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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停好车,找到和杨芷青约好的咖啡馆的时候,看见杨芷青已经坐在那等着了。不过看起来杨芷青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因为她此时情绪稳定,镇定自若地对镜理妆。随着杨芷青在生意场上越混越凌厉,她的耐心也与日俱减,逐渐消磨殆尽。目前这种平静的状态通常出现十分钟以内的等待里,张宁对此非常有经验。
“秦扬还是天天来找你吗?”
“不天天,偶然,但足以困扰我。”
“每次都带着鲜花?”
“嗯。”
“张宁啊张宁,你今年贵庚啊?扮什么清高啊?你至于傲慢成这样吗?”
“可是……”张宁试图负隅顽抗一番,但杨芷青没容她开口:
“你一个离婚的中年妇女,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本钱不成?我都嫌你矫情!你当自己在演电影儿呢?拍什么纯情剧啊?你就这么恨他?就为了一次还没成功的出轨?你不要怪我骂你骂得刻薄,我告诉你我不打醒你你以后会怨我不是个真朋友!我怕自己以后没脸见你!”
还没等张宁说出辩解的话,杨芷青就强势地打断了她。杨芷青说话的风格一向如此,没有理由的时候也是理直气壮,有了三分道理,语气就会咄咄逼人。这个时候她惯用反问句和感叹句。
“……”张宁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
说矫情,她自己也觉得的确有几分造作。而且这戏演得越来越没味儿。要是肉麻的话,也能当成有趣来享受,这样淡飘飘的重复演下去,她已经有几分不耐和火气了。秦扬隔几天就会到家里来,带着花儿草儿的。不让他进来吧,又好像真把他当成了什么要紧的事儿,会丢了那份淡然的从容,显得郑重其事。让他进来吧,两人总是这样淡而无味地坐着,秦扬认为他请求原谅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就个性十足地不多啰嗦,带着他惯有的傲气和自信。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就很生气:这到底算什么?是在求我,还是和我示威呢?别说这样别别扭扭地等她回心转意,就算天天温言软语地求她,她也不想这样就原谅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张宁每每就会觉得一股躁热从小腹涌上来,弄得心里烦烦地没有着落。她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最讨厌这样乱糟糟没有秩序不受控制的情形。她有一种冲动想把秦扬赶出门外,又清楚明白地知道,如果她真是这样做了,秦扬以后就不会再来了,那样,她以后就不用再想和秦扬复合的可能了,斌斌也不再可能重新获得这个爸爸了。以后会是年节假日,她把斌斌送到秦扬手上,让儿子享受一些例行公事的父爱,这个结局也是张宁所不愿意面对,更不愿意接受的。每到这个时候,张宁其实心里清楚,自己心里对秦扬,不是没有渴望的。
“给你钥匙!你想好了吗?我怕你以后会后悔自己做的决定。”杨芷青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关切,倒像是在忠告什么。
“有什么办法?马死落地行,我总还是要活下去的。没有人养,自己也得养活自己,不但要养活自己,还得要养活斌斌。送他出国留学的计划也不会改变。人生啊……”张宁倒有一肚子的哀怨要诉说,正待学祥林嫂的样子再次渲倒自己对人生的愤怒,却被杨芷青无情地打断了。
“真是人生如梦!你们俩一离,我倒成了公司的大股东,现在你们俩都要听我的。怪不得都说要强强联手,你们就不能用生意经来经营一下你们的关系吗?哈!受秦扬奴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得喝一杯庆祝一下才行!”杨芷青一边挥手示意侍者,一边用她贯有的快速俐落的方式和张宁对话。张宁不敢告诉杨芷青自己没有要公司的股份,所以她还得受秦扬奴役。张宁认为股份是个虚东西,自己如果不参与公司的经营,等于废纸。她要了所有的钱和有价证券,房产和车,就算公司是一座金矿,基本上也与张宁无关了。在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其实还藏着小人之心:秦扬现在对她心存眷恋,好像不会倾吞她的利益。但她却保不住这份感情不会变。以后恩断义绝的时候,自己对公司运作一窍不通,秦扬利用公司就能很好地打击她,说不定会让她一无所有。她不能留这样的弱点给敌方。
当然,其实事实上张宁相信秦扬不会那样做。但她的这种不安全感几乎好像与生俱来,逃离不去。
杨芷青很不想看到张宁现在的样子。自从离婚以后,张宁就一直萎靡不振,她的精明和敏锐都随着婚姻的消亡而消亡了,每天沉溺在网络中不能自拨。前一阵子是迷恋韩剧,后来是迷恋八十后的言情小说,目前好像是迷恋什么耽美文——杨芷青都快疯了,那叫什么东西啊?没意义没价值的烂文,全是自恋自艾的女人的无病呻吟。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杨芷青希望以前那个聪明能干的张宁能回来,找到工作的激情也好,到公司看着自己的事业也好,总之要做点什么事情。她的确是一个好朋友,从来也没追问过那些关于两人婚姻破裂的难以启齿的细节,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兴趣,像她一贯认为的那样:没意义的话就不要说。在她看来,她的两个好朋友,张宁和赵沁,虽然专业一样,每天干的工作也一样,甚至性情风格和处世方式也没什么大的差异,但从心理学的性格角度来分,张宁是一个内向思维型的人,她自己内心对什么事情都有一个严格的标准,一件事情发生在眼前,别人可能只看到了事件表现出来的外显的内容和结果,但张宁绝对要思索潜在的看不见的那些原因和过程,有一种旁观者的冷静,但因为看得太清楚,也分外地敏感和投入,当然只在内心,不爱与人分享。赵沁则全然是一种入世者的形态,往往还没有看清楚事件的本质,就已经身体力行地参与进去了,典型的外向行动型,所以赵沁对人不深究,也不设防,朋友很多,但难说是什么样的朋友。
在食物和酒到来之前,杨芷青简单地向张宁介绍了公寓的情况。那是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目前公司一个设计总监住着一间,一个搞行政的女孩儿是杨芷青的表妹,也住着一间,还空着一间。张宁决定搬过去,那间空房,她决定占为已有,然后把秦扬留给她和斌斌的房子租出去。离婚以后,斌斌被妈妈带走了,每月要交给妈妈的斌斌的生活费和教育费用就是一笔硬硬的支出。张宁有离婚时分到的大部分的存款,秦扬每月也会付一笔钱,虽然不会衣食无着,但有了后顾之忧的张宁,却总有一种算帐的冲动。恨不得目前手上就摞着大笔的金钱,可以充分地分配于自己和斌斌未来的大把的时日,却断断不能像以往那样的放心地一掷千金了。
其实只有张宁自己才知道,离婚以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落魄到疯狂的地步,明明像普通人一样健康地活着,却像死人一样无法思考,也没有欲望。她一直强硬地说要把斌斌送出国读书,其实她自己根本没有方案,也不知道如何达成目标,心理上似乎还在离婚之前,觉得到时候秦扬自然会打点一切。有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心理上对秦扬的那份依赖,就会固执地想保留那些存款,固执地不动用一分钱,把它们安全地存到斌斌长大,送他出国留学。在她觉得极不安全的时候,这样的念头倒好像让她感觉到了一点点安全感。她有时会鄙视自己的这种可笑的矛盾心态,明明自己离婚时口口声声地说,应该拿的她不会少拿一厘,但不应该她得的也不会接受任何一毫。似乎是很独立自主的样子,但其实心理上从来没有放弃过依靠着秦扬,最后还会为自己是否依然会拥有这种依靠担心,即使是依靠着一个概念而已。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好像那两碟牛排是顽固的敌人,非得用全副智力和体力去对付一样。沉默了一会儿,张宁感觉到杨芷青停下了刀叉,正在仔细端详着自己。张宁犹豫了一下,没有做出反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杨芷青的动作。虽然当过多年的家庭妇女,张宁对于以静制动的人际技巧还是了然于心的。
“你给我说真话,对于秦扬和他的鲜花,你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吗?”如张宁所料,杨芷青终于开始八卦了。
“不是有感觉没感觉的问题,我心理上还没有作好原谅他的准备,所以现在根本没琢磨过让自己去感觉什么。芷青,我至少得服从自己的原则、尊重自己的内心不是吗?”张宁诚恳地解释道,希望自己的好友能理解她的感受。
似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张宁努力坚决地因为一次不成功的出轨行为就离开秦杨是不可思议的,知道的说她太不懂现实艰辛,不知道的认为她虚张声势故作姿态,张宁对此非常苦恼。
杨芷青没有像平时那样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而是点燃了一支小巧的女士香烟。很快,烟雾就让她的脸模糊起来。她盯着窗外的珠江看了好一会儿,眼里竟然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朦胧后,才幽幽地说:
“张宁,你还记得吗?上学那会儿,秦扬的脸和花是多少女孩儿的梦想?我就怕你后悔。人很容易犯一种错误,就是得到了而不去珍惜。”
“那也要看这东西值不值得珍惜。”张宁心底的不甘和愤怒又开始冒出来:因为秦扬是个好男人,秦扬是个成功的男人,秦扬是个英俊的男人,或者因为秦扬仍然对自己情难自禁,他就应该得到原谅吗?女人在婚姻中失去一切砝码以后,就该被如此弃若敝履?何况我还远远没有到失去一切砝码的程度。
“算了!”杨芷青狠狠地把烟蒂按在烟灰盅里,拿起身边的大衣准备告辞。“要我带你过去吗?”她问。
张宁习惯于冷眼观察别人,从别人动作表情的蛛丝马迹里读取对方的心声。此时她从杨芷青按灭烟灰的动作上,感觉到了她的不耐烦。当然她知道杨芷青不见得是不耐烦她,也可能是因为有什么她认为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已,多年的知心朋友,她们算不上肝胆相照,也算得上彼此相当习惯和了解了。于是张宁肯定地告诉杨芷青自己能找到那个地方,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是她生活的原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