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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越跑越远。这种马车比不上来的时候都督府豪华的马车,坐在里头又硌又颠,黄鹂儿曲着腿坐了一会儿全身都痛,左折一阵右折一阵,怎么也找不到个舒服的姿势。对面的妇人递过来一个衣裳包裹:“靠着吧,姑娘,好歹舒服点儿。”
      黄鹂儿接过来,愣在半道上,她明明穿的男装。妇人抿嘴笑,指指自己的耳垂:“姑娘想是戴惯了坠子,深深两只耳洞。”
      “喔!”黄鹂儿摸摸耳朵,尴尬地笑笑,妇人叹口气:“女人家出门本来就千难万难,天幸能和姑娘搭伙雇车。”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傍晚时分车过一片松林。马车轧然停住,黄鹂儿伸头往外看看,汗毛倒竖。什么鬼地方,路两边的短岗上全是毛毛拉拉的松树,稀秃秃的,鬼气森然地竖立着。一看就分明是个贼窝的样子,这车把式怎么把车停在这儿?正瞎寻思着,车前头传来一阵马蹄声,黄鹂儿吓得把头赶紧缩回来,难不成真遇上了贼?
      对面的妇人看黄鹂儿的样子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姑娘,怎么了?外头……是来了什么人不成?”
      黄鹂儿安抚地笑笑:“没事……我,我也没看清……”
      马蹄声停在车旁,车把式从车辕上跳下去,马车一阵晃动,黄鹂儿抱紧妇人借给她的那只包袱,两只手心冰凉冰凉的全是汗。
      车门刷的一声被拉开,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车把式压着嗓子对妇人说道:“到地方了,下了吧。”
      妇人淡淡地哎了一声,朝黄鹂儿打个招呼,拉着儿子就下了车,不多会儿马蹄声又响起,渐渐远去,仔细听着还有车轮转动的声音。黄鹂儿莫名其妙,急忙把头又伸出去,看见一辆黑色马车调转方向,往西南处疾行而去。这个荒僻的山道上,鬼不生蛋的地方,只剩下了她和站在车门外头盯着自己的猥琐车把式。
      猥琐这个词她似懂非懂,反正用湿乎乎的眼光盯着她看的男人,通通被归入猥琐一流。她瞪着车把式,后脊梁死死贴在车壁上,脑子里飞快把身边所有东西都想一遍,没有找到能在此时自卫的武器。
      要不……塞两个开花馒头噎死他?
      黄鹂儿下死劲咽口唾沫,差点噎着自己。她张大眼睛,咬着后槽牙:“你你……你想干什么?”
      车夫嘿嘿一笑,突然纵身跳上车来,反手把车门关上,还落了闩。黄鹂儿哇呀大叫着把手里的包袱没命地朝他身上打去,车厢里本来就逼仄,也不知道是在打他还是在撞自己,总之闹腾一番之后,黄鹂儿惊怖地发现自己被车把式两只有力的胳臂牢牢抱住。
      “杀人啦!救命啊!”黄鹂儿扯破喉咙般大叫起来,十根手指往车把式脸上头上没命地抓挠,车把式扯开她的手反剪到背后,呵呵笑道:“小丫头,劲儿还挺大。”
      黄鹂儿顿时停下来,支楞着耳朵捕捉车把式刚才说出那句话在空气中消散的余音,这笑声?难道?
      凑得这么近,她就在他的怀抱里,那是已经熟悉的气息。
      “你……”
      车把式唯一露在包布外头的两只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她,车里挂着的气死风灯底下看不真切,鹂儿一把拉开他头上的包布,殷公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么久才认出我来?”
      “你你你……你怎么?”
      “你以为都督府里那些人容易骗?不这样怎么走得脱?”他往她脑门上弹一记,用力握握她的手:“小丫头,急坏了吧!”
      黄鹂儿还有点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湿着眼眶抓紧他的手:“真的是你?公子?”
      “不是我还有谁?”
      黄鹂儿破泣为笑,用袖子擦擦眼睛,又想笑又想哭:“我还……呵呵……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公子你……你是柳下惠呢!”
      殷公子眨眨眼睛:“柳什么?”
      “柳下惠。”
      殷公子没明白过来,想了一会儿,放弃地摇摇头:“此处不能久留,咱们即刻上路要紧。你在车里歇着,包袱里有吃的东西。”他拍拍刚才妇人给黄鹂儿的包袱,“睡一觉,天亮咱们就到地方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殷公子笑而不语,黄鹂儿脸上一黯,嘿嘿笑:“公子去哪我就跟到哪。”
      她垂下头,略有点娇羞的意思。头发全束起的缘故,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看见她局促眨动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浓密乌黑。
      殷公子握握拳,开门跳下车,执鞭坐在车辕上,用力一挥,马儿撒起四蹄往暗夜里奔去。
      黄鹂儿以为自己睡不着,被殷公子推醒的时候啊了一声,揉着眼睛跳下车来,也不看看方向,跟着他就往前走。前头的殷公子突然停住,回头皱着眉问她:“我寻思一路了。你说……我是柳下惠?”
      鹂儿差点撞上他后背,红着脸停下来:“那个……那个时候谁叫公子你那样?还包着头!我……我并不是存心骂你!”
      “骂?”有这么骂人的吗?殷公子好象想通了点什么,低下头问她:“你知道柳下惠什么意思?”
      “知道啊!”
      “什么?说来听听!”
      “不就是……不就是臭流氓的意思?”

      直到吃完中饭,殷公子都在笑她。黄鹂儿不知道他笑些什么,难不成,这柳下惠三个字还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含义?
      她顾不上多硺磨这些,眼下她和殷公子蹲的这个地方实在太诡异。
      这一夜他们一直在往东北方向跑,也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应该还是在邲州境内。天下十州,邲州曾经是最繁华富庶的一个州,可邲州的州郡曾经是前朝的都城,数十年前兴起的战乱中,邲州遭受的破坏最严重,新朝建立后,又因为前朝皇族的势力根深蒂固,崩逝不久的卫国皇帝对邲州采取压伏控制的政策,这里也就一直没有再恢复元气。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是个破败的小城廓,街上行人稀少,偶尔过去一两个,看着都是年纪很大的人,垂头丧气的样子,目不斜视。城里只有一家饭馆,兼客栈,又脏又破。
      黄鹂儿有吃有喝就行,无所谓。反倒是殷公子到了这里,突然气怯神离的样子,坐在饭馆里,要了一锡壶酒,就着花生米豆腐干神情恍惚地喝着,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丫头。”
      “什么?公子。”
      “下午……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我去去就来,你安心在客栈里等我。”
      “公子……”鹂儿睁着大眼看住他,分明有话不敢说。殷公子饮尽最后一杯酒,笑道:“不是不带你去,只是你去了……恐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鹂儿声音不大,咬着嘴唇,手拧着衣角,一脚立着,另一只脚尖可怜巴巴地在地上蹭。
      也罢!殷公子放下杯:“算了,一道去吧!”
      “公子!”鹂儿抬起头来,“呵呵,我就知道公子不会丢下我!”
      殷公子心中一动,微笑着捏起酒杯递到唇边,才发现酒早已经喝干。

      黄鹂儿没怎么见过世面,可看眼前这座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墙,分明就是戏里、书里常见常听的宫墙。几乎比归宛城城墙还要高,黯红颜色,蒙满了灰尘。
      殷公子停在两扇紧锁的巨大宫门前,门是铜钉长满绿锈,两条已经在岁月中斑驳的封条交叉贴在门上。
      “这是什么地方?”黄鹂儿打心底里冒出股凉气来,忍不住凑得离殷公子近近的,说话都不敢大声。殷公子不回答她,只是转过身,洞着宫墙走了很久,找到一处损坏低矮的地方,伸手握着她腰带用力向上一拎,携着她越过墙头,稳稳落在宫墙里。
      腾云驾雾的感觉差点让她尖叫出来,可是这声尖叫,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又吓回了肚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地方,放眼望去,处处残垣断壁,原本高大华丽的宫室不知为什么被破坏成不堪入目的废墟,处处都有火焚的痕迹,凌乱侵颓,那么空旷的天地间,这里异乎寻常地安静,只有一种梦魂犹相逢般的抑闷气味扑面而来,让黄鹂儿两条腿的腿肚子开始转筋。
      “公子……这……这……”
      殷公子不说话,负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不时越过草丛里巨大的石块。越往里走,黄鹂儿越害怕,她一步也不敢离开殷公子,走了很久脚下突然一硬,低头看,原来是踩上了青条石铺成的甬道。
      石上全是土泥,长满了草,要不踩上来,要想找到路,真不是件容易事。殷公子沿着甬道往宫院深处走去,他好象能辨清这里的方向,并不迟疑,笔直地朝前走,转过一道伫立的红墙,停在最高大的一处宫殿前。
      甬道转角处的一样东西却吸引了黄鹂儿的注意。她不知怎么地很想看清到底是什么,喊了公子两声他都没停下来等,她干脆拎着裙子跑过去,歪倒在草丛里的是一尊石雕,栩栩如生的一只麒麟。角已经被砸断,身上还基本完好,麟麟雕工极其精致,身上的麟片又细又密,屋巴上长长的鬃毛仿佛被风吹拂,又仿佛是跳动的火焰。
      黄鹂儿象被针扎了一样挪不动脚步,只是盯着麒麟,突然间很想想起些什么,脑子里混混沌沌七彩交替,抓不住理不清。
      殷公子注意到离开的黄鹂儿,远远喊了一声:“鹂儿!”

      一抺深檀惊风散,笼在眼前的厚重沉纱依稀被吹得荡开了一点,露出一小丝缝隙。
      黄鹂儿觉得耳边响起急切的云板声,当当当当,吵得她脑袋痛。然后骤然安静下来。有个温柔的声音,咯咯笑着对她说:“鹂儿,还不快下来,当心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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