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雅传》瑞源

14、十四、两封请帖

　　自睿贝勒出面帮我已经过了两日，这两天我安生地躺在房中，任府里议论纷纷，我全当没听见。奶奶指派了医生给敏慧和出月看伤，王夫人还假仁假义地派了丫鬟过来慰问，只不过那丫头贼眉鼠眼地到处乱看，慰问是假的，打探消息是真的。
　　府中人都在猜测我与睿贝勒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不光是他们猜测，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睿贝勒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喜欢我？那他也太轻浮了一点，要是别有用心？我又有什么好算计的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思量，那日我的马车受惊很是蹊跷，那只梅花镖说明有人想要暗算我，可是谁有想要我的命呢？想来想去，觉得除了月姨娘之外我还真没得罪过谁。现在我手头没有证据，这件事只是怀疑，日后多加提防些吧。
　　明日便是上元节。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不知怎么，想是触景生情，我想起大二时和胡旭阳一同逛庙会的情景，我吵着要吃棉花糖，他便穿过拥挤的人流去为我去排队，冬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穿过北京城干枯的树枝，那阳光打在眼睛上，让我有些眩晕。我举着棉花糖，并没有吃，棉花糖像云，云的那端是旭阳微笑的脸，云的这端是我的小心思，我那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一生一世。
　　“小姐，怎么又流泪了？”敏慧受的伤轻，如今已经可以下地慢行。
　　我一抹眼角，这才发现湿乎乎的，流了泪自己也不知道。我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去的朋友。”
　　敏慧疑惑地点点头，随即又换上笑容，“寿喜堂来了人，让小姐过去一趟。”
　　寿喜堂的回廊上挂着好些鸟笼子，养着八哥和各种羽色鲜艳的小鸟。今天无风，阳光和暖，老嬷嬷们便将鸟笼子都挂在了回廊上，我远远过来，八哥认得我，便叫“馥雅来了，馥雅来了”。
　　老嬷嬷在门口晒太阳，微笑着为我挑开门帘子，我进了屋，有丫鬟替我解了披风挂在一边的架子上，奶奶在东暖阁，阳光充沛，光线中隐约可见我爹的身影。自那日被我爹打了几巴掌，我现在对他可是怕了，笑容僵在脸上，转身想躲开，奶奶却已经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快进来吧，巧了，你父亲也在。”
　　我挪着小碎步进了东暖阁，朝奶奶和父亲请安，然后便垂首立在一旁。
　　父亲依旧板着脸，似乎也是不情愿见我，奶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微笑着对我说：“今早宫中来了两份帖子，一份是皇后娘娘坤宁宫的帖子，一份是元妃娘娘长春宫的帖子，都是明日上元宫宴的请帖。”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脸迷茫的我，“你说巧不巧？两份帖子给的都是一个人，你猜那人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元妃娘娘是庆贝勒载煦的额娘，皇后娘娘是睿贝勒载沣的额娘，想必这两份帖子都是给我的，不然奶奶也不会把我叫过来。只是看爹的样子，对这件事情很不满，这话便要换个方式说了。
　　我装出惊讶的神情：“两份帖子都请一个人？咱们家中除了奶奶和爹之外，谁还有这么大的面子？”
　　爹不满地哼了一声，“有的人已经比我有面子了，你别装傻，为什么皇后娘娘和元妃娘娘要同时请你入宫去？你知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厉害冲突，你个小丫头趟这浑水干什么？”
　　奶奶也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我则是一头雾水。厉害冲突？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承认，自从认识了睿贝勒，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可是要说厉害冲突却还不至于吧。
　　奶奶拍了拍身边的垫子，示意我坐下。我拘着身子，只做了一个边沿。
　　奶奶说：“不怪你爹不高兴，元妃与皇后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你要是掺合进去了，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壁橱上的西洋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听奶奶说完，我也有些心惊了。皇后乌拉那拉令仪与元妃乌雅金玉都是在皇上还为贝勒爷的时候便嫁给了皇上，元妃是太后的侄女，而皇后则是乌拉那拉家的长女。当时，太后有心立自己的侄女为福晋，可是为了获得乌拉那拉家族对自己儿子的支持，她愣是立了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做了福晋。等皇上即位，乌拉那拉令仪成了皇后，乌雅金玉成了仅次于皇后的元妃。如果皇上对这两位都宠爱或都不宠爱也就罢了，可惜皇上对皇后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们之间纯粹只是政治联姻的性质，而元妃是他的青梅竹马，专宠便遭人嫉恨。再加上“狡兔死走狗烹”，皇上和太后有意清除乌拉那拉家的势力，更让皇后心中不满，所以现在元妃与皇后之间是暗流涌动，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双方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如今宫中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派，皇后党与元妃党，两派互不相容，都有很大的权势，如今摆在桌子上的两张请帖，就是两派的大门，赴谁的约，便会得罪另一位，而哪一位我和我爹都得罪不起。
　　爹揉着太阳穴，“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你倒是说说，怎么两位娘娘都给你发了帖子？你哪来那么大的面子？”
　　我能有什么面子？无非是载沣和载煦两人安排的罢了，可这两人的事我又能怎么说呢？所以只好缄默不语。
　　爹轻叹了一声，“我看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称病不去了。”
　　我点点头，想着失去了见到载煦的这个机会，便神情没落了起来。回到房中，歪在榻上，叫苦不迭，要是没遇到睿贝勒就不会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见载沣是我的孽缘。
　　上元夜，满城烟花绽放，我一个人独守在窗前看月亮，奶奶和爹都去宫中赴宴了，各位姨娘也都带着孩子在各自的房中团圆。我一个人，顿时觉得孤寂，越是热闹的时候，越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孤独，就比如现在的我。
　　有人敲门，我让小丫鬟去开门，月光下，兰姨娘拿着一盏小巧的琉璃风灯来了，“怎么一下子就染了风寒？吃药了吗？”
　　我忙让座，“吃过了，现在好些了，夜里风大，兰姨娘怎么还过来？”
　　“一是来探病，二是来给你送东西。”说这她让丫鬟打开一个细长的锦缎包袱，里面是一卷画轴。
　　摊开来看，画上的女人手捧书卷，靠在一大簇海棠花旁，那眉眼与我有几分相像，“这是我娘？”
　　兰姨娘点点头，“夫人生前每到元宵节便会自己做汤圆，甜甜糯糯的，是正宗江南的味道。”她哽咽了声音，让丫鬟打开食盒，里面的玉碗中，正是圆润的汤圆。
　　兰姨娘眼中噙泪，微笑着望向我，“你尝尝看，是不是夫人做的味道。”
　　我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娘毫无记忆，但奇怪的是，吃了一口汤圆却觉得这口感熟悉的很，到跟我妈每年正月十五买的那家老字号汤圆很像，看来冥冥中自有定数，我能来到这个时空也不是毫无依据的。我又看了一眼画像上的女人，虽不认识，却看着可亲，我问：“姨娘与我说说，我娘是怎么死的？”
　　载煦虽然酒量极好却并不贪杯，喝了几杯便悄悄四处寻找我的身影，贴身小太监顺子会意，在主子耳边轻声说：“没来，说是病了。”
　　“什么病？”
　　“风寒。”
　　载煦轻蹙眉头，心中空落落的。自从在山上与馥雅分开，便对她有些念念不忘，无论是练字还是练剑，只要稍稍停那么一会儿，便会想起馥雅的笑容来，再也静不下心去。
　　载煦见众人喝的起兴，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宫宴也就散了，便对顺子说：“告诉外面准备着，一会儿去程府。”
　　顺子刚溜出去，一群彩衣宫娥便来到了大厅中央，这是要献舞了。乐声起，载煦又独饮了一杯，他的位置离皇上的主位很远，谁让他排行第十七，上面有十六个哥哥，成了亲的哥哥还都携家带口的来，他这个还未成亲的小子只能坐在角落了。角落也好，无人注意，自在。
　　他对舞蹈不感兴趣，对跳舞的姑娘却有些兴趣。领舞的姑娘看着面熟，不是宫中的舞姬，是谁呢？
　　那舞姬绕了一圈，来到载煦桌前，长长的水袖一甩，正好在载煦的面前留下一抹淡淡的茉莉香。
　　载煦想，这姑娘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注意她，然后有脸红了起来，把目光移到了酒杯上，免得被人以为是自己对这舞姬有了意思。
　　舞蹈结束，别的舞姬都退下了，只有领舞的这个还站在正中间，皇后娘娘举起酒杯柔声说：“皇上看婉云这丫头跳的怎么样啊？”
　　领舞的是婉云？载煦又仔细看了看，正迎上婉云格格明媚的目光，她嫣然一笑，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皇上鼓掌，众人也都跟着鼓掌，皇上笑着对坐在远处的征远将军乌拉那拉远善说：“远善啊，你个大老粗却有这么一个水灵的女儿，真是福气啊！”
　　皇后说：“我这个侄女如今也大了，我那个哥哥不着急她的婚事，我却着急了。皇上今天高兴，就为婉云指个好夫婿，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问婉云，“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人了？”
　　婉云的脸上红霞纷飞，她朝载煦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脸。这一眼意味深长，却也是再明显不过。
　　载煦心头一紧，元妃娘娘和太后也是心头一紧。
　　皇上兴致正浓，见婉云如此娇羞，更是觉得有趣，笑着对皇后和元妃说，“看看，看看，丫头还不好意思上了。这有什么？咱们满人儿女就该敢爱敢恨，如今西北战事正紧，远善功不可没，正是有了远善一样的刚烈汉子，咱们大清才能国泰民安。今天就这么定了，将婉云赐给载煦为福晋。”
　　元妃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载煦瘫在地上，在小顺子的提醒下，才勉强跪到地上谢恩。
　　众人纷纷道喜，载煦却笑不出来。
　　太后说：“这下好了，载煦的婚事是解决了，现在只剩下载沣和载桓了，皇上可要一视同仁，别忘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