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慢热，前期伏笔）》今天的名字也好难取

49、世间不如人意的flag

　　越是得不到，越是盼望得到。

　　在战车里。
　　尖刻高亢的咆哮声，震痛赵明峰耳膜。
　　“自由个鬼啊!”
　　作为尖刻拳头落点的仪表盘，深深凹陷下去，不断往外放射着蓝色电弧。
　　“不过是个外观战损个屁，不用给我演得这么逼真！快给我恢复咯。”
　　一阵斥责后，仪表盘老老实实地恢复原貌。
　　“不管听多少遍，还是恶心到不行，稀烂的官方解释。不是替换成私用解释库了吗，怎么还是官方？是不是坏掉咯？”
　　“否，人工智能部分并无故障，操作日志显示，上一回您进行改装之时，曾恢复过默认设置。”
　　“哦哟，这么说是我的错咯？残疾智能？”
　　仪表盘上的光映出尖刻面上器械，衬得她好似般若。
　　在赵明峰看来，战车像个挨骂的小孩子，委委屈屈地回答道：
　　“否。未能察知使用者需求，是人工智能服务缺漏，系统已将此次失误记录在案。”
　　“好咯，这次回答不错。”
　　“感谢赞扬，能让您满意是最大的荣幸。”
　　战车用很开心的口吻回答，尖刻把好似处于陶醉状态的战车丢在一边，对着浮在空中的立体影像左瞧右瞧。
　　“这个情况真不好丢着不管咯，残疾，先放个巡守下去，确认能不能切断。”
　　干脆地发出指令后，尖刻转头问赵明峰：
　　“大人会开车吗？”
　　说归说，尖刻是一副不抱期待，公事公办的口吻。
　　赵明峰在内心苦笑着，将视野一转，锁定仪表盘，左看右看不见方向盘。仪表盘上也是一片光秃，连个按钮也没有，看起来不像有可操作的部位。
　　“那个啥，呃，”赵明峰不想再被尖刻嘲讽，说话犹犹豫豫，吞吐道，“要是有方向盘、油门、刹车、档位的话，或许还可以试试，这样的……”
　　没等他明确表示出自己不会开的意思，尖刻伸出双手主动紧握住他的右手，音调高昂地大叫：
　　“哦哟哟，方向盘！古典主义！大人品味真不错，啧啧，手动技术流来着！”
　　被尖刻叫做残疾的战车人工智能，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在此提醒，如果需要转到手动操作，请注意操作疏失。”
　　“手动……技术流？”
　　不明白开个车怎么成技术流，赵明峰一头雾水。
　　“是咯，用方向盘把战车开到超音速，甚至次光速，再去躲避密集障碍物很难咯。一秒钟要做几万个动作，可不是技术流！”
　　闻言，赵明峰内心一阵尴尬，显然他说的方向盘开车，和尖刻印象中的开车，完全不是一回事。
　　“真厉害，没想到你的手部速度这么快，能分到上半身超棒咯！”
　　面对兴奋不已的尖刻，虽然他多少有些不忍心，可事关重大，他还是必须得把事情说清楚。
　　“那个啥，我应该开不到超音速。准确说，在达到音速之前我就反应不过来了……”
　　尖刻握住他右手的力道松了不少。
　　“那大人喜欢用方向盘开车？”
　　赵明峰认为给出否定回答的话，尖刻可能会翻脸不认人。
　　面对此情此景，即便他是只会用方向盘，也不得不违心道：
　　“当然当然，我喜欢用方向盘开车。”
　　“哦哟，那大人是古典主义的同好咯！车子比转移帅一万倍是不是咯大人！！”
　　尖刻抽出右手猛拍仪表盘，仪表盘上□□一闪一闪，战车小声提醒“请不要击打战车外观”的机械音，彻底淹没在她狂热的诉说里。
　　而赵明峰也被吼得气势萎靡，不敢说自己觉得转移之类比开车帅多了，只得继续诺诺道：
　　“呃，没错，瞬间移动算什么。哪能体会到开车之时，操作的快感，速度的激情。”
　　“是咯！混账老笑我做事没效率，简直是一点品位都无，俗到掉渣咯是不是！！枪咯炮咯落后是落后，多好看咯！”
　　处于落后时代的地球来客，赵明峰对这段话心有戚戚焉：
　　“枪是挺不错，像是犀牛左轮手枪之类非常漂亮。”
　　“是咯是咯，这话应该给混账听听，古老武器是灵长类的浪漫！”
　　不过，赵明峰最喜欢的是冷兵器。
　　“那个，冷兵器……”
　　“垃圾。”
　　尖刻回答语气中热情瞬间熄灭，冷得好似万年坚冰。
　　“呃，冷兵器也是古老武器……”
　　赵明峰试图垂死挣扎。
　　“大人，不要把冷兵器和热兵器相提并论。”尖刻语气慷慨激昂，“热兵器才是浪漫，冷兵器不过是废铁。”
　　废铁，正被尖刻恶狠狠鄙视的赵明峰，心有些痛。冷兵器多好看，说是废铁也太过分了，诸如此类的想法在他声带上狂跳，他用舌尖压下这些真心话，咽入喉中，讲话扯回正题。
　　“那个啥，不是要去树干，可以走了吗？”
　　“哦哟，大人不要急咯，去树干容易。但是，藤壶留下的刺多少必须处理下咯。”尖刻彻底松开握住赵明峰双掌的手，指指立体影像中贯穿天地的刺，“放着不管，刺会持续破坏地表，直到地核，那就不好咯。也不知道内之庭会不会处理，我放个巡守机实施切割，看看能不能做个预处理，稍微阻止一下藤壶。”
　　被尖刻唤作藤壶的自动先遣飞船，属于无人值守的自动攻击飞船，可以执行预先设定好的行动指令。利用先遣进行攻击的手法，虽说算不上稀奇，但多为偷袭或奇袭。而白之业则相反，其一贯做法，是驱使设下指令的先遣，在大气上大张旗鼓地结阵，直接向大地投下巨大的柱体、椎体，一副生怕敌人瞧不见的嘴脸。
　　如果放着白之业的先遣不管，形似利刺的倒椎体会钻进地表。直到白之业到来为止，先遣会卖力破坏星球本身，极力为白之业的胜利做好铺垫。
　　若想阻止先遣的攻击，倒也简单，只需要切断椎体便可。毕竟白之业派出先遣，一般并非真为攻击，反倒是示威的意思居多。即便如此，也丝毫大意不得。谁也说不清白之业，会否在投放椎体内藏着杀招。
　　“巡守是……？”
　　话未说完，赵明峰赶忙闭嘴，因为立体影像显示的利刺上，有一物落入他视野内。在利刺洁白倒锥形之上，赫然出现形似定时炸弹之物。看那物外观不用多说，准是尖刻的品位，说明那炸弹肯定是巡守机。
　　炸弹巡守机一趴到利刺上，便开始尽职尽责切割利刺，在尖刺上留下不同角度的伤痕，就是不准备切断。
　　“那个啥，为什么不立刻砍断……”
　　“把切口弄得乱七八糟，才不会轻易被修复。平滑表面马上会接起来，不管用咯。好咯，大人可以走咯。”
　　此言一出，战车在盘根错节的根系上，如履平地般奔驰。
　　念及凹凸不平的地表，赵明峰猜战车并非用轮子行驶，但他不敢问，怕又激起尖刻的狂热。
　　可他不问，尖刻会听话不说吗？
　　“大人我懂咯，在这种地面没法用轮子，超不开心是不是咯。”
　　他，小瞧了尖刻。
　　自从尖刻知道赵明峰也喜欢热兵器后，好像变了性格，开始没完没了向他倾诉古典主义武器的美妙，痛斥武器设计不断为追求方便的虚无主义。
　　“……是说咯，如果不是可以随便用一大堆能力。让生活保持不方便，大家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咯。现在说什么都晚咯，除去越陷越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咯。”
　　尖刻好像从来没开口讲过话一般，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持续不断地讲述着，将自己的渴望，徐徐倾倒给赵明峰听。
　　“我咯，也不想这样过咯。像以前的灵长类，那样原始的生活。比如说耗费材料的房子，需要浪费时间制作的食物，任何一个动作要占用生命，用自己的一切去感受万物。哦哟，这是多么棒的事情咯，要是能这样，有些短命我也忍咯。”
　　尖刻笑着，用尽全力，向赵明峰诉说着自己的愿望。他表面安静，不曾反驳，内心却无法苟同。
　　他不敢表达不满，手却藏在阴影处，暗暗握成拳。
　　面具的话，言犹在耳。想来，对尖刻而言，四、五百年也是短寿吧。像赵明峰这样的人类，生命长度恐怕更是像虫子一般。
　　所以，她怎么可能明白，不得不耗费时间在无关事情上的苦痛。不是不想追求效率，而是追求不了效率。很多事情不是想做才做，而是不得不这么浪费时间。
　　所有浪费的时间，同时也是人类的生命。短命如人类，很想珍惜时间，却因为种种理由才办不到。
　　实际上被浪费的时间，也不是真正被浪费了。只不过人生太短暂，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每个人人学会如何后悔，甚至去接受一切。
　　想要真正理解时间宝贵，必须先挥霍时间。想要真正明白物尽其用，必须先认知到何为浪费。
　　为什么上天不给人类的多一点时间，专门用来浪费呢。
　　要是这样……要是这样……或许，他就能不再执着于过去，彻底放开吧。而这一切，至少现在的他，无法做到。
　　“哦哟，说得开心，倒是快忘咯。大人会开车吗？要做好事先换手的准备咯。万一我要去迎击，随着残疾智能自动开，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
　　战车机械音响起：
　　“请不用担心，反应时间限制已解除，准备完全。”
　　完全不理战车人工智能的自我推销，尖刻用手掌猛拍仪表盘。
　　战车一如既往，持续对她进行徒劳无功的劝诱：
　　“请不要击打战车外观。”
　　“万一被干扰咯，这玩意会从残疾变废渣，所以得大人多看着咯。”尖刻说着，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圈，“本来不该这么做，反正白之业来咯，再怎么躲也没用。”
　　如此说完，尖刻右手一挥。
　　在赵明峰视野里，尖刻本来模糊不清的着装，陡然改变。
　　只见她浑身包裹上一袭古典洋装，裙角磕磕绊绊曳地，繁杂无比的装饰杂陈于高级布料上。
　　在尖刻身上，总是无法聚集，稀薄如炎夏晨雾，随时能够消失的印象，一瞬间鲜明无比。
　　“好久没有穿上衣服咯，超开心咯。”
　　赵明峰有些惊讶。
　　“那个啥，以前没衣服吗？”
　　“哦哟，怎么可能穿衣服咯，会给人留下线索，辛辛苦苦做好的保密措施就没用咯。”
　　那平时难不成是裸体，赵明峰在心里摇摇头，自己否定这个想法。
　　“那之前是？”
　　“哦哟，大人是穿衣服？真羡慕大人。我们要用功能衣遮断探测，那个功能衣根本没有形态，根本说不上是衣服。所以，能穿衣服真的超棒咯。”
　　闻言，赵明峰忽然明白，原来这就是他无法记忆面具客外表的原因。
　　然而尖刻在言语间，有更令人在意之处。只需把她此时的话，和她先前所说的话结合起来，便可得出某种异常结论。
　　没有居所，不制作食物也就罢了。“任何一个动作要占用生命，用自己的一切去感受万物”，是怎么回事？
　　沉溺于思绪中的他，被尖刻的话语声所吸引。
　　“看大人之前所有表现，一定还没有做过什么。”
　　尖刻说话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
　　“大人，请告诉我，只做过青蛙那一件事吗？”
　　她的声音失去高亢情绪，如浮沙沉底，带有认真的重量。
　　“嗯，应该。”
　　赵明峰死过一回，丢失灵魂编码，将之前记忆忘得精光。有关绅士蛙的记忆，还是三名面具客之前给予情报共享。但他思前想后，都找不着自己滥开杀戒的理由与资本。
　　“听仔细，我是没办法。大人没有需要，千万不要胡乱行动。必须使用巨大力量的活，全部交给我就好。在树干见过五惠之后，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尽全力生存，再也不要到外边掺和。这样或许还来得及，说不定，能逃离这无穷无尽的泥沼。”
　　尖刻吐出叹息：
　　“如果事情顺利，我会记得为大人送行。要是在真正的城堡布置酒宴，一定超棒，可惜没法办到。但是，摆摆样子也好。”
　　“讲真，这个无所谓。”
　　在地球吃腻酒席的赵明峰，兴趣缺缺。
　　与之相反，尖刻的态度十分憧憬。
　　“怎么会，在房间里进食，在床上睡觉不是超棒吗。”
　　“这里外面也很软。”
　　“这样也没错，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尖刻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赵明峰根本听不清，“在开着窗户的房间里，窗帘随风轻轻飘荡，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进入睡眠……若是能这样，只要能这样，已是至高的幸福。”
　　实在听不清尖刻在说什么，赵明峰问道：
　　“什么？”
　　“一些无聊的事咯，等到以后有机会，我再说给大人听咯。”
　　尖刻的声音恢复高亢，语气再度轻佻起来，又继续谈起武器相关话题。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直到——
　　“敬告诸位，速速退去。”
　　在白之业的宣言声，响彻天际的同时。
　　尖刻也发出最凄厉的惨嚎，她用双手捂住脸，赵明峰见势不妙，连忙从旁探视。
　　“怎么了……”
　　他的关心，遭到尖刻强烈拒绝。
　　“不要碰我！啊啊啊——我的身体……”
　　不用他继续询问，尖刻的身体自动展示出惨剧。她捂住脸的双手的雪白皮肤，像香蕉的外皮从肌肉上剥脱。比起血腥味，腐烂味道更早扩散开来。被华服遮盖的部分，则渐渐渗出血迹。
　　“不可能的……明明用万能细胞治疗过……怎么一接触外界就……难道这就是极限了吗？我要去填补差距了吗？”
　　虽然赵明峰不太明白尖刻所言，但她此刻正遭遇危机，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一时情急，操起镭射刀往自己手腕上一切，把奔涌而出的动脉血，向着尖刻兜头一浇。
　　淋遍尖刻全身的动脉血，不知道含有多少万能细胞，却依然没有治好尖刻的伤。仅仅让她出血停止，身体状况不再继续恶化。
　　“那个啥，我该做什么！”
　　赵明峰不知道该怎么治疗，急得额头冒汗，频频催问尖刻道。
　　片刻后，尖刻将手从脸部放下。
　　“大人什么也不用做。”
　　“那是好了吗？”
　　赵明峰刚想松一口气，尖刻惨笑一声，揭了面具。
　　“不，是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面上器械后的脸，已不复最初美貌。皮肤剥尽，肌肉裸露。余下爬虫般眼睛，无需眼皮遮盖，仍旧有神。

　　黑暗中，仅有一点烛辉，映出水波粼粼。
　　“还没到吗？”
　　寄宿在祭目姬身体上的存在，发出悦耳的声音。
　　“吾还须等多久。”
　　言语间，是掩不住的深深怨恨。
　　“吾，已不想停留于此。”
　　他费尽心思，不是为从彼处受制，换到此处受困。
　　本就是为摆脱不自由，才会如此努力。
　　至少要能够选择逃离与行走的方向，而不是被搬来搬去。
　　“见到五惠的话，应该应能获得行动能力。”
　　只要能够选择，当年之事，便不可能再度重演。
　　他终于可以远离亲密的伙伴，再也不会受其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