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西伯利亚雪原

26、第 26 章

　　人影憧憧，马声狂乱。火把满山遍野。
　　就像是烧起了一层浮动的火。
　　威宁勒住马，四周看了看，突然吼了一声：“快下马！”接着一阵带着火簇的箭雨掠了过去。几个跳马慢的，当场被射死。
　　“怎么办？”完颜骨趴在威宁身边，前后看了看。果然走散了。
　　“妈的第一次如此狼狈，竟然和自己的兵走散了……”威宁笑了一下，随后一抹脸上的汗，胸膛起伏剧烈：“不过我终于知道是谁来了！”
　　“谁？”
　　“当然是若兰清……七星的将军王剑，皇上新赐的赫亲王加靖慑将军！”威宁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黑夜里也看得清清楚楚：“皇帝下了本了，对付我个小小山大王居然把他搬出来了……”
　　“很厉害？”完颜骨压低声音说。连波岭在大雪岭以南，地势奇诡，迷雾重重，当地人很少有人进山。现在大半夜的森林怪石更是看着犹如魑魅魍魉，让人发憷。
　　“我师父。”威宁道：“都说他是小云扬——就是那个帝国右刃尉迟云扬，听说过没？”
　　“那怎么办？”完颜骨彻底急了。
　　威宁看了看趴在一边的他，苦笑一下。果然。羯凉人英勇好斗，可是只有几个月的突击训练和大凛正规军根本没法比。自己的落败是意料之中的。
　　“歌舒威宁！你给我出来！”若兰清骑在马上，大吼：“别让我觉得你是个孬种！出来！打败了就会东躲西藏的么？”
　　“走散了也是好事。”威宁道：“很好。你在这儿等着，也许会有人陆续赶来。等人都差不多了，你带人回大部队去，别暴露行踪。看样子我是回不去了。你带着羯凉人返回大雪岭，还来得及！”
　　“你什么意思？”完颜骨突然一愣：“我不明白！”
　　威宁冷笑：“什么意思？我山穷水尽了呗。你们快点逃，歌舒威远还没痴呆了的话应该不会动你们。因为匈奴就够难对付了……我去引开若兰清，你……”
　　还没说完，脸上狠狠挨了一拳。完颜骨愤怒地看着威宁，咬牙切齿，眼睛反着火把灼灼的光：“你他妈的说什么？我们先跑？你以为我们羯凉人都是孬种么？你说可以带着我们正大光明地走出大雪岭，不用再过老鼠的日子，我们才信你的！现在你就打算放弃？你个王八蛋耍着我们玩儿么？”
　　威宁看着他，半天，怔怔地。
　　“傻了？”
　　威宁突然大笑：“你不是应该骂我是兔嘎子的吗？”完颜骨没有反应过来，那边若兰清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勒缰绳，马嘶鸣一声调头疾驰，跑到威宁藏身的灌木丛外，便喝道：“歌舒威宁！给我滚出来！藏着掖着算什么英雄？”
　　“那你干嘛不进来找？”
　　不远处，看见威宁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坐在山包上，抱着剑，撑着下巴，一脸戏谑地看着大凛的精锐们，活像在看谁耍猴戏。
　　还是火光。明明暗暗。两人的影子被罩了进去，一时之间仿佛只剩这两个人。
　　“终于敢出来了？”若兰清嘲道：“胆子还是不小么。”
　　“还成。劳您惦记了。”威宁把剑支在地上，下巴顶着剑柄：“歌舒威远又给你下密旨了？咋处理我的脑袋？”
　　“皇上下旨尽量生擒。只要你肯知道悔改。”
　　威宁又大笑：“真该感谢我这个亲哥哥了。竟然特别嘱咐你尽量别杀了我。还是要把我押解进京亲自处理我才过瘾？”
　　若兰清刚想说什么，威宁突然拔剑站起，剑尖正直向若兰清的头，火红的披风在半空中猎猎飞扬。
　　“怎么样。我想你还欠着我一场架没打呢吗。试试？”
　　完颜骨在灌木丛中，愣愣地看着威宁。下巴上坚硬的线条。挺直的鼻梁，还有微微勾起的唇角。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如刀。
　　“什么意思？”若兰清被他一瞬间的气势赦得微微一滞。
　　“意思就是，我们之间还有恩怨。早就该处理的恩怨。”威宁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敢不敢赌一把？咱们谁胜了，谁就离开。如何？”
　　“你……”
　　“我早就想杀你，你也早看我不顺眼，不如趁早来个痛快的？”
　　若兰清从下往上打量了他。仿佛当年那个瘦小黝黑的孩子，从狮子尸体下面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一身一脸的血泥，依旧睁着狼一样的眼睛。
　　狭长的眼睛，幽幽的目光。
　　若兰清伸手一挥，旁边的偏将被他挥下马去，再一鞭子下去，那骏马长嘶一声，向前奔去。威宁站起，点着岩石一个纵越跨上马背。他一带缰绳，马蹄子高高扬起，漂亮地转过身来。
　　若兰清又一扬手，威宁伸手接下——是一杆长枪。
　　长枪耸立，威宁握着长枪，唇角微微勾起，背后衬着璀璨的星空，勾出那战甲一层硬朗的折线，宛若战神。
　　完颜骨趴在草丛中，愣愣地看。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微笑。无论难过，还是喜悦，都是一个表情。
　　这个男人告诉过自己，沙场上十几年，修炼了一张“铁颜”。
　　不由得想，难道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是用那带着铁面具的脸对自己微笑吗。
　　威宁长枪尾拍了一下马，迎了上去。
　　尽管对面是千军万马。
　　两匹马对撞过去，长枪摩擦，星火四溅。
　　非常恨他。可是更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站在中原最高的地方，用至高无上的目光俯视众生。
　　光线还是弱。没有看得清那两个缠斗得难舍难分的人到底如何了。完颜骨攥住身下的草，努力克制住想要冲过去的欲望。这时候的自己，完全帮不上威宁的忙，反而还会给他找麻烦。
　　两下闷哼声。马不动了，马上的两人也被对方的长枪抵住喉咙儿进退不得。
　　“如何啊，师父？”威宁戏谑的声音，很清朗地回旋在夜空中。
　　“还好。”若兰清的嗓音一贯沉静。
　　“我们可以走了吧？”
　　若兰清略一停顿。“走吧。”
　　威宁收回枪，扛在肩上，大剌剌地控着缰绳，转身，朝完颜骨这里跑来，一把把他捞上马，低声道：“别回头，快走。”完颜骨抱着威宁的腰，飞马跃了出去。
　　跑出很远。威宁拉着完颜骨的手，足尖一点马屁股，马受了惊似的往前跑，两个人摔在地上，滚了几滚，隐在了草丛中。若兰清忽然清醒了似的大吼：“放箭！”完颜骨目瞪口呆，威宁低笑：“起雾了。”
　　完颜骨带头看，原处若兰清的人马渐渐湮没在一片雾中，远远看去一片影影绰绰。
　　“他们站的地方正是‘雾生罅’，明天正午之前浓雾是散不了的，他们就歇着吧！”威宁幸灾乐祸过度，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渍。
　　“死不了吧？”完颜骨掀开他的铠甲，左肋上一片泛着血丝的黑紫色。
　　“给他扫了一棍子，死不了。哈哈，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肯定也是内伤。”威宁爬起来，看了一下地形，做了几个手势比划了一下方向：“往这边走，这边是出口。”
　　完颜骨捡起长枪拄着，再架起威宁：“往哪里走干啥？”
　　“咱的军队全部都驻扎在那里。”威宁咧嘴笑：“感谢那场雾，把若兰清给拖住了。”
　　完颜骨却突然沉默。
　　“你早有安排？”
　　“不，没有，我一向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威宁嘿嘿一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作战计划，敌人就更不知道了，对吧。”
　　完颜骨低着头，架着威宁的一条胳膊。威宁个子大，乍一看跟威宁搂着完颜骨似的。威宁一使劲，把完颜骨圈进怀里：“好啦，又闹什么别扭？”
　　“下次你要是受伤了又死不了，别忘了叫我架着你。”完颜骨闷闷道：“我觉得我还是可以信任的。刚刚试探我，是不是这个结论？”
　　“抱歉……”
　　完颜骨抓紧肩上的结实的胳膊，深深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