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雅传》瑞源

13、十三、睿贝勒

　　黄九爷叫了一辆车，他的两个侍从跟在车外，他与我们一同坐到了车上。
　　经过刚刚的一遭，我自然对这个黄九爷心存不满。我板着脸看也不看他，他却一直赔笑，说尽道歉的话，我也没有理他。
　　到了家门口，敏慧扶我下车，黄九爷看了一眼我家的大门上的牌额，微笑了一下，“原来是程小姐，改日再过来拜会。”
　　我忙摇头，“你可千万别来，咱们已经互不相欠了，以后就当陌路吧。”
　　他哈哈笑了两声，“小姐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你能把你忘了呢？”说着，他朝我眨眨眼睛。
　　我已经被这个黄九爷磨得没有耐性，也顾不得现在身份和场合，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他的脖领，恶狠狠地说：“你别得寸进尺，那粉衣服的小娘子现在定是巴不得与我聊聊，我自有办法让他日夜缠着你。”
　　他的笑容僵住了，直直地盯着我。
　　我松开手，他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程小姐真会开玩笑，在下告辞了。”
　　他又跳上车，我转身便进了家门。
　　王夫人身边的王嬷嬷黑着脸守在门边，见我进来，压低了声音说：“二小姐请随我来，夫人正等着小姐呢。”
　　我打了个呵欠，懒懒地挑了挑眼皮，“我娘早就仙逝了，这家里何时又来了一个夫人？”
　　我早就料到家中的这些人定会在我彻夜不归这件事上做文章，虽说我现在没想到什么好对策，但是也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王嬷嬷似乎早就料到我不会随她去，便淡淡地说：“二小姐自便吧，奴婢只是过来传主子的话。”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我，那双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光，像是一头窥伺猎物的狼，“小姐房中的出月姑娘已经被请到了夫人房中了，小姐现在过去，估计是能见到出月姑娘最后一面。”
　　我咬紧牙关，拳头在袖口里紧紧握着。这卑鄙小人，竟然把出月抓了去，不知道出月现在受了怎样的罪。
　　我冷笑一声，“王嬷嬷真是好心，也劳烦王嬷嬷再去告诉你家主子，我程馥雅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王嬷嬷施了个万福，神色淡淡的，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转身便走了。
　　我见她走远，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便都瘫软下去了，我刚刚不过是虚张声势，其实心中还是没底的。
　　我拉着敏慧的手，语气坚定地说：“你去找兰姨娘，让她把老太太、我爹都叫到王夫人的院子去，这件事情既然包不住，便让人人都知道。左右不过一顿打，她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我到了王夫人的院子，果然已经大门敞开地候着我了。王夫人和月姨娘坐在上座喝茶，见我进来，便扳起了脸。
　　王夫人拧起眉毛，一拍桌子，喝了一声：“胡闹，胡闹，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我忍着腿上的伤，见了礼，淡淡地说：“知不知错的一会儿我自会说，还请王夫人放了出月。”
　　王夫人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并未答话，倒是她身边的月姨娘坐不住了，气鼓鼓地瞪着我。
　　我悄悄瞄了王夫人一眼，她虽然语气生硬，神情却平和，未见她有多生气。我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王夫人今天的行为有些反常。她这样行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惩治我，那刚才就应该派两个嬷嬷将我押回来，可是她这般大敞门扉地候着我，对我也算客气，到底有什么目的。
　　正想着，我爹和奶奶便来了。
　　爹板着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奶奶则是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一边。
　　爹问王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道：“回老爷，今早家中下人来报，馥雅昨夜一夜未归，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将馥雅的丫鬟出月抓了，这才知道馥雅是悄悄去了西山玩了。我派人去找，也没找到，好在这一大早她自己回来了。”
　　我爹吹胡子瞪眼，“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一个姑娘家，竟敢一夜不归？”
　　我忙说：“爹息怒，我是因为掉到了山崖下，伤了腿才没回来，我差点死在了外面，能活着回来见到你和奶奶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我假意抹泪，悄悄瞄着奶奶的神情。
　　奶奶心疼我，忙起身来到我身边，双手颤抖，不知道我伤得怎么样，也不敢乱摸，只是问：“快别跪着了，哪条腿啊？伤得怎么样，快让奶奶看看。”
　　爹扶起奶奶，“她这是活该，娘，你先不要管她，这回也该让她长点记性了。”
　　月姨娘也劝奶奶，“馥雅腿上的伤应该也不重，要不然是动不了的，这回是该让她长点记性了，她是家中嫡女，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呢，总要做个表率。”
　　奶奶向来不喜欢月姨娘，听她这样说，瞪了她一眼，“不是你生的孩子，你自然是不心疼。”
　　我爹一拍桌子，怒声喊道：“把鞭子给我拿来，我今天要让馥雅长个记性。”
　　王夫人在一旁浅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瞪了她一眼，这就是她的目的吗？不就是一顿打吗，算得了什么？我还是受得起的。
　　我倔强地扬起脖颈，却没想到王夫人竟然在这时候开了口，“老爷，馥雅毕竟长大了，腿上还有伤，留了疤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看这次她夜不归宿都是敏慧和出月这两个丫头教唆的，这鞭子应该打她们。”
　　爹点点头，“说得对，来人，将敏慧和出月拉出去，每人打一百板子。”
　　什么，一百板子？这一百板子打在身上，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我是真慌了，原来王夫人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我，而是敏慧和出月。
　　我顾不得腿上的伤，爬到爹脚边，抱住爹的腿，流着泪喊道：“爹，你打我鞭子吧，你打我一百下，一千下都行，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敏慧和出月吧。”
　　王夫人过来扶我，故作关心地替我擦泪，“你以后可要听话，老爷这次饶了你，下次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格开她那双假惺惺的手。却听“啪”的一声，我脸上已经起了一片红色的掌印。
　　我捂着脸，看向爹，他那一巴掌打得着实疼，我眼泪便冲到了眼角。
　　爹咬着牙死死地瞪着我，“你这丫头太没教养，我可怜你从小没了娘，一直纵容你，你却越发目无尊长，放肆可恶。你真当自己是没娘的孩子吗？我今天就给你找个娘。”
　　他抬脚踹到我腿上，正好踹到我的伤口，腿上流出血来，我噗通一声跌跪在王夫人跟前。
　　我抹了一把眼泪，总不能在这时候服软。
　　爹又高高扬起手，重重扇了我一巴掌。他向来看重礼教，我夜不归宿，他是铁了心要严惩我。他痛心疾首，手掌颤抖个不停，“你如今才多大，就敢私自外出，《女德》中的本分都忘得一干二净吗？”
　　奶奶哭着护住我，爹却不依不饶，“从今往后，你便搬到这里来住，跟着馥佩一同学学女儿家的规矩。”
　　王夫人嘴角扬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得意，我心颤了颤。如今她管住了我，离她成为正室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爹又要打我，奶奶却一把将爹推开，她流着泪，“你还是人吗？孩子腿上在流血，成了残废你才甘心吗？”
　　爹颓然地坐到椅子上，仰天长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院子里传来痛苦的叫声，敏慧、出月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那行刑的家丁受了王夫人的意，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两板下去便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再打下去，两个丫头的一双腿就保不住了。
　　我顾不得那么多，踉跄着向门外跑，我说什么也不能让敏慧和出月因为我丢了命。
　　王夫人屋中的几个老嬷嬷冲上来将我按住，腿上的伤口撕裂了，殷红的血洒在地砖上，十分刺眼。
　　“好热闹啊！程大人好久不见了。”
　　院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清爽的声音，我循声望去，那人一身湖蓝，正是那个不正经的黄九爷。
　　我爹觑着眼睛望过去，老管家小跑到我爹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我爹忙整了衣冠迎了上去，在黄九爷的身前行礼，“臣程廷敬见过睿贝勒。”
　　我愣住了，这人竟然是睿贝勒？皇后唯一的亲儿子，九阿哥载沣？
　　黄九爷也不说平身，任由这一屋子人跪着。他晃着脑袋直直走向我，轻轻将我扶起来，“小姐掉了东西，我特意来还的。”
　　他摊开手，是一个蜻蜓样式的白玉挂件。那玉色柔润，做工精巧，一看就是宫中的珍宝。
　　我摇摇头，“睿贝勒估计是弄错了，我没有这样的宝贝。”
　　他眉目含情，盯着我的眼睛，“可我听这宝贝对我说，它就是程小姐的。”
　　我红了脸，瞥了一眼四周跪着的人，低声说：“你帮我个忙，我便收了你的礼。”
　　他笑了笑，“有趣，小姐吩咐便是。”
　　我朝在墙根受刑的两个丫头努努嘴，“让我爹放了那两个丫头。”
　　睿贝勒故作深沉地想了想，然后对我挤了挤眼睛，“我倒是愿意帮小姐的忙，不过小姐似乎极善于过河拆桥，我却是怕了。”
　　我压住心中的怒火，柔声问：“那贝勒爷想怎么做？”
　　他拉住我的手，“我帮了你，改日小姐便陪我出去坐坐。”
　　我甩开他的手，“我答应你便是。”
　　“那就说定了，改日我派人来接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