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西伯利亚雪原

27、第 27 章

　　房门紧闭，雷耀站在外面，背着手，在回廊里来回转。房门后面幼小的孩子尖利的哭声一直没有停过，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雷耀都有点担心宝宝的小嗓子会不会就此哭哑掉。
　　前几年宝宝太小，只能捏着他的鼻子往下灌药拖住他的性命。真要治疗，就得从五岁开始施针。雷焕那个什么见鬼的师父的看家针术，破血术。被施者必须保持头脑清醒，用极细微的三棱针刺穿全身几处大脉带，刺激心肺，强行迫使心脏按照施针人的意志跳动。想要施用破血术，施针人非功力深厚，深谙经脉与医道之人不可，否则少有差池，即可要了被施者的性命。
　　雷耀没想到会这么疼。平时一家人疼着宠着宝宝没个边儿，稍稍磕一下月爹爹都得哄大半天，哪里经过这种事情。
　　“还是不行么？”月柔抱着一床小被子急匆匆地小步跑来：“不是说一个时辰就行的么？”
　　云扬从后面扶着他的肩：“别着急。”
　　“你不进去帮帮忙？傻站着干嘛？”月柔急得要踹云扬。云扬皱皱眉，慢条斯理地说：“我和福儿所习的医术本源就是相反相克的，我去恐怕帮不上忙……”
　　雷耀赶紧看天。这种事情指望他更没戏。
　　川贝和黄岐从走廊一端抱着几个瓶瓶罐罐走过来，见着云扬和月柔行了个礼，推门进去。雷耀隐约看见一个大木桶，里面滚着沸腾的药汁，宝宝被搁在桶上的类似于篦子的东西上蒸着，大概是用作药熏。宝宝手脚都被捆在篦子上，加上被热气蒸了那么长时间，整张小脸儿惨兮兮的。
　　月柔站在雷耀后面也看到了，抱着小被子急道：“福儿还没折腾够呢？孩子那么小，怎么经得起他扎啊！”
　　云扬搂着他的肩，握了握。
　　正说着，黄岐把门打开，川贝抱着一大团血渍斑斑的纱布匆匆离开。月柔扑进去，看见宝宝的小肉身子奄奄一息地瘫在篦子上，看见月柔进去，弱弱地喊，月月……月柔眼泪又给他呛出来了。用小被子把宝宝的小身子包好，雷焕伸手想把宝宝抱起来，宝宝转过脸来看见他突然抬起小腿一阵踢蹬，把雷焕踢愣了。
　　“我不要爹爹抱！我不要爹爹抱！”
　　听着宝宝嫩嫩的嗓音里都带了血，月柔心痛得要命，抱着他又拍又哄，口中柔声道：“不抱不抱，不让那个大坏蛋抱你，月月抱宝宝回去睡觉啊，乖乖……”
　　宝宝蜷在月柔怀里小声小声地抽答着，小手攥着月柔的衣襟，不小心气没顺好，咳了起来。月柔不再耽搁，抱着宝宝转身回房了。云扬看了一眼雷焕，便跟了上去。
　　药室里的蒸汽逐渐散去。雷焕靠着桶坐在地上，头发散着，长长的发丝被雾气浸得丝丝缕缕地垂着，泛着水泽。雷耀向前走了两步，雷焕抬起头，眼神平静，一脸的疲乏。
　　雷耀伸出手，雷焕勾勾唇角：“还行。”
　　“行啦。跟我逞的什么强。”
　　雷焕扶着木桶站了起来，手微微发抖。长出一口气：“娘把宝宝抱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云爹爹他们屋里。”雷耀道：“正好你今天晚上你调理一下气血，又到逆行的日子了吧？”
　　“嗯。”雷焕轻轻皱了一下眉，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撩起衣襟跨出门：“没那么不中用。”
　　雷耀哼了一声：“死要面子。”
　　雷焕佯怒：“你以为我真的收拾不了你了？”
　　雷耀笑嘻嘻地伸手在两人的脑门之间比量了一下：“我和你差不多了哦。”
　　雷焕苦笑。
　　门外夜色浓重，气息里夹杂着露水的味道。清醇凛冽。
　　雷耀跟着雷焕悄悄走到月柔窗外面，雷焕站在窗外，静静地往屋里看。
　　房里柔儿和宝宝都已经洗漱干净，两个人穿着宽大的洁白的亵衣，一大一小在大床上滚来滚去。宝宝这是精神回复得差不多了，云扬在旁边坐着，微笑。这是柔儿和宝宝最喜欢的游戏，洗完澡然后在大床上滚来滚去，口中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发出些什么可爱的怪动静，等到玩累了，就抱在一起睡觉。柔儿长得娇小白嫩，宝宝小巧可爱，两个人抱在一起，一派天真无邪的稚气。
　　雷焕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看着看着，唇边不自觉地爬上一丝笑意。窗内柔和的烛光温润地浸出来，雷焕的眼神中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
　　雷耀默默看了半天。
　　“你以前……都是这么看我的吧。”
　　“嗯？”雷焕没反应过来，转过脸来，看着他。
　　“以前你罚我的时候啊。”雷耀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和一个又大又深的酒窝：“偷着看，是吧！”
　　等了半天，雷焕也没反应。表情平静，但是神色却稍稍有些窘迫。
　　“你也许不知道。当年驻军平凉的时候……我早就发现你偷着看我了。嘿嘿，其实我也有时候偷偷看看你，看着你坐在案边没完没了地研究地图和看战报，……不过我觉得奇怪，就我那吐纳的功夫怎么骗得过你？你怕是早发现了吧！”
　　雷焕干咳一声，没想到声音大了，被柔儿听了去。柔儿哼了一声，对宝宝说：“你爹站在外面看呢。想进来又不敢，我们让他进来吗？”
　　云扬看着柔儿，只是微笑。刚才还气呼呼的宝宝现在有点点犹豫，柔儿给他盖好被子。初夏夜露重，晚上也是够冷的，窗没有关严都觉得屋里凉飕飕。“不理他，冻死那个大坏蛋，云哥，去关窗，咱们睡觉。”
　　宝宝的小胖手攥着被角，眼巴巴地看着柔儿：“月月，外面很冷吗？”
　　“那是。”柔儿掀开被子，让云扬钻进被窝：“可冷那。不过他那么讨厌，冻冻没关系的。”
　　“爹爹不讨厌！”宝宝的小脸突然急得红扑扑：“月月不可以这样说！爹爹其实是给宝宝治病，治病就会很痛，但是这样一来宝宝就会很健康了不用再喝药了……”
　　“哦哦是吗？你自己说的哦，往下你爹还得变着法的折腾你呢，你不讨厌他吗？”
　　宝宝咬着小嘴巴，委屈地摇摇头。
　　雷焕突然笑了，帮云扬他们关好窗，转身就走。雷耀在一边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跟什么？
　　“哥，你不抱宝宝回去了？”
　　“不用了。”雷焕有点愉快地说：“还是娘厉害，以后宝宝就没这么难搞了。”
　　“那今晚我帮你调调息。”雷耀跟在雷焕的身后，左摇右晃地。雷焕看他一眼：“今天让宝宝折腾昏了头了，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就是我终于把那死鬼皇帝的圣旨搞到手了。”雷耀颇为雀跃：“真是天助我也！狗不咬狗，世间都不热闹了。”
　　“你……”
　　“我看歌舒威宁还欠点自信，我帮帮他。”雷焕左脸上的大酒窝又深了几分：“马上就有好戏看了，已经平静得太久了！”
　　“雷耀……”
　　“歌舒家的全内讧互相咬才叫精彩呢。”雷耀嬉笑：“哥，你就等着瞧吧。”
　　完全无法掩饰的恨意。雷耀得意地大笑起来，“那堆人渣，就会跟窝里的人斗，白痴！”然后他欢快地说：“哥，我们一起来玩吧？玩死他们！”
　　雷焕平静地看了一眼几乎处于半疯癫状态的雷耀，沉静地说，“顺儿，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什么。你……还是放心吧。我现在只是个贪图安逸的人，这样很好……再说，现在，早也不是我的时候了。”
　　雷耀一愣，雷焕径自离开。

　　突然觉得身上的寒意，其实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