，就算我们两情相悦，那结局也堪比梁山伯与祝英台，而我们最后很有可能化不了蝶，所以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无所谓，我会一直这样偷偷喜欢他，暗恋至死。
　　这夜我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条长长的堤坝横亘在小湖中央，湖堤两旁全是海棠，湖的外围全是柳树，谢雨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我，慢悠悠的行走在堤坝上，他正要对我说些什么，我就突然惊醒，门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天已微亮。
　　是谢雨来叫我起床，他是又想折磨我了吗？我不情不愿的穿戴好，出了门，对着他恭敬的叫了一声谢师傅。今天他的穿着与往日不一样，头发不是披在肩头而是高高束起，衣服的袖口也由宽变窄，两手握在身后，一副准备做苦力的样子，我心想完了，下意识的哈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他从身后拿出一把竹枝做的扫帚，递给了我，我乖乖的双手握着扫帚，杵在原地听他差遣。
　　“既然你要接管这些海棠，那你一定要了解他们的习性，注意日常呵护，好好打理，否则这些花可就要白白被你糟蹋了。”
　　他还真是要送我海棠，我往楼下看了看，这么多海棠树，至少几百株，现在拒绝不要似乎晚了，不过也好，以后不能相伴谢雨左右，也只好让他的海棠陪着我了。
　　“我这里的海棠与你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现在你可要仔细听好了。第一，它的名字叫君子海棠。第二，它的花期不在春季，是在盛夏。第三，它的护理，特别要注意防虫除草，否则会被虫蛀而导致花叶俱死。第四，重重之重，不要让花离开母树。这四点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君子海棠是品种之一吗？”
　　“君子海棠是我给它取得名字，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去把掉落在地的海棠花埋在树底下。”
　　我拖着扫帚乐呵呵的跟着谢雨身后，他真的要把海棠送给我，我现在确定至少在他心里我还是值得他信任的，能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整整一个早上，我就像他手下的前锋一样，他指到哪里我就扫哪，为了报答他的信任我居然和他抢着干，可好像他不太领情，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是不是因为要离开谢府这么开心，还和我抢着扫花？”
　　“才不是，《诗经》有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都要把这里的海棠送我，我还不得好好谢谢你。”
　　“你都没有问我怎么送给你就谢我。”
　　“这都不是问题，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我手握扫帚又杵在原地盯着他看，想起屏风上隐匿在柳树林的‘雨落柳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的这滴翩翩公子雨才能落在我身边呢？也或许永远不会。
　　“只要我送的你都喜欢？”
　　“一定喜欢，只要是你送的。”
　　他用手微微藏起在嘴角的笑意，可那双含情的眼睛却把他出卖了，笑就笑，干嘛还藏起来，明明笑得那么好看。
　　吃完早饭后，谢雨亲自给我梳妆打扮，起先我是拒绝的，我还没听说哪家的贵公子还会给女人梳发，传出去还不怕别人笑话，我呢倒是不怕别人指指点点，只是担心他梳的不好看，待会儿他说要带我出去游玩的。可我是拗不过他的，因为只要看着他，口中心中都难说’不‘字。
　　“好了，别闭着眼睛了，我梳的不比你自己梳的差。”
　　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铜镜里自己是一个梳着整整齐齐小辫子的小姑娘，原来谢雨是喜欢这样子的打扮的女孩。
　　“你梳的发髻还真好看，要是告诉建康城的女孩子你喜欢这样的发式，我估计全城的女孩子都会为你这样打扮的。”
　　“你还要不要出门了？”
　　他双手叉腰翻着白眼看我，有点生气的样子。
　　“去，当然去，走，我们现在就走。”
　　我说着就往门外冲，生怕他反悔。
　　“等一下，你先过来。”
　　他慢慢朝我伸出右手，我愣了一会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见我不理解，他上前将我的手轻轻放在他胳膊里。
　　“抓紧了，我走得比你要快，好好跟着我。”
　　我看着他的侧脸，脸上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而我心里脸上都是火辣辣的，正如同现在当空的太阳。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这样挽着他的手，行走在府中，穿梭在街市，可想而知那谣言绝对满城飞，唯一庆幸的是我脸被遮阳的白纱挡住了，外人是看不出来我是谁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谢府的，只听见了身旁的谢雨的呼吸声。出了府门，一辆小马车在等我们，他牵着我的手上了马车，我以为他不会再让我挽着他，我猜错了。
　　我取下纱帽，因为捂得太热了，汗流不止。
　　“热吧？”
　　他拿着手帕笑着给我擦汗，这是怎么了，他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让我一直挽着他的手，共乘一辆马车，还给我擦汗，这不得不让我想入非非，莫不是真的‘雨落柳心’，谢雨这个大帅哥真的要砸我手上了？
　　“路途有点远，你先忍耐一下，天气炎热，但是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
　　他看了看车外，骄阳似火。
　　“要不是因为太热，怕你再中暑，我原本打算带你好好逛逛街的，我知道你还是挺喜欢逛街的。”
　　我点了点头，太受宠若惊了，惊得我实在不敢说话，我怕我一开口把这么好的场景给破坏了，平日里都是我叽叽喳喳，今日在我看来他倒是有点喋喋不休了，可我特别喜欢，这感觉就像一对出门游玩的夫妇。
　　一路上我的手都在他胳膊里，就算手心全是汗，我也不想放开。赶车的车夫长‘吁’一声，目的地到了，原来是一座别院，院门是两扇黑漆木门，谢雨单手一推门就开了。院内有一大片竹林，穿过一条竹林小道，视野立刻宽阔起来，一个百来尺的池塘出现了，一座圆木拱桥接通我们脚下的小道和池塘那头的小竹屋。
　　我好像来过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契合我心，连同他在内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恍如隔世。
　　我和他肩并肩坐在水边，周遭凉风习习，顿时感觉心情无比舒畅，抬头万里晴空，低眉千里绿地，左侧端坐玉面少年，如能一直置身这样的天地间，我渴望永世不死，天长地久。
　　“喜欢吗？”
　　“喜欢，喜欢到我好想来过这里。”
　　他看着我满是汗水的手心，亲自用池水帮我洗干净，一脸宠溺的看着我的手，此刻我真是好嫉妒这只出汗的手，难道他有恋手癖
　　“你要在豫章呆多久？”
　　“我也不大清楚，皇帝表哥说等到豫章郡长归天就回，他派去的太医禀报说郡长大人估计活不到明年的春天。”
　　“我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等我干什么？他都要娶亲了，还和我这样勾肩搭背的，真是想要三妻四妾？我可是希望我未来的夫君，只娶我一个，只看我一个，只爱我一个。
　　“你只需好好疼爱你的夫人，不用管我。”
　　“我当然会疼爱我的夫人，可我更疼爱的是你，柳心。”
　　“你怎么能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见异思迁呢？！君子就应该言而有信，一心一意，忠贞不渝!”
　　“你确定你会忠贞不渝？”
　　“我当然会！”
　　“那好，你嫁给我吧，这样我就会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可好？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