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听风雨》非渊

45、交谈

　　那拦着自己的护卫却对自己说，“前面不可再过去了。”
　　顾沅却看到远处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陈允衡，他怎么在这里。再看看这每隔几步就站着的穿兵甲的护卫，心想，真不愧为一国宰相，排场真大，当年初见独孤夜的时候，独孤夜身为一国太子，好像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顾沅有些气恼，“这山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不让我过去。”顾沅想到自己，脚踝扭伤、胳膊划伤都没有管，依然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却被人拦下不让过去，顿时觉得十分气恼。这陈允衡不过是个宰相，居然这么大排场，还敢拦自己，顾沅顿时觉得昨日本来因为觉得这个人的相貌和气度给自己带来的好感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那护卫也没想到这灰头土脸的女子竟然敢朝自己发脾气，这，右相还在这里呢，这是不要命了吗？但是却毫不退却，“前面您真的不能过去了。”本来相爷来爬山，是可以直接封山的，可是相爷却觉得封山太过大张旗鼓，便只封了山顶这一小块地方，且山顶还是留了一部份地方给大家看风景的，护卫觉得相爷已经很平易近人了，为什么这人还这么不识趣。抬头又看了一眼这女子，才发现虽然这女子发髻凌乱、衣衫脏脏破破，但是在灰头土脸之下，那样貌竟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由得看愣了。
　　顾沅心情不好，便没有平日通情达理，见这护卫始终拦着自己不放，便出手准备把他打开。
　　陈允衡早听到外面有骚动，但是他没有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依然专注地和对面的人下棋。他这次出行，带了三百个护卫，而听上去来人并不多，所以他也懒得管了，因此他也没有回头，便没有注意到来人竟然是顾沅。
　　护卫见顾沅毫不退却，便拔出了随身的刀，准备实在不行就只能强行拦住了。虽然相爷命令不能轻易对百姓动手，但是眼前这人明知前面是大人物，还不管不顾的继续往前冲，莫不是对手派来的刺客？
　　想到这里忙着急其他几人，一起准备拦住顾沅，几个人应对一个弱女子，应当是足够了。
　　顾沅见此嘲笑一声，“呵，就凭你们几个，就想拦住我？”
　　说完也不管几人的刀法多么凌厉，闭上眼睛任由那几人朝自己砍来。待到刀风呼啸而来的时候，顾沅突然出手，两只手各夺了前面两个人的刀，又朝后面出脚，踢开了后面的两人。须臾之间，四人便已经倒地，但是顾沅念想他们也都是傲云的兵士，只是把他们打趴下了，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刚刚没忍住出脚，脚踝上的伤痛又加重了好多，早知如此，刚刚就应该先把这个扭伤给解决一下。
　　这护卫都是傲云国百里挑一的护卫，没想到在顾沅的手中竟然一招也过不了。最开始拦住顾沅的人忙心道不好，这女子武功如此高强，只怕真的是刺客，忙大喊一声，“有刺客，保护相爷。”
　　所有的护卫顿时聚拢，把陈允衡和对面那人包围起来。陈允衡也没有了最开始的云淡风轻，什么人居然到了让陈三通知大家的地步？当下也不敢掉以轻心，陈允衡年纪轻轻便官居宰相之位，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想杀他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只是自己身边侍卫武功高强，从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过。
　　顾沅这才发现自己被他们误会了，看到严阵以待的将士们，顾沅有一丝无语，“我真的不是刺客，我跟你们陈大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是单纯的来爬山的。”
　　陈允衡这才注意到远处的来人竟然是顾沅！这误会可大了。“太子妃？”陈彦允喊了声。
　　顾沅点点头，“陈大人的排场可大得很，连我也拦。”语气中有一丝不高兴。
　　陈允衡心道不好，他能走到今天固然是靠的自己的努力，但是与太子的支持也分不开，如今若是把太子妃给得罪了，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看重，自己只怕讨不了好，忙命令围着的护卫散开，自己又亲自过去，把顾沅请了过来，“是臣手下的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太子妃殿下大驾光临，臣代他们向您赔罪。”
　　顾沅哼了一声跟着走了过去，心里对陈允衡的不爽更多了几分，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太子妃他就不敢拦，其他的普通老百姓就随随便便拦住还动刀。想到这里便不依不饶道，“您的手下可真厉害，刚刚差点就要把我砍了呢。”
　　陈允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护卫倒下了几个，愣了下问道，“这怎么回事？”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敢回答，谁能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太子妃啊！传闻中太子殿下爱的如痴如醉的女人，为了她，太子殿下竟然立下只娶一人的誓言，那可是如雪莲花般圣洁的太子。而且太子殿下这么爱护的人，出门竟然一个人都不带？这哪里是当世第一大国太子妃应有的排场啊？不过，太子妃殿下的武功，可高的很。
　　顾沅注意到陈允衡的神色，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淡淡道，“被我打的。他们刚刚要拿刀砍我，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不过陈大人放心，我只是让他们暂时爬不起来，一炷香过后，他们便会恢复如常的。”
　　陈允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太子妃殿下居然有这么好的武功！自己之前只以为她只是长得漂亮，性格单纯，是个需要太子殿下呵护的女子，没想到太子妃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自己的护卫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虽然比不上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但是也都是当世的佼佼者了，顾沅能够一个人打四个，而且还能够控制力道，这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而太子妃竟然如此善良，即使对方对她不敬，甚至拔刀相向，她竟然也只是让他们暂时爬不起来。陈允衡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到今天，信奉的道理是斩草除根，绝对没有说只是不痛不痒的打一下的道理，这是久居高位的人磨练出的意志，他相信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这点上，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却并不像。
　　顾沅没有管陈允衡的心理活动，她自己现在烦得很，本来就心情不好，然后还扭伤脚踝，好不容易爬到山上还被陈允衡的护卫拦住害的自己大打出手伤口更重了。脚踝处又传来一丝剧痛，郁结的心情一时半刻却也解不开，没忍住又跌倒了。
　　陈允衡看顾沅跌倒，却不敢上前扶起来，顾沅武功再高强也是一个女子，自己虽清心寡欲多年，却知道向佛之心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安宁的幌子，面对顾沅这种绝色倾城的女子，他也担心自己忍不住。手中紧紧握住自己的一串佛珠，却看到顾沅的衣衫上有血渍，似乎还未止住。
　　当下也管不了太多，陈允衡忙走上前，问道，“您怎么受伤了？”然后赶紧喊医官来帮顾沅处理，陈允衡身为当朝右相，每次出行身边不光有武功高强的护卫，医官也是必不缺少的。看到顾沅胳膊上狰狞的伤口，医官正在为她敷药，却想到刚刚同太子妃争执的几个护卫，难道是他们打伤的？如果真是如此，今天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了。连忙派人把刚刚的几人抬过来，怒斥道，“你们怎么回事？”那几个人也很懵，自己根本没能伤到顾沅一根头发，如今这伤口怎么回事。
　　顾沅摇摇头，她虽然心情不快，但是也不至于滥伤无辜。就帮他们解释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刚刚在爬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应该是当时被石子划伤了，然后我一直没处理，大概是刚刚有点用力所以伤口又崩开了。”顾沅皮肤娇嫩，胳膊被石子一划就是一道伤口，又一直没处理，好不容易伤口自己愈合了，刚刚一用力却又崩开了。顾沅也有些无奈。
　　那几个护卫没想到太子妃居然会帮他们解释，顿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刚刚明明他们对太子妃是大不敬，即使毫发无伤，太子妃依然可以治他们的罪，没想到太子妃不但没追究他们的责任，还出口帮他们解释。几个人顿时对太子妃好感倍增。一直以来，民间对顾沅这位太子妃的评价一直是毁誉参半，说什么的也有，不少人说她美色误国，空有其表将太子殿下迷得五迷三道的，只是如今看来，并不是传闻中说的这样啊。
　　待那医官给顾沅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陈允衡想到刚刚顾沅说的摔了一跤，忙让医官也帮顾沅看下脚踝，只胳膊受伤可是不会摔倒的。顾沅却把医官拦住了。
　　“没关系，我刚刚脚踝扭伤了，但是没大碍，我自己可以处理。”顾沅并不是很喜欢陌生人碰自己脚踝。
　　陈允衡注意到顾沅的脚踝已经肿了有些严重了，透着袜子竟然也能看出来。想到刚刚她是在半山腰摔跤，然后又坚持走到山顶，这一路上只怕原本的扭伤也有些加剧，他没有想到，太子妃这种貌美如花娇滴滴的女子，竟然如此坚强么。
　　顾沅强忍着脚踝处的不适站了起来，对陈允衡道，“陈大人不必管我了，我只是来山顶看看风景。”说完提步就走，待走到刚刚陈允衡下棋的那里，顿觉豁然开朗，这里的视野果然最好。感受着山顶的微风，看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再往远处看竟然能看到皇城的房子鳞次栉比，果然天大地大，和如画的江山相比，皇宫真的太小了，想到独孤夜，又有点怅然若失。
　　陈允衡这才发现顾沅的固执，表面上娇憨无比，实际上心智坚韧异常，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之前他还觉得顾沅这种小女儿心性，只适合被夫君娇宠在家，不适合做一国太子妃，却没想到，顾沅远远比其他人来的坚韧，这种坚强的意志，很多男儿也不曾拥有。
　　陈允衡跟着顾沅走了过去，想到顾沅刚刚讽刺自己排场巨大，顾沅又孤身一人没带任何随从，突然想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一番，只是不想被她看低了，“我只用十年多的时间，从县令做起，到如今的右相，其实树敌颇多，如果我不多带些护卫，只怕尸身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顾沅没想到陈允衡会过来给自己解释，他想解释为什么他如此兴师动众吗？倒也不必，自己又不会去独孤夜面前给他穿小鞋。想了想他说的也没错，陈允衡毕竟只是一介文官，即使有武功，想必也没有太高，如果不多带点护卫，的确容易遭到暗算。他毕竟不同于独孤夜，独孤夜身为掌权太子，在傲云敢杀他的应该还不多，而独孤夜也很少单枪匹马出门，也都是带着轻水等人的，虽然人不多，但是轻水等人也都是以一敌百的大将了，更何况独孤夜自身的武功已经非常高强了。
　　想了下顾沅决定不追究他排场这么大还把自己拦住这个事情了，人与人是不同的，自己若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独孤夜应该也不会放心自己一个人出门，表哥也不会放心的离开了。想到这里顾沅点点头，“我知道了，陈大人平日里也还要多注意安全才是。”
　　陈允衡见她不再介意，这才放下心来，倒不是怕她给独孤夜打自己小报告，自己也知道顾沅是光风霁月之人，连对她拔刀相向的护卫都不忍心下狠手，自是不会多事去给独孤夜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单纯的不想被她看轻了。
　　那刚刚和陈允衡一起下棋的，却是不远处延华寺的住持空明大师，他见顾沅来了，心知今日的棋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便告辞离开了。
　　倒是顾沅看着空明大师离去的身影，笑道，“想不到陈大人还信佛。”
　　陈允衡摇了摇头，“我只信我自己。”
　　顾沅愣了愣，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是，他并不信佛？那他干嘛跟空明大师关系这样好，手腕上还带着一串佛珠，以及这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陈允衡解释道，“是家母信佛，我在她的耳濡目染下，也跟着信一点点。但是人生在世，求人不如求己。”
　　顾沅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凡人啊，总是缺乏信仰，便创建出一个又一个的宗教，更有甚者，妄图通过修炼羽化成仙，那不过是给后人的慰藉罢了。陈允衡此人，理智且坦诚，顾沅刚刚对陈允衡的偏见已经淡去了，她的确不应该以己度人，人家身为宰相，排场大点也是应该的，而且在交谈中顾沅发现，陈允衡此人对很多事情颇有一番见解，倒是个还不错的人。因此顾沅对陈允衡的态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冷若冰霜，倒存了几分亲近之意，这个人应当会是个，还不错的朋友。
　　陈允衡也在和顾沅的交谈中放下心防，本来伴君如伴虎，他不该对独孤夜的太子妃如此畅所欲言的，但是看到顾沅无比清澈的双眼，不自觉的便放下了心防。两个人的话题却谈到了这次雪圣国来傲云，“雪圣国那个赫连云召，虽然没有太子殿下这么出众，却也是个很不错的人才，他在雪圣国的地位，应该和太子殿下在傲云的地位差不多。”陈彦允道。雪圣国和傲云国一样，都是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太子，太子主要掌权，皇帝是个吉祥物般的摆设。
　　顾沅点点头，“今天上午我出来之前，他来东宫，谈吐中我能感觉到此人胸中丘壑万千，不是普通人。你知道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吗？”
　　陈允衡点头，已经明白了顾沅在独孤夜心里的分量，这种密谋的事情也完全不会避开她呀。又觉得顾沅对自己倒是信任，说这个也不避讳自己，“在他们来之前，太子殿下大概有个猜测，太子殿下推测他们来是为了结盟对抗天辰。只是他们来了以后，臣还没有见到太子殿下，所以具体的事情，臣现在也不知。”
　　顾沅哦了一声，不再多言，这种政治的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由他们去吧。陈允衡见顾沅不再多言，也不再谈论此事，想来独孤夜也是一直想保护着她的，不想让她沾染政治这么肮脏的东西，自己自然不能破坏了她的这份纯净，只是时代的洪流下，顾沅真的能独善其身吗？不过想到顾沅爬山的坚韧，陈允衡也不担心了，她的心智，只怕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坚定。
　　正说着天色渐晚，陈允衡怕顾沅出来太久独孤夜担心，忙道，“太子妃殿下，该回去了。”顾沅看了看天色，太阳也的确快落山了，山上斜阳，倒是别有一番风景，点点头道，“走吧。”
　　顾沅说完就准备走，只是脚踝的伤她一直没去管，因此脚步有些蹒跚，陈允衡想去扶她，却被她拒绝了，“无碍，陈大人走吧。”脊背依然挺直，虽然身上有些脏兮兮，却依然通身贵气，真不愧是太子妃。
　　陈允衡本想找自己的护卫抬她下山，见顾沅如此坚持，便作罢了。陈允衡走在顾沅身后，见她虽然脚踝不适，但是依然步伐有力，也放下心来。一行人进入皇城后，陈允衡要送她回皇宫，顾沅却拒绝了，“陈大人先走吧，我暂时不太想回去。麻烦陈大人派人给夫君报个信，我找个客栈住一晚。”
　　陈允衡听言皱了皱眉，太子妃何以如此任性？夜不归宿，只怕没人能承受住独孤夜的雷霆之怒，“这好像不大合适？您不回去，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臣怕是没法交代。”陈允衡想到顾沅一个人出门，而今天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情绪好像也不是很好，难道他们吵架了？
　　顾沅却实在是不想回去，这次出来，感觉皇宫真的是有点压抑，之前没这么觉得，被萧珏提醒，顾沅就觉得有些不想回去了，何况宫里还有明安公主，顾沅实在是有点烦。但是出走过一次之后，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一走了之了，这些事情也不是独孤夜的错，只是自己有点抗拒，想了想对陈允衡道，“那这样吧，我去陈大人家借宿一晚。就说跟您相谈甚欢，夫君不会说什么的。”
　　陈允衡这下真是有点惊讶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真这么说，只怕太子殿下明天就想砍了自己吧。但是见顾沅态度坚决，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最起码在自己家，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她要是真一个人去客栈住一晚，万一真出什么事情，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更无法解释。于此，陈允衡便只能点了点头，“那便只能如此了。”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
　　顾沅倒反被逗笑了，“真的没事的，你派去的人说是我坚持的，夫君不会说什么的。”独孤夜一向惯着她，哪里会说什么，他顶多会觉得自己去男大臣家住有些不合适，但是陈家又不止陈允衡一个人，陈家家大业大，又不是找不到多余的房间给她住，所以顾沅完全没多想。更何况陈允衡对自己应当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只是觉得两个人的交谈还不错，是个聊得来的朋友。
　　顾沅却忽视了男人的醋意，独孤夜平时对顾沅看的比眼珠子还重要，陈允衡也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所以独孤夜不得不多想，待收到陈允衡手下通报的消息，独孤夜周身气息一下子冰冷了下来，她不是和萧珏出去的吗？怎么会跟陈允衡走在一起了。
　　陈允衡这厮，发妻早逝之后便一直没再续娶，谁知道心里存了什么心思？顾沅容貌绝美，心思单纯，可不要被这厮道貌岸然的样子欺骗了。独孤夜顿时觉得无比气愤，想到顾沅昨天还说陈允衡脾性温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沅儿太单纯了，被这厮的表象骗了，顿时决定现在就去陈家，把陈允衡道貌岸然的表象下心狠手辣的一面告诉顾沅。
　　轻水见独孤夜要去陈允衡家，心下疑惑，天色马上就黑了，太子妃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难道太子殿下不等太子妃一起晚饭了吗？不过他马上想到应该是今天雪圣国太子来说的事情非常棘手，太子殿下顾不得其他，要去跟右相讨论了，只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是召右相来东宫，而是要屈尊降贵去右相家？不过独孤夜的吩咐他也不敢置喙，忙跟着独孤夜一道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