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知夜长》天青冬夏

19、血缘

　　血缘

　　（一）

　　明明只不过是古代帝王对于青春常驻、长生不老这奢靡幻想的副产品，然，从那炼丹炉中诞生的却不是飘飘羽化而登仙的灵丹妙药，而是拥有强大杀伤力，足以让生灵涂炭的黑火-药。

　　那是仿佛从地心抽出的强大力量，将岩与火那如同愤怒一般的力量完美融合在了一起，腾空而起的瞬间，黑火-药燃烧着濒临爆裂破碎的身体怒吼着风驰电掣而去，沉重砸落，焦土和砂石飞溅，天崩而地裂。

　　鹰巢儿郎弓弦磨破了皮革、割破了虎口，射出的每一支箭尾的白羽上都沾着淋漓的鲜血；虎军将士低吼着口号声音嘶哑，鲜血和汗水融在了一处，于滚烫的机关上蒸发；鹤军巾帼身子飒然，长、枪在手，凝神注视着四面八方——只要有一只饕餮冲破火焰的包围圈，那些蓝色戎装的少女便会毫不迟疑地飞身而下，长、枪夺命。

　　——比那坠落而下的黑火-药弹更加义无反顾。

　　火光将那被夜色笼罩的战场，烧得犹如白昼。

　　熊军将盾牌高高地立在城墙之上，犹如一片片深黑色巨大的鱼鳞，层层叠叠地将那浓烟和飞石阻隔在外，保护着城墙上的将士和机械。

　　年轻白净的士兵站在人群的后方，双手死死地抵着圆形地铁盾，咬着牙探出头，刚想要看一眼城墙下方的状况，就被一波激烈的石雨淹没了视线！那飞扬而起的巨石毫不犹豫地迎面砸落，眼看就要将少年的头骨砸个粉碎，一只粗糙的大掌凭空出现，将少年郎的脑袋朝后重重按下——巨石擦着彭勇的额角，带起了一大片血痕，潮湿的鲜血顺着少年惊魂未定的脸颊汩汩流下……

　　“砰”地一声，玄甲的少年重重向后摔倒在地。将他脑袋千钧一发按开的十夫长一把夺过了他的铁盾，一边张开口大声怒吼着什么，一边疯狂地挥着手让他走开。

　　长久的耳鸣和眩晕空白盘旋在彭勇的脑海中。尽管因为十夫长那狠狠的一巴掌少年避免了头骨碎裂的命运，但是无论是触手湿漉漉的血渍还是他红肿受伤的双手，都说明着他现在需要去接受军医的治疗。

　　犹豫着不肯离去的少年最终还是在同袍狠狠地一句“不要碍事”里悻悻地退下。

　　单手捂着额角，他颇有些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垒起的铁盾，脑海中骤然闪过了一个多时辰前，那个黄衫少女转身离开前，终是回过头看向自己，远远地站在那个黄金色铠甲男人的身侧，朝着自己微微动了动唇。

　　“大战就要开始了，你……”

　　黑火-药在他的身后轰然炸开，将少女之后的声音全然湮没；右脸上被烧伤覆盖着的男人脚步突然一顿，锐利的视线在看向他的时候有着三分讶然。

　　所有的时光骤然褪色然后倒带，像是十指抓不住流年若水。

　　像是树梢有鲜花乍然开放，像是睡死的记忆一下子苏醒。

　　——原来他一直在找的人，近在眼前。

　　（二）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在一起，在雁城这样寒僻的小城实在少见。

　　小小的男孩儿艰难地抱着木质粗糙的箱子，嫩白的小手在木刺和凛风的摩挲下已然通红皲裂。感觉到前方男子停下了脚步，小小的少年怔了一下，旋即被养父一把搂了起来，放到了肩膀上。

　　“开演咯开演咯！韩家班杂技开演咯！各位看官不要走，停一停看一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们韩家班……”

　　铜锣敲响，穿着深红色大红袄的年青女子笑容妍妍地喊着。

　　“勇儿，你还没看过这个吧？这几天我们爷俩也辛苦了一阵，木匠活儿先搁一搁，看个乐子！”

　　老实憨厚的男人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抱着男人的脖子，他低下头，有些颤抖地动了动干裂的唇角，终究还是将那句“我叫年儿”咽回了喉咙里。

　　舞狮子，顶碗，柔术……一个个他从未见过的精彩表演接二连三上演。男孩很快忘记了烦恼，笑呵呵地拍着小手掌，但是周围常看杂耍的看客们却不满了起来，一个也不愿往那红袄少女的竹箩筐里丢铜钱，一个个喊着要看更精彩的。

　　那少女的笑容有些僵硬，犹豫地看向了班主。班主似是犹豫了一下，终是一咬牙，转身便抓过了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

　　“好！大家伙儿说要看我韩家班便演！请看——走钢丝来……！”

　　众人喝彩中，竹台高架，钢丝拉开。

　　小男孩惊得忘记了拍手，不知道为何，他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感，他看着那三个小姑娘被班主赶上了高高的竹台，其中一个穿着黄衫的小女孩似是挡在蓝衫少女身前说了句什么，就被班主反手一耳光扫倒在地，怒骂起来。

　　如同血脉的指引，心脏的跳动在这一刻宛如连在了高台之上。男孩不自觉地攥紧了养父的衣领，周围的喧闹一瞬间仿佛安静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高台上那个黄衫的女孩，张开的口忘记了合上——甚至连所谓最精彩的“走钢丝”开始、直到高台晃动，蓝衫少女失足摔死都没有发觉。

　　“韩家班出人命啦——！”

　　人群如同煮沸的开水般炸开，他看到班主疯狂地推搡着剩下的两个孩子，似是要她们强行完成表演，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咬牙就想要跳下地冲上去——而就在此时，养父粗糙的大掌一把盖住了他的眼睛。

　　“勇儿……乖，不要看！不要看！爹带你走——”

　　他拼命的挣扎，被养父尽数解读为了惊慌和恐惧。

　　人流吵闹的中心，恐惧而愤怒的黄衫少女摇着摇摇欲坠的高台，终于在班主不断地辱骂和拉扯中从抱着竹竿咬牙跳下！班主一把攥住了女孩的辫子，大声吼叫着：

　　“你们都是老子花钱买回来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不给我好好走钢丝就等老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人骑——”

　　她眼前发黑，头昏眼花，同伴模糊的血肉还在脚下。不知何处来，名为“愤怒”和“不甘”的力量，让她突然回过头，犹如之前无数次在街头抢夺食物一样，拼命地咬住了男人的手腕，直接咬下了一大块肉——鲜血淋漓。

　　男人惨叫着，众人惊慌失措。她一把抓过装道具的篓子扣在了男人的头上，趁他惨叫，头一扭，朝着城北的方向直窜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人流的另一端，全然不知的木匠抱着少年，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那惨剧，朝着城南的方向迅速离开。

　　时光定格，就此错别。

　　直到藏书阁的门口，黄衫少女握着手中的竹简，倏然停下脚步，轻轻扣了扣年轻熊军士兵的头盔。

　　原来皆是血缘，只不过是，故人相见不相识；而今又演——

　　高高的烽火台上，黄衫飒然的少女十指紧扣着城墙，尘与血混合着汗水在她清秀的脸颊上拉出一道道污痕，散落的长发掠过她的眼前，被她粗鲁的捋开，然后她朝着城墙下威廉的方向扯着喉咙大声焦急地嘶吼尖叫着什么；

　　层层叠叠的灰色石阶下，玄甲俊秀、垂头丧气的少年背对着少女的方向，单手按着额头上的伤口，焦土烽烟为背景，爆炸声铺天盖地，高高的鹤台和天罡神弩遍布交错发出沉重的声音。然，就在黄衫少女尖叫一声、猛然倾身去拽绳子，掌心的油皮被立时磨破了一大片的时候，少年的脚步倏然一顿，蓦地回过了头。

　　（三）

　　掌心的绳索一颤，少女的整个身子被绳子另一端坠着的重量狠狠拉扯着撞在了城壁上！她努力攀住了边缘处，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的无力感侵袭而来，少女的手一软，那绳索迅速向下蹿出寸许，骇得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再次抓紧了绳子！

　　城墙壁上悬挂着的威廉惊慌之中大声骂了句什么，估计是麻沸散的效果扩散开来了，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越来越多的饕餮突破了火圈，涌向了城墙下方。她闭着眼睛咬牙攥紧了绳子，什么都看不到，感受着那嘈杂的声响一点点逼近却无从躲避。

　　一只巨大的护卫饕餮仰天长啸一声，双足毫不犹豫地狠狠踩着同伴的头顶，直跃而起——竟是完全无视了城壁上悬挂着的威廉，直取姚青而去！！

　　“姚——！”

　　刚刚回到鹤台上的林梅看到此处，瞳孔猛地一缩！吴啸不在此处，她手中长枪一转，虽尽力掷出，但是这力道终究不够击退……！！！

　　“锵”地一声锐响，金石相击的声音在少女的头顶响起！

　　少女的身体连带着她掌心紧攥着的绳子被来人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带去，摔倒在地——城墙下的威廉刚刚瞄准又是一阵摇晃，用外语毫不犹豫地问候了城墙上面的众人。

　　姚青后背着地，肩甲硌得她背脊生疼。她睁开眼睛，刚准备张口回骂威廉，却被眼前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护卫饕餮好像一朵巨大的乌云一般盘旋在她的头顶，而唯一阻隔了那张血盆大口的，只不过是熊军少年挡在她身前的上方，高高举起的一方圆形铁盾。

　　林梅和刘副将的长枪适时杀到，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毫不留情地将眼睛被戳了个对穿的护卫饕餮一脚重重踹下城墙，转过头，一边平缓着呼吸一边用震惊不明的目光看向了身后一站一卧的姐弟。

　　少年的虎口被破碎的铁盾撕开了伤口，他小心地将手藏到了身后，莫名胆怯，不敢去看姐姐复杂难言的双眸。

　　姚青动了动唇：“此处危险！我不是说了——”

　　“【@#$%&*……】”

　　惊险躲过了差点把自己砸下去的饕餮尸体，吊在绳子上的威廉对着城墙上吼出了新一波问候：“【——你们还记得我在下面吗？！！】”

　　“我……”

　　看着姐姐眉毛一挑，少年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漫天火雷中，声音竟是意外的纯粹和坚定：

　　“我只是……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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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写到这里也没女主什么事了，后面是林梅威廉拯救世界。下一章直接跳到几年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