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慢热，前期伏笔）》今天的名字也好难取

34、于是马失前蹄的flag

　　不论过去多少时间，痊愈的伤也不曾消逝。

　　想与面具客继续交谈的赵明峰，耳闻面具客独裁者发言后，正在努力接受现状。
　　“想那么多干什么，万一别人不想接受，逼着他们接受不就行咯。真心不满意的话，推翻我们夺下‘定义权’，重新设立新规则不就好咯！”
　　不等赵明峰心情平复下来，尖刻声立刻火上浇油，添了几句狠话。
　　“有毒的也是灵长类，听见没有，享受这种权力才是正理。”
　　沉稳声紧随其后，再度邀请起
　　“在灵长类势力中我们优势也不小，怎么样，有意加入我们了吧？”
　　赵明峰是个缺乏武力值的现代人，直白地说，他是仰赖现代社会文明规则存活下来的凡人。搁在战祸连连之时，完全是当炮灰的命；放在原始人阶段，基本上会直接被宰。因此，与听见暴力宣言立刻热血沸腾的小说主角不同，一旦他正面接触极端价值观，只会感觉害怕。
　　是的，害怕。换地球情景，赵明峰这是路遇纳粹征兵，被希特勒赏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可谓左右为难。
　　由于盆景管理层庭院设下的重重规则，加之赵明峰最初接触的类型，要么是5479这类保护者，要么是弧狩危这类讲不清理的树种子，要么是只说半句话的灵与祭目姬。一路上真可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危机还没冒头，立马被5479消灭，赵明峰压根没可能知道盆景真实面目。搞得他以为是来到新手村，尚有闲心考虑多余的事，盼望慢悠悠升级。
　　而实际上呢？盆景是收容极恶犯罪者的庇护所，魔王云集的地狱底层。居民彼此不愿交谈与接触，不仅是因为庭院的规定，更是因为互相没有信任可言。其实要不是居民大多想脱离盆景，视庭院为共同敌人，不用内之庭规定“协作妨碍”，居民间脆弱的合作立马会破裂，开始针锋相对。
　　毕竟，把宇宙殖民者与独裁思想，猎手与食物，种族优越与民族主义，诸如此类理念极度互斥的犯罪者放在一块，不开战才有鬼。
　　所以，不是遇见赵明峰的电波虫心理过敏，才故意袭击赵明峰。根本是赵明峰站在地球角度的发言，违背了盆景一般准则，导致5479一行人做出异常之举。
　　在盆景任意地点想抄近道直达树干，无异于横穿数个战场，一路上灾厄不断，好比唐僧取经。然而，横穿战场对5479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者说了，他的任务本就是拖延时间。所以，5479一口答应赵明峰要求。
　　要是赵明峰不离队，继续跟着5479，怕是真能再磨出个九九八十一难，还是到达不了树干。
　　但是，由于5479实力过于强悍，赵明峰此前一路顺遂。方才又靠世界之毒突然袭击，攻敌不备，先手得胜两局，使得警惕心不够的赵明峰，越发缺乏危机感。况且，他得到太多不完整情报，譬如禁止杀戮，却始终不知前因与后果。
　　——只要你有心保守这个秘密，这个秘密便无人可知——
　　是了，正如弧狩危的叮嘱所示，若赵明峰不说出口，谁也不可能知道他来自何方，更别提有没有常识。大体上任何地方，两个存在接触交谈，会默认双方有常识。赵明峰的问题，非但在于他几乎没常识，更在于他并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相反，他持有很多实用的关键情报，以至于可以勉强装成个有常识的人，一时三刻还看不出破绽。
　　归根结底，一知半解与完全无知没两样。正因为一知半解，赵明峰才会想与虎谋皮，故意去套面具客的话。
　　万一敌方多疑成性，初时定会被赵明峰此种空城计唬住。只道是赵明峰有意设下陷阱，请君入瓮，哪可能想到他真的一无所知。
　　绅士蛙、电波虫是这样，三个面具客亦是如此。赵明峰所遇之存在，皆不信任赵明峰，个个以为他有什么后手。
　　尤其是身为灵长类的三个面具客，更是警惕万分，生怕赵明峰隐瞒了什么。毕竟，同为灵长类，也就赵明峰不知自家恶名。灵长类那宇宙十大最恶种族的名头，货真价实，绝非吹嘘，是尸山血海累积而成的高峰。
　　与面具客疑神疑鬼，甚至略有些杯弓蛇影不同。赵明峰抱着出生于新手村的心态，以为盆景居民虽不可信，却不至于是什么危险人物。如今惊闻面具客独裁发言，心里虽说惴惴不安，倒也没想着逃跑。
　　须知在盆景感觉不对，别犹豫别迷惘，肯定有什么不对。即便没什么不对，也要当做有什么不对。
　　可赵明峰不知道，哪个也没告诉他要这么警惕。
　　表面上是保护者的5479，本质是个监视者，无意教导赵明峰这个饵太多。反倒怕教的太多，一旦饵逃跑，难以寻回。为避免弧狩危多事，编出需要一无所知的牺牲这种事，省去不少后患。
　　唯一有可能告知赵明峰真相的弧狩危，恰恰是个无敌防御，最不清楚他有多危险。出于对5479的信任，仅仅叮嘱过他不要泄密。急于寻他也是责任感使然，而非是真的理解他的处境。
　　这简直是小马过河，深浅自测。于是赵明峰杵在原地，用命来试盆景这条河。
　　“之前提到不能在树干议事，为什么？”
　　“哦呦，好奇心不小哇，有毒的，听仔细。”尖刻声嫣然一笑，“那棵树他妈会自行插话，还十分之大嘴巴，隔天整个世界都知道你在聊什么，恶心不恶心？”
　　非常恶心，再怎么觉得恶心，赵明峰也必须坚持去树干。
　　“我还是想去树干。”
　　“有趣，你，”沉稳声笑道，“莫非是想找树干里那位吗？”
　　当然，赵明峰依旧不知道沉稳声在说啥。对于他来说，树干只是祭目姬的目的地，还真不知道去树干做什么。
　　——假使是汝这等级之生物，吾可操纵其生死。不过汝要是想操纵神明生死，助吾达到目的方可成事——
　　仔细回忆祭目姬的言行举止，他估摸着沉稳说的大概便是真相。祭目姬去树干是找人，而且这个人能够操纵神明生死，至于找谁则不得而知。于是，他便点头。
　　“OK，原来有毒的想找‘五惠’来着，难怪那么急。”
　　“不愧是世界之毒，有趣。好吧，我们谈完，立刻动身去树干。”沉稳声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动身前我们先享受一番美酒佳肴，怎么样？”
　　言罢，一张欧式长桌便凭空出现。桌面上竟然真摆着美酒佳肴，而且尽是赵明峰熟悉的菜色。比如什么牛排、黑啤、白饭、烤全羊，这倒也不奇怪，盆景的食物是因应居民需求出现的幻象，而以前他的确喜欢过这些吃食。
　　“呃，不好意思，你们吃，我看着就行。”赵明峰挠挠头，瞥一眼美食，叹息着摇头，“不是特意扫各位的兴，知道好吃，吃不下，没胃口。不好意思，那个，得罪了。”
　　倒不是赵明峰有意推托，他是真的没食欲。在盆景，他前后也就吃过两顿正经饭，一顿是初到盆景之时弧狩危的安排，一顿是拖住李国瑞故意为之。其他不是食不知味，便是草草解决。连仅有的两顿印象也模糊得很，依稀记得最初在弧狩危树身中，望着热气腾腾饭食，他心中涌动的怀念与感慨。
　　不久之前，赵明峰一直以为是自己精神错乱，否则穿越前才吃过午餐，怎么会觉得热饭菜久违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原因何在。人老了，难免胃口差，经常吃一口就不想吃了。刚好他又忙于工作，晚年干脆用多种营养剂维持生活，节省的时间全用来赚钱。他的的确确是很久没吃过一顿热饭，但他并不在乎，知道在盆景不必浪费时间进食，反倒打心底高兴。
　　“哦哟，着急也不用这样咯，该享受还是要多享受。”
　　“呃，真吃不下，完全没胃口。”
　　沉稳点点头：
　　“倒也是，时间长了，会对这类仪式不耐烦。”
　　话题再度朝赵明峰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他只好闭嘴静候沉稳的高论。
　　“可是，维护这种仪式，同样也是证明我们的方法。不能厌弃享受的姿态，极力善待自身，保持优越的地位与举动是我们的责任。”
　　听完这番话，赵明峰真想找根油性笔，在额头画上一排黑线。搞半天沉稳他们也不是真想吃，只是需要做足姿态，摆社交排场而已。
　　“客人不能站着，坐下吧。”
　　沉稳声言罢，一把椅子出现在赵明峰脚边，没办法，他只好坐上去。眼前一闪，便出现长桌一头。不知何时，雕饰繁复墙壁包围四周，同样装饰的穹顶跨越赵明峰头上，无处不在的照明消除阴影，组成过度奢华的建筑物。
　　“那个啥，不需要这样，反正都是假的。”
　　“不管真假，也不能丢下追求至高的欲望，绝不可失了生存的趣味。不若这般要求自身，机会临到眼前也抓不住。”
　　“呃，那个啥，客随主便，我在这等着。”
　　沉稳声点头：
　　“知你心焦，也不能太过紧张，你得多放松。”
　　“劳你费心，不好意思。请，请。”
　　如此谈话算告一段落，其他三位依序落座。面具最先，坐在长桌另一头，正对赵明峰；沉稳次之，落座在面具右手方向；尖刻最后，落座左侧。如此看来，面具曾说自己地位最高这话，所言非虚。然而，赵明峰不懂面具客的文化，不知道排位礼仪和地球是否一样，除了闭嘴看他们吃，不敢有多余举动。
　　落座三人开始用餐后，竟然是使用刀叉。在赵明峰跟前也出现刀叉与盘子，看起来和地球西餐馆的餐具差不多，他先是暗自惊讶，而后恍然大悟，原来眼前所见皆是幻觉。要不是面具客突然按照西方礼仪行动，他还真看不出破绽。
　　在地球上不同国度，有不同礼仪习惯，宇宙其他星球的进食礼仪和地球一样，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盆景的幻觉。
　　虚实相缠，真伪互换，甭说赵明峰无从分辨，不是他特别好糊弄，换任何一个地球人都没法看出问题。人类的感知能力水平在外界明显不够用，讲白了就是迟钝得要死。要不祭目姬体内存在，也不会得出他好操纵的结论了。
　　赵明峰人在桌前，两手摆在桌下，双手大拇指不断绕圈，越等越急，越坐越躁。所谓如坐针毡，火烧屁股，大体就是如此。可他必须像个合格推销员，耐下性子等待。
　　就这么约摸等了一小时，赵明峰终于等到众人停下动作。心情激动之下，也顾不得礼貌，赶忙站起身，身后椅子因其动作过猛，骤然倒地，发出哐当巨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了，赶快出发。”
　　赵明峰也不去扶椅子，一心放在赶路上，匆忙催促面具客。
　　“别慌，我同意带你去了吧。”
　　见此情形，沉稳声倒也没废话，四周建筑物瞬间消失。他上前一步，右手往赵明峰肩头一拍。
　　赵明峰没感觉到移动，眼前风景也没什么不同。盆景这地方，到哪都一个样，气根都是等间距分布。他眨巴眨巴眼睛，想找到树干，入目的依旧只有气根。
　　“不好意思，我们这是，到了？”
　　此言一出，黑影迅速自他腹部凸起。赵明峰低头一看，一截血色冰锥推开肋骨，穿过胸腔插进身体中央，挑出大半肠子。
　　“呃？”
　　伴随疑问声，铁锈味从喉间喷洒涌出。赵明峰下意识捂住嘴，想止住体内冒出的大量鲜血。迟来的疼痛侵占所有理智，眼前光影因泪水扭曲，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沿着神经末梢一遍遍切割自我。换在刚才，承受这般压力，他精神早已崩溃，任由疯狂做主大杀特杀。可他此刻仍然清醒，并无半分疯狂之意。
　　“哦哟，真的是什么也没听见？”
　　“果然攻击是无意间的行为。”
　　“本来只想试试，没想到真成了，有趣。”
　　理智没有消失，听觉自然不会弃他而去。赵明峰听见面具客三人，毫无紧张感的对话声，心下怒意腾腾燃起。
　　“你们……骗了我。”
　　闻言，尖刻声高亢的笑声划破天际。
　　“噗噗噗，我才觉得奇怪，有毒的为什么会相信别人的话？”
　　沉稳声于唇前竖起食指：
　　“我已提醒过了吧，不要‘说’话。”
　　因为，所有言语都可以成为酝酿谎言的温床。
　　“一切皆是你的选择，怨不得他人。”
　　这分明是加害者的歪理，受害者却无力反驳。
　　赵明峰虽有万能细胞，却不清楚怎么使用。无法疯狂的他，无法凭借本能发起攻击。面具客看破了这一点，并利用了这一点。
　　世上不存在什么外挂，这才是现实！
　　由于太过痛苦，赵明峰无法压制世界之毒，世界之毒再度开始腐蚀他的身体，甚至跟着呕吐的血液溅出到半空。
　　然而，尖刻声却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将世界之毒又封在身边那团暴风中。反正赵明峰的世界之毒不过是超强酸等级，能封第一次就能封第二次。
　　下一刻，真正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赵明峰两眼一翻，就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哦哟？装死可……？”
　　尖刻声话说到一半，发觉不对。
　　面具犹豫一下：
　　“好像不是装死的。”
　　沉稳声不再觉得有趣：
　　“这是真死了吧？”
　　这回轮到面具客大混乱了，他们所知的灵长类是十大最恶种族之一，个个实力非比寻常。断断料想不到，持有万能细胞的赵明峰，根本不会治愈自身。
　　“这下有毒的死掉，那我们岂不也要落到这步田地？”
　　“唉，万能细胞只能在活体里存在的，死了就没掉的。”
　　“先不管这些，主要责任不在我身上。”
　　三面具客正犯愁，只见没了呼吸的赵明峰低着头拖着肠子，摇摇晃晃又站起来了。
　　见赵明峰未死，三位先是一喜。但是，见到赵明峰抬起头后的眼神，喜悦如过水的火苗，熄灭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无边恐惧。
　　出现在面具客眼前的赵明峰，到底是谁？是复苏的赵明峰吗？
　　在其面前，所有声音都会被掐灭，所有动作都会被限制。
　　曾经，令整个宇宙都为之胆寒，彰显灵长类极恶面目，黑暗的尽头。
　　狂乱的神明。
　　“【玩弄他者很开心？】”
　　赵明峰开口，不是赵明峰的声音。
　　混合高层的传达与低层的言语，表面上悦耳动听的可怖宣言。
　　“【言语很可耻吗？】”
　　鲜明的憎恨，深切的悔恨，仿如海洋一般的广博，望不到边的执着。
　　这是，某个存在与赵明峰感情的共鸣。
　　“【既然欺辱弱者理所当然。】”
　　那个存在与赵明峰，有些地方是一样的。
　　“【为什么你们可以活着？】”
　　痛苦到忘却痛苦的痛苦，眷恋到不愿眷恋的眷恋。
　　所以，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